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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從背後拿出一束馬蹄蓮放到毓婉懷中，毓婉捧起花，雙眼探問似的打量送花人，他竟漲紅了臉。毓婉剛想問送花人的姓名，不料送花的男子比毓婉還要慌亂，手腳無措的說：「少爺……少爺說……你知道的。」

幸好，她扛了下來，帶著一身的傷痛走出暗無天日的囚禁房間，手上只留有一摞摞與他有關的記憶。

兩人散步到花園涼亭，周霆琛停住腳步等待有些跟不上的毓婉，毓婉氣喘吁吁的走上來，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運動變得粉|嫩柔美，他抬起手，攤開手指，羊皮手套上托著她留下的珍珠耳環：「你落下的。」

大資本家，再黑不過的背景，她根本沒辦法隱瞞。她更無法隱瞞的是，在建國前曾與幫派頭子有過一段情的經歷。

忽地，他轉過身將毓婉狠狠摟在懷裡，密匝匝的困住，不想放手：「不許接杜允唐的庚帖。」

出身世家的那氏一生最重女子名節，聽得女兒被世人說得那般不堪，一股火窩在胸口卧床不起病，整夜睡不好，飲食也清減了許多。連請了幾個洋大夫也瞧不出究竟是什麼癥狀，倒是有保安堂的坐堂老掌柜的說佟夫人的病只在心裏，怕是要先去了心病才能配藥根治調養。

「她不需要你相信。」周霆琛的聲音冰冷傳來，驚得佟毓婉手中的綢傘歪到一旁，周霆琛邁步上前用力扶住她握住雨傘的手，毓婉受驚立即收回手，傘成功落到他的手中。

可她又做不到將心中那個人醜化，哪怕一遍一遍受盡折磨，也絕不寫一句違背心意有辱與那段回憶有關的言語。

彭文霖也聽得那些小報傳聞，心中並不相信佟毓婉是這樣荒唐放肆的女子。見她隻影消瘦頓覺心疼萬分，雨絲漫漫淋在他的頭頂，眼鏡片一片水汽模糊，他顫抖了手指鼓起勇氣說：「我是不信和_圖_書那些的，我信這世間再沒有比你好的女子了。」

可惜，文革時，還在讀高中的杜志剛想當飛行員，背著父親填報了三代以內直系親屬履歷表，調查組人員派人去了山東和上海調查，調查組回來后，佟老太太便被抄了家，每日需要誠心悔改接受批 斗。，杜志剛的飛行員夢自然而然因此破滅，不得不跟隨上山下鄉的知青們參与貧下中農的改造。

今日毓婉一副學生衣裝，多日未見越發白皙的臉龐有些消瘦，耳邊並沒戴什麼，編得整齊的辮子順在兩側，柔順得彷彿是她的心事，整整齊齊擺在周霆琛的面前。

周霆琛從未想過佟毓婉這般大胆，所有動作剎那僵住，聽得她的話滿心濃烈的歡喜湧上來，原本抬起的手慢慢覆住毓婉纖細的手指，慢慢轉過身，將她的臉頰慢慢抬起，醒過來的毓婉心中著實害羞，偏不與他對視，彆扭的將臉扭向一邊，他笑，以極低的聲音問：「抱也抱了，反而不敢看我？」

「佟毓婉。」有人在背後喊她。毓婉小心回頭，果然又是彭教員，毓婉彎腰施禮：「彭老師好。」

流芳嫁了，雪梅病了，如今剩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行走在校園，想起三人追鬧嬉笑仿若昨日，心中有些隱隱的疼痛和寂寞。

「很多時候我想，如果時間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沒有世俗偏見禁錮的命運，也沒有家國存亡必須面對的危急，也許，我就能和他在一起。」

「嗯。」雖然被他扯痛了手腕，甜美的幸福仍融入心底，毓婉乖順的點頭鄭重答應，他的下頜抵在她的發間：「不許為別人撐傘。」

這是她在文革時寫的認罪日記，從1966年到1976年，整整十年，寫了四十本之多。文筆之優美，遣詞之考究，讓人無法將這些日記與她的檔案背景和_圖_書聯繫起來。

兩人中間又隔開了些許距離，卻連對方的呼吸聲也能仔仔細細聽見，毓婉甚至還能從自己的發梢聞到只屬於他的氣息和煙草味道，周霆琛見她笑，也不自覺露出溫柔的目光：「什麼時候下課？」

