第九卷 踩人記
第18章 破釜沉舟
正在驛路上幹得熱火朝天的役夫們都停了手,茫然地看著漸漸走近的儀仗,他們在這驛路上輪流幹了兩三個月了,還是頭一遭看見這麼大的排場,本縣官員出巡能有這等排場的只有一個人,縣太爺!
花晴風怒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真以為行事隱秘,便能不為人知么?」
兩人思量葉小天想如何出手的時候,驛路上出現了一頂綠昵小轎,前邊有「迴避」、「肅靜」的官銜牌,還有兩人「鳴鑼開道」,一敲就是七記鑼,意味著「軍民人等一概迴避」,之後又有衙役們持鐵鏈與水火大棍隨行。
徐伯夷吃了一驚,道:「上書朝廷彈劾你我,他彈劾我們什麼?」
不管是當初跋扈橫行的孟慶唯,還是今日大權在握的徐伯夷,即便他們的權力大過了花晴風,可這隻能由百里至尊享用的出行儀仗,他們也是無法擁有的。儀仗在驛路上停下了,轎簾兒一打,花晴風面沉似水地從轎子走了出來。
我是動不了你,可你那時除了跟我撒潑耍賴又能如何?一次兩次這麼鬧也無所謂,久而久之,你除了鬧卻又沒有任何效果,完全改變不了我大權在握的事實,那就只會讓人看輕了你。
徐伯夷笑容微斂,他可以無視花晴風,卻不能忽視葉小天,徐伯夷仔細地想了想王寧的話,頷首道:「不錯!葉小天這條瘋狗,倒是不可不防。不過,他能如何著手呢?」
王主簿冷笑道:「你只看他平日里與你稱兄道弟,可忘了他出身播州!他巴不得咱們和葉小天兩虎相爭,同歸於盡呢。」
花晴風盛怒而來,卻根本沒有對蘇www.hetubook.com•com雅大光其火的可能。其實最初的花晴風在自己夫人面前並不是這般軟弱的,他可不是懼怕河東獅吼的男人,而雅夫人也不是河東獅。
花晴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無奈地走向前去。他被妻子、小舅子和葉小天三人聯手給強迫來了。
蘇雅眉頭一挑,道:「那又怎樣?他們不怕你這個上官,難道你這個上官偏就怕了他們這做下屬的?哼!再有一年半載就逃出生天?逃去哪裡呢?你在葫縣一事無成、毫無建樹,難道還指望吏部再給你一個好差使,與其如此,何妨放手一搏?」
但是他在外面時時軟弱、處處軟弱,現在甚至要靠自己婆娘的嫁妝來維護他作為縣令的尊嚴,他哪還有底氣在蘇雅面前擺威風?而蘇雅原也不是對丈夫如此強勢的女人,但再精明再能幹的女人,都希望丈夫比她更有本事,從本性上,她們享受的就是那種被強者征服、庇護和佔有的感覺,可花晴風卻如此軟弱,自然而然也就顯得她更強勢了。
花知縣上書朝廷,彈劾徐縣丞和王主簿的消息迅速傳到了正在家「養病」的王主簿耳中。王主簿一聽,噌地一下就跳了起來,原本坐在他膝上的最受寵愛的那個小妾站立不穩,「哎喲」一聲跌到了軟綿綿的地毯上。
蘇雅冷冷地道:「相公,你好好想想吧,如何決定,全在於你!」蘇雅說罷,便把羽袖一甩,昂然走了出去。
……
蘇雅把筆往筆山上輕輕一擱,緩緩轉過身,淡淡地道:「相公的膽子太小,妾身的膽子再不夠大的話,咱們花家在葫縣hetubook.com.com還能有立足之地么?」
花晴風很少出門,偶爾出門時,據說是為了親民,他也從不大擺儀仗,除了一些重要的典禮場合,這還是頭一回。
可那也不至於反過來讓徐伯夷受制於他呀,但……徐伯夷就是有些怯於應對葉小天出招。於是,徐伯夷採取了另外一種策略:「你要鬧,隨你!戰事只要再持續兩個月,我就可以在鞏固現有勢力的基礎上,把負責財務的人也全換成我的心腹,到時就算戰事結束,你們也無力與我抗衡了。」
蘇雅看了看自己臨摹的伯牙,輕輕搖了搖頭,筆力還是不夠啊,筆下的線條描繪出來似乎與王希孟的原作並無二致,卻沒有王希孟畫作的那種生動傳神,看來還需好生學習一番才行。
「身染重痾、卧床不起」的王主簿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走路也有勁兒了,一口氣就趕到了後院。不一會兒,院門大開,一輛馬車軲轆轆地駛離王府,直奔驛站而去。
徐伯夷納罕地笑道:「王主簿,出了什麼事?這般著慌。」
花晴風並不蠢,一直以來欠缺的只是任事的勇氣而已。他當然清楚,那兩封奏疏一遞出去,他和王寧、徐伯夷就連面子上的和氣都不復存在了,他已再無退路。
蘇雅譏誚地道:「那妾身倒要請教了,如果相公認賬的話,就算有人拿著筆跡來核對,又能怎麼樣呢?大不了說是相公身體不適,由妾身代筆,而相公是完全認可的,那時誰又能拿此事來拿捏咱們?除非相公你不敢認。」
王主簿冷笑道:「你真這麼想?你跟葉小天交手也不是一次兩次和圖書了,難道還看不出他的為人秉性?不能落在實處的板子,他是絕不會打下來的。如果只是被花晴風上書彈劾,你當我就會慌了?老夫擔心這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葉小天必然還有動作。」
