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山雪
第八八章 火飛灰揚
他一邊說，一邊跟入房舍之中。
趙和眉頭微微一皺，擺手道：「不必如此，大家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哪怕趙和此時已經有意蓄鬚，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年輕，可是在這些人眼中，只留著兩撇八字須的趙和，還是顯得太過年輕了。
趙和哈的一笑：「為我我北州效力自然是要的，但參軍就不必了。」
「炭足夠，我這就加些。」潘稠應聲道，然後轉身，從炭簍里捧出一大捧炭來。
他身邊的幾名同伴也彷彿都想在趙和面前露臉一般，紛紛去炭簍里取炭。
潘稠臉上帶著戾氣，以他此時同趙和間的距離，幾乎不要瞄準，抬起手，扣動扳機，下一瞬弩箭便可以穿透趙和的身體！
他的同伴們也一個接著一個向那邊挪了過去。
黃彥心底又是一陣嘀咕。
潘稠面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起來。
黃彥早就注意到潘稠等人的異樣，只不過一直不知這些人在玩什麼名堂，也沒有機會向官吏說出自己心中的懷疑，因此只能暗暗注意著他們。
趙和只是小憩了一會兒，緩過神來之後，便來見放歸的俘虜們。
將一間房舍的門推開，引路的軍官入內大喝：「起身，都起身，向大都護行禮！」
黃彥等人的所在的房舍稍稍靠里，因此最初時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出去望了一眼，才知道要見他們的大都護趙和已經到了。黃彥遠遠的還瞥了趙和一眼，給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此人極為年輕。
那人臉色頓時一變，其餘眾人剛剛高漲起的情緒也因之一抑。
潘稠舉起弩時，黃彥悶聲發力，將火塘里燃燒的炭與灰揚起！
是黃彥！
眾人轟然一聲應了起來。
回到屋內之後，他心裏隱隱有些激動，這位趙都護行事風格，與郭大都護不太一樣，不過他既然願意到各個房舍來慰問，想來是個親近隨和之人。他還想要和同伴們討論兩聲，不過卻發覺，自己身邊的潘稠等人一個個面色更為陰沉，竟然沒有任何歡喜之色。
緊接著，嘩啦的腳步聲中，十幾名軍士涌了出來，將趙和團團護住，兩名手執匕首的刺客，還沒有接近趙和，便已經被打翻在地。
趙和這才與眾人告辭，然後出來，不過他並未就此離去，又來到了第二間房舍。
每間房舍中都有兩名軍士，他們也跟著喝斥起來，原本想要圍出來看熱鬧的放歸俘虜，便都回到了自己的屋內。
他並不與眾人談戰事，更不提這些人的俘虜身涯，所言者不離諸人的親族，言語中也絲毫沒有瞧不起眾人成為俘虜卻不曾自盡的意思。原本有些緊張的眾人，給他三言兩語之下，便有些放鬆，甚至有人覺得胸中溫暖，連屋外的寒意都不那麼厲害了。
潘稠自覺不會有任何問題，正待扣動手中的弩機，就在這時，他面前卻嘩的一下揚起了一大片灰塵與碎片。ｍ•hｅtｕboｏk•ｃom•cｏｍ
「諸位，在我們這代人手中，當要為北州和大秦打出一個太平，到下一代人，他們就用不著個個去參軍當兵了。」趙和說到這，起身抱拳，團團的揖：「故此今後還需要多多藉助諸位之力，諸位回去之後，且安心休養，等休養好了，本都護必要召你們！」
屋子裡的諸人原本在軍官進來大喝之後，都是心神一凜，手忙腳亂地起身要行禮，但緊接著趙和便進來，面上帶著微笑，順口說話，聲音不急不徐，彷彿拉家常一般，眾人原本緊張的心頓時鬆了些。
趙和進來與眾人說話時，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趙和身上，沒有人注意到他已經將撥火用的木棍抓在了手中。
眾人這才三三兩兩地對趙和行禮，參差不齊地道：「見過大都護。」
眾人聽他說起這帶著顏色的話兒，都笑了起來，那個被他調侃的被俘軍士，更是忘了此前的壓抑，起身昂然道：「大都護放心，小人回去之後，定然要儘快生個胖兒子，等他十五歲之後，便可以參軍為大都護和北州效力！」
當潘稠等人移向炭簍的時候，黃彥就猜到，炭簍之中可能有問題。