九月細雨連綿，千道萬線的銀絲織了雨幕，困住了毓婉出行散心的腳步。在家憋悶久的毓婉決定掩了臉面坐了車去上學，到校門口下車，屏退素兮和司機，獨自一個人撐了綢傘低了頭極緩走進校門，有氣無力的。

知道了三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毓婉來不及追問，周霆琛走後她用手掌支了下頜望著密布的雨絲髮呆，神思全飄到教室外。雨越下越大，因為思念他，連雨滴砸在玻璃上的聲響都格外動聽。

周霆琛不肯給彭文霖繼續說下去的時間，帶著雨傘轉身毫不猶豫向校園內走去，毓婉若不想淋雨只能加快腳步跟上周霆琛的腳步，於是她抱歉的看了一眼彭文霖，極快的跟上前方高大男子的步履，躲進他營造的一方沒有風雨的空間里。

畫板上的他逐漸清晰，她心中的惦念也一點點明了。

「嗯。」毓婉的笑意更深，埋在他胸前頻頻點頭。

毓婉也是忍不住笑意抿嘴笑著，怕驚嚇了他只得輕聲問：「那你又是誰？」

一截露在學生裝外的手腕白|嫩瑩潤，彭文霖想了許久也不敢上前抓住唐突了她，只是囁嚅的往後退了一步，重新邁入雨幕中道：「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心裏必定是難受，不過世俗眼光是新女性思想的枷鎖，你全然不必去想，畢竟……畢竟你還有我，還有我來相信你。」

毓婉拿起彩筆迅速將心底的那個人畫下來。不知何時，他已如此深的刻畫在她心頭，她一邊抿唇仔仔細細描繪，一邊回憶兩人見面的點點滴滴，他不善言辭，卻總ｈeｔｕbｏｏｋ.cｏm.cｏｍ能給她莫名的安全感，彷彿有他陪同，再大的危險也不覺得，所以即使他不笑，她也願天長地久的陪他坐下去。

第三十五本日記的最後一句是，若有一日，一切重來，我依舊無悔選擇，只是怕，怕上天不給我這個機會再次重來。

毓婉咬住下唇，眼波流轉：「倒是送來了。」

我無意中讀起佟老太太這段日記時，還在打氧氣的佟老太太那原本枯槁的面龐彷彿又煥發了些許光彩。

彭文霖打量眼前乍然出現的男子，臉色一陣青白，還有些結巴：「佟毓婉，我……他……」

涼亭正中有未被淋雨的石桌和石凳，漢白玉的石凳在九月看起來有些清冷，他脫了風衣放在石凳上：「坐。」

佟毓婉歸家后又恢復了尋常作息時間，佟鴻仕遣人在學堂替女兒請了一周的假，出行只為散心。

教員點名喚回佟毓婉的神智，她連忙正襟危坐端起畫筆比量前方擺放的石膏頭像，石膏像的眉目濃重，嘴唇薄削，越看越像周霆琛，一旦念起了他，心中便果真溢滿了他。

毓婉笑嗔了他一眼：「你走就是，我也是不稀罕的。」

「這件事其實與你無關。我已找人打聽清楚了，有人想借用這次機會讓周家和杜家爭鬥坐收漁翁之利，你只是其中的一步棋子。」他先開口。

周霆琛嗅聞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心念一動，陰冷的面容漸漸被溫暖，浮現笑意：「當真不稀罕？」

那男子扶好石膏像，呵呵憨笑了兩聲，抓抓後腦勺：「我叫大頭。」

所謂心病，就是毓婉出嫁問題了。如今以佟毓婉的在外名聲，哪還有人敢上門提親呢。

周霆琛緘默不語，果斷站起身，並沒去拿一旁支著的綢傘，背對身對毓婉說：「那我先走了。」

一句告白說得分www.hetubook.com.com外大胆，毓婉睜大眼望著平日里有些木訥的彭教員，他似將全部勇氣都拿了出來般，一鼓作氣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只是不管何時何地，你要記得，隨侍都可以來找我，我會一直等下去的。」