他能向徐伯夷和王寧低聲下氣地請罪,並向朝廷舉報自己的妻子么?即便他肯這麼做,被追究的後果也比被徐伯夷和王寧打敗更嚴重。退一步,就是讓人粉身碎骨的懸崖峭壁,他根本已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往上沖了。
徐伯夷想了想,又鎮定下來,哂然一笑道:「眼看就百忍成佛了,不想他知縣大人居然忍不住了,嘿嘿!他真以為葉小天回來了,他就有了轉機?讓他們折騰去吧,這件事就算報上朝廷也不甚嚴重,何況還有為了保障軍資為借口。」
徐伯夷昨日在縣衙被葉小天家的一對寵物折騰了個半死,直到上床歇息時耳鳴聲還時有反覆,這個臉丟得著實不小,不過他聊以自|慰的是,惹事的是一對畜生而非葉小天,也只好以此自欺欺人了。
王主簿跺腳道:「我就說那葉小天不可小覷,不容輕視!你偏提不起足夠的戒備,這下好了,他剛回來,就攛掇花晴風上書朝廷,彈劾你我了!」
靜室中一時間只有花晴風粗重的喘息聲,過了半晌,他緩緩退了兩步,頹然倒在一張椅上。
王主簿把他聽來的消息一說,徐伯夷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道:「此事趙驛丞該當清楚的,方才還見到他,為何並未聽他說起。」
「你……」
花晴風再度語塞,沉默半晌,才沮喪地道:「為夫在葫縣隱忍了五年有餘。眼看再有一年半載,就可逃出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天了,你偏要在此時生事!這兩封奏疏一上,本官與徐縣丞、王主簿便徹底撕破麵皮,再也沒有迴旋餘地了!」
王主簿也顧不得憐香惜玉了,一迭聲地吩咐家人:「備車!快快備車,老夫要去驛站!」
葉小天笑吟吟地走上前,向花晴風拱了拱手,高聲道:「縣尊大人,咱們到了!」
可誰知他不想去招惹葉小天,葉小天卻迫不及待地跑來招惹他了。徐伯驛剛去驛路上巡視了一圈,迴轉他臨時設在驛站的籤押房,王主簿就風風火火地趕來了,一進籤押房,便把所有人趕了出去。
其實徐伯夷的這種心態和處境倒也不是絕無僅有,在後世職場中,一個渾不吝的下屬,也常常會令他的上司束手無策甚至臉目無光。尤其是在大家都端鐵飯碗的時代。
蘇雅只是淡淡地瞟了花晴風一眼,向翠兒輕輕一擺手。翠兒便如釋重負地放下墨,垂著手,勾著下巴,從花晴風身邊小心而飛快地溜了過去。
花晴風怒道:「婦人之見!婦人之見!」
不過,那時的這種人物要麼是有些背景,上司動不了他,要麼是歲數大了,倚老賣老,可葉小天……,他既沒背景,歲數也不夠大,唯一符合標準的是,徐伯夷動不了他。
蘇雅的卧房內用屏風單獨隔出了一間靜室,充作她的書房。此時,書案對面的牆上,就掛著葉小天所贈的那幅《高山流水圖》,蘇雅正在臨摹王希孟的繪畫筆法。
門「咣」的一聲推開了,一陣急驟的腳步聲響起,花晴風怒氣沖沖地出現在蘇雅面前。正為蘇雅研墨的小丫環翠兒一見老爺大發脾氣的模樣,不禁嚇得大氣兒都不敢hetubook.com.com出。
蘇雅的無視把本就氣炸了肺的花晴風更是氣得麵皮發紫:「夫……夫人,你也太大胆了!」花晴風按捺不住,終於先開了口。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此前多次吃過葉小天的虧,已經讓徐伯夷落下了心理陰影,在葉小天返回葫縣前,他曾無數次幻想過再度見到葉小天時的場面,在幻想中,他每一次都是揚眉吐氣,而葉小天則徹底拜倒在他的腳下,苦苦央求他高抬貴手。
蘇雅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哦?卻不知這件事如何才能傳揚出去呢?」
蘇雅沒有理會花晴風,她仔細看看王希孟的《高山流水圖》,低頭小心地畫著,不得不說,王希孟的傳世之作雖然不多,但每一幅都是精品,就拿這畫中的伯牙來說,那舉手撫琴的動作異常靈動,望著那畫面,就似優雅的琴聲正傳入你的耳中。
可是真的見到葉小天那一刻,他終於明白,幻想就是幻想,他還是從心底里害怕葉小天。沒錯,他現在已經控制了大半個葫縣,而且葉小天是他的下屬,可問題是這個從不按常理出牌的葉小天,從來不會給人一種可控的感覺。
花晴風被蘇雅一句話擊中要害,滿腔怒火都憋住了,花晴風漲紅著臉色,頓足道:「你……你怎麼可以冒用為夫的名義向朝廷上奏疏呢,這件事如果傳揚出去,後果不堪設想啊!」
蘇雅道:「相公,妾身的婦人之見是,你要麼現在就去找徐伯夷和王寧,對他們講,奏疏並非出自你的手筆,乞求他們的原諒,再馬上追加一道奏疏,向朝廷說明情形,把偽造奏疏的妾身抓走。要麼,你就拿出勇氣,跟他們斗一場!像個男人一樣,好好鬥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