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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文華的聲音又蒼老了不少。

他們竟從龜殼裡出來了？

只要等大軍攻陷山東，多鐸當然敢放手與王笑決一死戰。

因為自己不信他……

「我們當然是信他！不然為何推他為主將？」

羅洛渾的嫡福晉就是佟養性之女，因此佟盛年與羅洛渾關係頗近，此時出現這裏，寧完我也不意外，但還是笑道：「佟大人竟來了滄州？」

寧完我趕到堂上，馬上就跪倒，重重磕了個頭。

因此多鐸極重視楚軍動向。

「怎麼沒想過，但那些事他就是做過，我如何給他洗脫？！」左明德怒氣上來，低喝了一聲。

然而令旗未動，天地間也沒有戰鼓聲。

與此同時，武邑，鑲白旗大營。

當時他們還在駐守皮島，大多時候秦山河都是沉悶而刻板地訓練士卒，但偶爾也會展露出笑臉，比如那天秦山河的頭髮重新長出來，勉勉強強扎了個髮髻，他還挺開心的。

「主子，你可得替奴才說句好話啊。」寧完我在拜音圖面前一副名士風範，在自家主子面前卻盡顯諂媚，道：「奴才都反覆提醒了，拜音圖卻還是中了王笑的計。如果不是奴才見機快，只怕也已經死了。」

天邊雲捲雲舒，嘲弄著這些凡夫俗子……

「殺上去！今日不破楚軍不收兵……」

一個個消息匯總起來，多鐸確定那四萬余楚軍包括一萬余騎兵都還在，這才鬆了口氣……

「國公說了，再等兩天。」

「豎子！老夫要你教訓嗎？我告訴你，你祖父在老夫面前也不敢這麼說話。說什麼建奴瓦解軍心，還不是你們自廢臂膀？那秦山河人品如何我不知道，反正他能擔事，老夫擔不了，你們軍機處偏要疑他，我看這山東守也守不住了。」