「嗯，從事情前後發展狀況來看確實是環環相扣躲也躲不掉的，毓婉不曾怨恨過任何人，只覺得世事無常，天意難違。」毓婉不敢抬頭，小聲回答。

來人似乎不常傳得如此體面，伸手抓抓新剪的頭髮，又將新換的一身不合體西裝角拽了拽，一咧嘴露出憨厚的笑容：「佟小姐，我家少爺讓我送來這個。」

她說謊話時表情有些異樣，粉|嫩的臉頰加重了紅暈，染紅了頸項，他竭力克制自己想要親吻她的衝動，過了好一陣子才低聲問她：「坐坐？」

一句再憨實不過的話逗得毓婉撲哧笑出來，那人見毓婉的笑容驚為天人更不會說話了，他自己抓著頭髮笑，一邊笑一邊往後退，後退的過程中又撞翻了教室外擺放的石膏像，晃蕩盪險些跌落台下，驚得他連忙去扶，連滾帶爬的滑稽動作惹得毓婉同學捧腹不禁。

毓婉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從周霆琛掌心將耳環拎過來：「謝謝，我找了好久。」

毓婉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痴情一片，秋後雨絲清冷，她猶疑的將雨傘往前送了送：「彭教員，不要淋雨了。」

「過幾日我會找人登報恢復你的名譽，你也不必為此憂慮。」他凝望她，停頓片刻又說：「聽說……杜家又送了庚帖給你。」

毓婉臉紅搖頭，周霆琛掙脫她的手臂繼續向前離開，毓婉心中陡涼，沒弄清狀況的她雙手掌心仍存有他身體的溫度停在半空。

周霆琛終於被毓婉的動作引回神智，發覺自己的越矩立即將她鬆開，「對不起，我越矩了。」毓婉也覺得兩人動作確實有些越矩，臉色和_圖_書緋紅的她也退後了一步，羞澀的點頭：「嗯。」

無奈連日來常有不知名的小報記者蹲守佟苑門口，但見到年輕女子出門便衝出來亂拍一通，回去又胡寫一番，不怕事小，只怕不夠香艷，在那些人的筆端佟毓婉瞬時變得勾搭周家少爺與杜家少爺爭鬥的紅顏禍水，所引發的諸多事端多是因為風流嫉妒的緣故。

佟老太太在建國后的檔案上學歷上填寫的是私塾初小，連同父母身份也一同隱瞞了。像她這樣闖關東最終留在黑土地的人數不勝數，很多人都是隱瞞歷史改頭換面生活，若沒有意外，他們將以根紅苗正的歷史背景重新開始。

課間休息時，毓婉整個人沉浸在描畫中，聽得有人喊：「佟毓婉，有位先生找你。」彷彿被人窺去了心事，毓婉慌得幾乎撞落了畫板，她深深呼吸勉強自己鎮定下來，熱辣著臉走出去，迎面是個陌生男子。

佟毓婉沒想過周霆琛會做出如此舉動，還在等他再往下詢問，見他當真要走，慌了神的她立即追上去，猛地由身後抱住周霆琛，雙臂雖然困住了他的動作，但還是羞了臉，雙眼一閉貼在他的後背上，聽著屬於他的砰然心跳，幽幽的問：「只是我心中早已有了別人，如何收得？」

沒日沒夜的交待，沒日沒夜的回想，蹲在被水淹沒的廁所里，她把這一段感情回憶了數百遍，一遍遍寫日記，一遍遍寫交待問題的材料。沒有一次合格過。因為那些紅衛 兵小將們只想看她這個腐朽墮落的資本家認錯，不想看她與幫派投資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下午三點。」毓婉低了頭，雪白的頸子引得周霆琛頻頻失神，他扭過頭尷尬笑笑：「哦，知道了。」

從詢問到命令從沒經得毓婉的同意，毓婉輕輕坐了，他也坐在對面，兩人一周未見，有許多話要說，奈何當真面對面反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