當初郭昭活著、他們未被俘之時，郭昭見他們都是在校場之上，只有偶爾才會入營房查看。彼時他們是要為北州血戰的勇士，郭昭如此施為，大夥覺得理所當然。但此刻，他們是戰敗被俘然後換回來的俘虜，在他們心底深處，都覺得www.hetubook.com.com這是奇恥大辱，哪怕回來之後受到諸多安撫，可在他們心中，仍然自覺低人一等。
如同在此前的那些房舍中一般，趙和進來之後，先是笑著寒喧，待屋舍里眾人不再那麼緊張之後，開始拉起了家常。
眾人的情緒頓時又變了過來。
故此他想了想，便接近火塘。
「還不與大都護見禮？」那個引路的軍官見眾人都愣住，限入了沉默之中，有些不滿地道。
是段實秀的聲音，趙和不由自主向著屋門處望去，包括始終跟隨著他的阿圖與樊令二人，注意力也同樣轉到了門外。
而另外一把弩，也同樣在指向趙和，兩名抽出匕首的同伴，如同惡狼般向著趙和撲過去！
他的同伴舉弩正要指向趙和，倒是沒有被炭灰擋住，但就在這時，屋外噗噗弩機聲先響起。
隨他而來的有幾位管理安定營的軍官與小吏，他們來不及去通知段實秀，只能匆匆走在前頭為趙和引路。
而各個屋子之中，那些放歸的俘虜此時都想擁出門來，黃彥也是其中之一。不過他才伸出頭，立刻有軍士呼道：「各位都呆在自己的屋裡，不可亂奔亂竄！」
他手中的弩因此抬起，扣住的弩機鬆開，那枝箭向著屋頂射去。
他們開始悄悄打量這位大都護。
匕首，還有……手弩！
這幾日里他們對趙和也算是有所了解，知道在北州面臨崩盤的險境之中，是這位大都護力挽狂瀾，扶大廈于將傾。他們也知道這位大都護來自咸https://www.hetubook.com.com陽，乃是朝廷時隔近三十年再次派往西域的使臣。但他們絕對未曾想到，趙和竟然會這麼年輕。
灰撲入潘稠眼中，潘稠雖然已經下定決心，可還是忍不住抬手去揉眼。
因此哪怕在得知趙和會於安定營中見他們，他們也只覺得這是一次例行公事，無非用幾句虛言將他們安撫一下，卻不曾想，這邊才升起炭火，那邊趙和就已經來了。
甚至可以說，他們這些北州老兵中的絕大多數，年紀都比這位大都護要大。
既然是要作戲，那自然要作全套，他並沒有通知段實秀，更不曾令人將這些放歸的俘虜集中到天寒地凍冷風凜冽的校場上，而是直接來到營房，按間入內查看。
那名舉弩的刺客身軀一震，面上露出意外的神情。
而就在這時，潘稠扔了手中的炭。
房舍原本有些漏風，不過現在燃起了炭火，倒不是那麼難以接受。趙和目光在周圍轉了轉，帶著歉意地道：「諸位兄弟叔伯，大夥都知曉如今北州情形，安定營有些簡陋，委屈大夥在此，實在抱歉。」
潘稠去取炭時，黃彥也做好了準備。
不僅是他，他的幾名同伴，也從炭簍中將暗藏的東西掏了出來。
他與眾人寒喧了幾句，又問了各人的姓名、家裡還有什麼人物，當得知其中一人在參戰之前剛剛娶了妻子，當即調笑，讓他回去之後加倍努力，爭取早些能抱大胖兒子。
沒過一會兒，虛掩著還露出了一條縫的門被推開了，趙和在數人的相伴之下和*圖*書走了進來。
眾人只道趙和嫌棄他們當過俘虜，卻聽趙和徐徐說道：「你就算再快，也得十六年後，你兒子才十五歲，這十六年若我們還不能掃平犬戎，讓北州太平下來，那就是我這大都護和你這要當爹的人太過無能了。」
趙和看到此情形，正想以此為話題說上幾句，就在這時，聽得身後有人叫道：「大都護可在此？」
「你們屋裡炭夠不夠，若是夠的話，火不妨升得旺一些，慚愧慚愧，是我思慮不周，沒有照顧好大伙兒……」見這間屋子中火塘里的炭偏少，趙和道。
而潘稠眼睛此時仍然被灰濛住，根本看不清楚，屋中發生了什麼。
趙和笑著拱手回禮：「各位不必多禮，這幾日吃喝上可還滿意？天氣突然轉寒，都護府一時未能備齊冬衣，是我的過錯，各位還請暫且忍耐，段長史已經去想辦法了，兩三天內，給諸位發冬衣，然後再發放資餉，總讓大伙兒兜里有點錢，回家時可以為家裡父母、妻兒和親人帶點東西……」
此舉完全出乎這些放歸的俘虜們意料。
他們都在側耳傾聽外頭的聲音，隨著聲音越來越接近，潘稠等人面色也越來越陰沉，彼此之間不斷地交換著眼色。當外邊的聲音響自於隔壁之時，潘稠彷彿下定了決心，先是看了一圈屋子裡的眾人，然後向著後邊挪過去。
就在門外，出現的並不是段實秀，而是數名臉色冷厲的北州軍士。
這可是有五十余間房舍住人，若一間間過去，只怕大半日時間都要消耗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