五萬人就算只是站在那讓一萬人砍，也夠這一萬楚軍筋疲力盡。何況是威逼之下終於奮起餘勇。

……

姚文華長嘆一聲，緩緩伸出手，從左明德手上接過那帥印，恍然覺得有千鈞重。

「奴才不敢直接回鞏阿岱軍中，想著主子在滄州，就先來見見主子。」

「秦山河這是存了死志啊。」

「強軍可打逆戰，在局勢不利的情況下依舊堅韌不拔，如疾風中的磐石。弱軍只能打順戰，如被吹散的沙土。漫天風沙再大，磐石又豈會怕了沙土？」

他的十余個親衛都留在衙門外面，此時再次跟了上來，一行人正要往營地走去。

接著吳閻王又有些擔心楚軍是否有什麼詭計，算來算去德州也就這麼些兵力，除非hetubook.com.com王笑回來這個變數，吳閻王不信對方還有什麼其他手段。

如果不論實權，只論虛銜，他才是如今山東第一重臣，督撫遼東、領軍護駕，亂世降臨時這些功勞王家兄弟都是打著他的旗號做的……

阿巴泰冷笑了一下，心想也不知今天鎮南軍要死多少人才夠。

「戰死？」姚文華身子一顫，輕聲呼喝了一句：「左明德，你要做什麼？！」

秦玄策只好點點頭，又問道：「他到底去哪了？只領了兩千人走，遇上建奴大軍怎麼辦？」

「那你左明德想過怎麼替他洗脫沒有？」

吳閻王看著那些陷在炮火中的士卒，看著楚軍狠狠地壓進鎮南軍的陣中，感到一陣心疼。

多爾袞似乎看透了吳閻王的顧慮，派兵傳話，只說王笑的兵馬還在武邑與多鐸對峙，必定趕不及支援秦山河，命令吳閻王今日必須攻到德州城下。

「問題是再等兩天，後面的鞏爾岱、圖爾格這兩支建奴又追上來了。到時我們又被包圍了。」

……

想著這些，他輕蔑地吐出四個字。

皇太極在世時，他和秦山河都一樣，被壓抑著，發不出自己的光彩。

左明德站在姚文華身邊，道：「德州防務本就是由姚老督師負責的，姚老督師點了秦山河將軍為主將，但倘若秦將軍戰死，自然該由老督師出面主持大局。」

他心裏漸漸明白過來。

秦玄炳趴在戰壕上向前看去，目光中只有慘烈的廝殺、遍地的屍骸。

只看秦山河喝酒的動作，汪旺還發現他年少時肯定有輕狂的一面，聊著聊著他們就聊到這個話題，強軍與弱軍有何區別？

不是他多鐸怕了王笑，而是眼下更重要的任務是防止王笑回歸山東。

清軍學著楚軍的做法，驅使百姓修築了長長的防禦工事，塔建營寨。加上還有烏真超哈營的炮火，根本不給楚軍決戰突圍的機會。

多爾袞不允許這灘爛泥再糊到自己臉上。

汪旺正想著原來將軍已經有那麼多白髮了，接著秦山河就請他們幾個小將喝酒。

下一刻，王珠板著臉走過來，從姚文華手裡接過帥印，也不說話，徑直向城頭下走去。

只怕這一戰之後，自己的實力要折損不少。

王笑昨天派了五千騎試圖南下走新河、冀州去德州，就是被多鐸提早打探到，派兵截下了他們。

這是要繼續驅使鎮南軍殺敵。

姚文華一愣，喃喃道：「這是做什麼？」

愛新覺羅·羅洛渾，是代善的ｗww.ｈeｔｕｂooｋ•ｃoｍ.com孫子、也是岳託的長子，如今不過二十余歲，已被封衍禧郡王，他早年受過傷，身體不好，臉色有些難看。

「事到如今，督師你想的還是個人之安危？」左明德氣急，手一抬，道：「建奴欲瓦解我們的軍心，秦將軍願以死向將士剖明心跡，重振士氣。我們該想的是如何守住家園！」

汪旺迎著敵人的陣列上前的時候，忽然想到曾經某天和秦山河喝酒時的閑聊。

夏向維沒有回答他，只是自語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將軍，我們衝鋒吧。」有士卒低聲問道。

「既然國公說了等兩天，我們就等著吧。」

多爾袞的大纛與德州城之間隔著的便是數萬兵馬廝殺的戰場，近看殘酷，遠看卻蔚為壯觀。

在西門，一支兩千餘人的隊伍正在城門外等候。

「多鐸是宿將，要想瞞過他的眼睛繞道到德州，怕是很難。」王珍沉吟著。

秦玄炳心中浮起無盡的悔意，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之前都不相信三伯。

阿巴泰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忙得過來。」佟盛年臉上堆起笑容，目光看向寧完我身後的十幾個親衛，忽問道：「寧大人這些侍衛，倒像是生面孔……」

……

阿巴泰認為，這一戰，大清兵勢雄厚，自是強軍，可惜以吳閻王部鎮南軍為先鋒。楚軍雖是弱軍，秦山河卻是親自為先鋒。如此一來，鎮南軍差點又要敗逃了。

江海之上，一艘小船正沿著滹沱河衝進大海，沿著海岸線向南漂流而去。

「繞到哪裡都一樣，只要多鐸發現，我們渡過運河前就要被他追上。被半渡而擊，並不有利。」

滄州城。

親自觀察了一遍之後，多鐸又招來探馬，詢問是否有異常。

秦玄炳腦中忽然回想起皮島那些將士的吶喊，才知道他們心裏一直擔憂的是什麼。

阿巴泰抬頭看著戰場，稍稍舒了一口氣。

「濟南？」姚文華又是輕呼一聲，「這和當時說好的不一樣？你們當時怎麼說的，老夫只要坐鎮德州，不必親涉戰陣。你現在的意思是，要放建奴兵圍德州不成？像在錦州時把老夫圍在城裡？！」

