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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伯予神情肅然，並沒有因為天子局勢的改變而有什麼高興，公孫涼則雙眼微眯，臉上也看不出什麼喜色。

嬴祝目瞪口呆，當場愣住。

「蠶娘廟，原本是蠶神娘娘廟，實際上是四世昭文皇帝為其母宣太后所立。昭文皇帝繼位時年少，性情暴烈，每有過錯，宣太后便令其跪于長信宮中。此後宣太后崩，昭文皇帝思念母親，乃于長信宮所跪之處立廟，因為不合禮制，便名為蠶神娘娘廟。」

嬴祝搖了搖頭，看到另一邊也有字跡，走過去細細一看，這又是一段不知何人寫的詩句：「眉如遠山，裙作霓裳，妖嬈娉婷，長伴君王。」

「畢竟是太后，若完全不理會……大將軍那邊恐怕會藉機發難？」嬴祝卻有些猶豫。

曹娥的眼中閃過一絲刻骨銘心的仇怨，然後，雙眼中淚水汩汩湧出，整個人也蜷成一團，縮在旁邊嗚咽去了。

配著她怎麼也遮掩不住的雪白肌膚，那悲悲切切的哭聲，當真如梨花帶雨一般。

牆壁上有精美的繪像，都是種桑、采葉、養蠶、繅絲的種種景像，還有不少字跡。嬴祝看到離他最近的字跡，不知是何人所書：「勞勞神農，乃有麥菽，祭之效之，百室盈粟；勞勞蠶花，乃有絹帛，祭之效之，百室盈衣。」

無論太後有什麼打算，只要丞相上官鴻在，她的打算就沒法實現。只要把這幾日熬過去，大將軍要率軍出征，那時朝堂之上就可以再有一些變化了。

和*圖*書「你……」

「原來如此……」董伯予卻釋然道。

嬴祝又看了神像兩眼，然後目光轉到了大殿兩邊的牆壁之上。

「如今大勢在我，我事前就說過，無論嬴迨與晁沖之所為是否得手，五輔聯合鉗制天子之局都會被打破，只要利用得當，天子便可以在破局之後分得一部分權力。」公孫涼看著董伯予：「董先生，你現在還反對我之策么？」

嬴祝轉身就要走，恰恰看到壁繪之旁放有筆墨，他毫不猶豫，伸手去抓筆墨，想要將牆上的字跡塗掉。

這不過是小事，無傷大局，既是如此，他再忍忍何妨。只要忍到大將軍出京，那麼公孫涼自然會安排第二步。第二步走完之後，大將軍，還有這位長信宮的曹太后，就都不足為慮了。

就在這時，外邊傳來宦官的呼聲：「皇太后令旨，請天子至長信宮！」

嘶啦！

「蠶娘廟？」公孫涼眉頭緊皺起來，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之處。

但就在這時，他聽到有聲音道：「你要做什麼？」

「我依然反對，你之計策，太過弄險，置天子于危地，實非人臣之應為！天子有大義的名份，原本不需如此急，徐徐圖之，三五年之後天子威信既立，五輔又已年邁，自然就會平穩交權，不必如此操切！」董伯予道。

「先問問情形吧。」聽得公孫涼建議，董伯予卻又不得不慎重了。

嬴祝明白，所謂的跪思己過，就是在這大殿之中了。

和圖書這種典故，飽學的董伯予信手拈來，公孫涼卻不知曉。聽他說完之後，公孫涼哂然一笑：「莫非這位曹太后也想學宣太后？」

「自然，天子為天下楷模，理當以孝為先，皇太后地位崇高，乃先帝元后，朕之皇母，朕如何敢不敬？」嬴祝一臉謙遜地道：「朕有失德之處，所以才有大宗正與御史大夫之變，皇太后要罰朕跪思過錯，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雖然只是長信宮中的一座廟宇，但這座蠶神娘娘廟相當壯觀，裏面也有廟祝接待嬴祝，引著他四處看看，倒沒有催他去正殿里下跪。

曹娥從背後衝上來，將他手再次拉住，嬴祝又一次推她，曹娥整個人倒下，但抱著他的手不放。

這個時候，向來在長信宮中默不作聲的太后，怎麼會請天子去？

這十六個字看下來，嬴祝頓時覺得不妥，這短詩中頗有調戲蠶神娘娘之意，是地地道道的浮浪之詩，怎麼能出現在這裏？

此時此刻，嬴祝哪裡還不明白，自己已經陷入險境之中，他哪裡還有空去塗掉牆上的字跡？

他沒有急著跪下，而是背著手，緩緩觀察著四周。

被他視為左膀右臂的董伯予與公孫涼。

大秦宮禁制度並不是那麼嚴苛，所以上官鴻以丞相之身，可以出入長信宮而無忌。不過當他到了長信宮，向裏面通報自己隨天子到來，結果內宦很快前來傳皇太后的令旨：「讓天子獨自於蠶神廟跪思己過，太皇身ｈeｔｕｂｏok•ｃom•cｏm體欠安，便不見丞相了。」