……

楚軍不再倚仗防禦工事，這一仗顯然要好打得多。

但對於清軍來說，這是極有效的手段。

忽然見一人笑嘻嘻地趕出來，卻是佟盛年。

「寧大人慢走。」

炮火轟鳴，雙方的炮彈在對方的軍陣中不停炸開，接著和-圖-書楚軍與鎮南軍撞在一起。

秦玄炳沒有回答，抬眼望向令旗。

「你們若信他，士卒們怎會不安？」

阿巴泰忽然想到兵法中對強軍與弱軍的分析。

……

多爾袞放下手中的千里鏡，微微冷笑著。

「臨陣退縮者，斬！」

「真定府是怎麼丟的？」

至於眼下，更重要的是時時注意楚軍的動向，防止他們繞過自己的防線支援德州。

夏向維點點頭，道：「繞得太遠，趕不上德州一戰的話也不妥。」

「一支強軍和一支弱軍的區別在哪裡？」

「不是下官要做什麼，這是秦將軍的意思。」左明德從袖子緩緩掏出一枚帥印，遞在姚文華手上，道：「秦將軍這次出戰已抱了必死之心，等到他戰死，請姚督師下令鳴金收兵，讓將士們退回德州，再調庄小運、徐典兩部人馬回濟南駐守……」

罷了，多爾袞是一定要消耗掉鎮南軍才能心安，往後就在大清領個沒有太大兵權的勛爵也好。

吳閻王不在乎這個勛爵要用多少人命填出來。

有清兵跑回來，恭恭敬敬地對隊伍為首的中年男子道：「寧大人，請吧。」

阿巴泰知道，只要再派一支生力軍，輕而易舉就能擊敗楚軍。但他轉頭看了一眼，發現多爾袞並無反應。

你一向最擅長苟延殘喘，哪怕這一次你存心要死，也只是讓這德州城苟延殘喘幾天罷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在鎮南軍的陣線後面，阿巴泰親自率領正藍旗兵馬在督軍，若有人不肯奮勇上前，就是一刀狠狠斬下來。更後面，多爾袞的大旗高高揚在那裡，吳閻王不用回頭都能感到巨大的壓迫感。

吳閻王抬眼看到楚軍衝過戰壕衝出來，一開始是有些意外之喜的。

秦山河這是不打算再回頭了，這是想要戰死嗎？

……

血潑灑在地上，鎮南軍的將士們眼中滿是絕望，無奈地繼續向前殺向楚軍。

他們不怕死，只怕被視為懦夫。

秦玄炳忽然間像是感受到了秦山河的某種心境，為何歸楚之後在皮島不願回來，為何到德州之後一句話都沒和自己說。

事後回想，多爾袞並沒有多恨秦山河，反而更恨皇太極，他認為皇太極就是故意的。

左明德卻有些茫然起來，他轉過頭，望向遠處的戰場，只見秦山河的大旗還在向前，而皮島軍的人數已比剛才又少了許多。

但這一戰已經是勝券在握了。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阿巴泰目光看去，發現楚軍銳氣已失了大半，戰場上的局勢終於顛和圖書倒過來。

前有狼、後有虎，如同石磨般把他們的性命碾碎，想逃也不能逃，無比地絕望。

也唯有他去赴死，秦玄炳才會徹底原諒他。

……

這個問題秦玄炳不是第一次聽到。

「報！」

「奉命幫衍禧郡王督辦糧草之事。」佟盛年道：「寧大人可要喝酒？」

「該怎麼證明我們不是奴才？」

德州城，姚文華顫顫巍巍地被扶上城頭。

歸根結底，是因為蒼生凋敝，吳閻王通過劫擄裹脅以壯大自身的手段越來越難用，而面對的對手也從手無寸鐵的百姓、軍紀廢馳的衛所官兵變成了真正的強軍。

他們迎著清軍的炮火，甚至沒有一個人後退。

「老夫一把年紀了，為何還要上城門啊？」

「三伯是心灰意冷了嗎？他在生我的氣嗎？」秦玄炳想到這裏，覺得像心中長出了一根刺般難受。

話雖如此，吳閻王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論統兵能力自己不是秦山河的對手，也只能用人命去填了。

比如當年曹操攻烏桓，烏桓兵力強盛可稱強軍，曹操兵少，又因輜重運輸不及披甲之士都很少、人心惶惶，可稱弱軍。但曹操以張遼為先鋒，攻勢凌厲，所向披靡，斬殺蹋頓，烏桓軍雖眾，最終敗逃。