然後就聽到曹娥再度尖叫，這一次尖叫的聲音特別之響，幾乎將他的耳膜都震破！

「曹猛廢立之意，早已有之，按董先生之說，那就是坐以待斃！」公孫涼道。

「二位先生不必再爭，事已至此，我們大獲全勝，此前種種，便是對的。」嬴祝看到自己倚重的兩位似乎要爭吵，當即揮了揮手：「如今朕終於可以對軍國大事發聲，重臣中御史大夫之職也落到萬安之手，再得丞相與太尉之助，朕總算是略有自保之力，此事公孫先生功不可沒！」

「陛下果然器量非凡。」上官鴻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想來不久之後，陛下親政，天下人都會知曉陛下之仁孝。」

「你這是做什麼，無禮！」曹娥又尖聲叫起，上前來抓嬴祝的手。

雖然名義上他被過繼給去世了的孝沖皇帝，曹娥是他名義上的母親，但兩人只見過寥寥數次面，彼此也都以珠簾帷幕遮擋，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

「陛下聖明！」董伯予與公孫涼都是躬身。

大殿中的蠶神娘娘像不知是用什麼木料雕成，帶著一股異香，嬴祝從下往上望去，不由吃了一驚。

說完公孫涼，他又看向董伯予：「不過，若非董先生以獨尊儒術之說說動晁沖之，公孫先生之策也難施行，故此董先生也有大功。如今朕勢已成，接下來自然就不用太過弄險，可以依董先生之意，徐徐圖之了。」ｍ•ｈeｔｕｂoｏk•ｃｏｍ.ｃｏm

嬴祝慌忙要避，但曹娥一把將他的胳膊抱住，然後伸手在自己身上一撕。

他想起董伯予的介紹，這是按照宣太后的模樣雕成，但此像婀娜端莊，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顯然所按照的模樣，是宣太後年輕之時，而不是她老年之際。

「皇太后若是訓斥陛下，陛下先忍一忍，如今國事艱難，當大局為重，鎮之以靜。」他也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接對嬴祝說道。

他用力去推曹娥，轉身就想出大殿。

這是他們意料之中的事情。

長信宮與長樂宮之間有夾道相通，嬴祝也懶得擺太大的儀仗，他派人去通知丞相上官鴻，上官鴻得知這個消息，匆匆趕來，滿臉都是無奈。

嬴祝回過頭，看了曹娥一眼。

廟祝在後告了聲罪：「陛下且於此自便，奴婢在外等候。」

這女子的模樣有些熟悉，嬴祝驀然想起，這正是皇太后曹娥！

到了蠶神廟前，上官鴻先自己進了廟，四處檢視之後，這才出來，笑著對嬴祝道：「還請陛下暫且受些委曲。」

那宦官出去不久，匆匆又跑了回來：「聞得昨夜之事，太后驚怒，以為天子有失德之事，故遭此變。太后原本令天子去太廟向列祖列宗告罪，又念及如今諸事繁擾，不願多生事端，便令天子去長信宮中蠶娘廟自省！」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大好局面，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而出現什麼變化。

他心中一動，旋即色變。

長樂宮勤政殿。

嬴祝心中暗生怒意，再仔和*圖*書細一看，覺得那字跡頗有眼熟。

「問問太后究竟是為何要請天子入長信宮。」公孫涼也贊同，當下便向一個宦官示意。

「不必理會！」公孫涼道。

「董先生，這蠶娘廟可有什麼典故？」公孫涼見他似乎對此有所知，便向他問道。

身後已經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嬴祝拚命掙扎，終於擺脫了曹娥，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是我的字跡！」

嬴祝回頭一看，一個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後。

此時不是上朝的時候，大殿之中極為安靜。嬴祝端坐在御座之上，臉上帶著不可遏制的笑容。

但當他回頭時，所面對的，是丞相上官鴻等十余雙呆愣的眼睛。

嬴祝眉頭一皺，旁邊的董伯予與公孫涼也同時沉下臉。

嬴祝轉了一圈之後，終於跨入正殿。

因為這位蠶神娘娘像實在逼真，與一個真人沒有什麼兩樣。

「可以請丞相上官鴻相伴。」公孫涼心念一轉，微笑著道。

「她既然想要出口氣，就讓她出吧，請上官丞相陪朕去，想來上官丞相不會讓朕跪得太久。」嬴祝聽完之後，也是輕蔑地笑了一下。

裂帛之聲響起，曹娥從胸前到袖口，衣裳被抽出一道長長的口子，曹娥半邊胸脯和一隻如雪般的胳膊露了出來。

嬴祝被曹娥帶著也倒下，恰好摔在曹娥的身上。

嬴祝點了點頭，大步踏進廟中。

在嬴祝看來，這是大將軍失去對局勢的控制之後，讓女兒做的泄憤之舉。

與他一同在此的，只有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