寧完我出來之後，彎曲的腰桿稍稍直了直。

……

「豫親王回復，王笑所部尚在武邑與鑲白旗大軍對峙……」

雖然分了家，但三叔的奴才磕個頭，羅洛渾還是受得起。

有信馬奔回來，很快，多爾袞讓人把信報傳遞給阿巴泰與吳閻王。

兩萬八旗精銳持刀站在戰場後方，逼得鎮南軍只能直面一萬楚軍。若說殘酷，對鎮南軍而言，這確實是他們這輩子打得最殘酷的一場。

「這……我看城中公務繁忙，佟大人忙得過來嗎？」

多爾袞微眯起眼，回憶著某些事情。

「那就強攻？」

他也算是寧完我正兒八經的主子，因為寧完我是薩哈廉家的奴才，薩哈廉是代善的三子、羅洛渾的三叔。

但唯有在這時候，他看著那些奮不顧身的身影，才能體會到那些皮島將士是經歷了多少艱難才回到這裏的。

「喳！謝主子厚恩……」

督陣並不是輕鬆的事，秦山河攻勢兇猛，一開始就把阿巴泰嚇了一跳。

「你怎麼跑到滄州來了？」

至於寧完我是大清的朝廷命官，這不重要。

「苟延殘喘。」

「督師你怎麼就不明白呢？不是我們疑秦將軍，是士卒們……」

但多爾袞知道自己比秦山河要強大得多，在盛京城裡，秦山河黯淡得www.hetubook.com.com就像一攤爛泥。

「看來，不會再有變故了……」

他曾經差點敗給過秦山河，那是在廣寧，他為先鋒，結果皇太極未能及時支援，他被秦山河包圍，殺到身邊只剩三百親衛，也是在那一戰中他身受重傷，從此再也生不出孩子……

而現在，當秦山河指向吳閻王的大旗，一萬人沖向五萬餘人，汪旺心中已全無恐懼，這一戰，誰是強軍誰是弱軍？他早已有了答案……

「快啊，讓我去救他回來。」秦玄炳心道……

剛林略一思索，上前應道：「這似乎是唯一能破局的辦法。秦山河做過的事，就像一個罪徒臉上的刺青，楚軍士卒很難再相信他。但他一死，人死事消。現在那些彷徨不定的楚軍只會化猜忌為悲憤，只恐軍心士氣還要更高啊。」

寧完我點點頭，領著人進了城。

「起來吧。」羅洛渾淡淡應了一句，毫不忌諱地受了。

「如果我們被捉到關外成了包衣，能逃回來嗎？」戰壕上忽然有士卒低聲問道。

「呵，你倒是乖巧。」羅洛渾揮了揮手，「行吧，本王寫封書信你帶著，我法瑪一脈的人，睿親王還動不了，你到南邊親自給他說說真定之事吧。」

嗯，他也是讀過兵法的，當年皇太極要求諸貝勒都學兵法……所謂「兵無選鋒曰北」，凡與敵交戰，當有精兵猛戰為先鋒，如此有時弱軍也能勝強軍。

「奴才見過主子，給主子請安。」

鑲白旗大營以西，楚軍帳營里正在議事。

而南門，一車一車的糧食正絡繹不絕地運向更南邊，送往多爾袞的大營。

起事以來，他也曾威震中原，但如今只覺得這仗是越來越難打了。

或許天意弄人就是這樣，如果秦山河活得好好的，秦玄炳也許一輩子都會記恨他。

清軍在勵兵秣馬，楚軍在勵兵秣馬，瑞軍也開始勵兵秣馬，唯有他吳閻王還留在原地，握著他打慣了順風戰的鎮南軍，驚嘆亂軍不好對付……

阿巴泰喝了一聲，正藍旗的刀斧手們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將一排退下來的鎮南軍兵士的頭顱斬下來。

好在，有自己督陣。

秦玄策道：「再繞遠一點，走臨清呢？」

……

多鐸登上高高的瞭望塔，拿著千里鏡又仔細觀察了一遍楚軍的陣線。

一車車的糧食、輜重正從北面追來，送進北門。

滄州城早已成了兵營，把兵馬安置在城牆下的一處兵營之後，寧完我只領了十余親衛，往城中府衙見羅洛渾。

千里鏡中看不到秦山河的人影，卻能看到那桿大旗正在不斷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