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以後隨時都來王府花園玩，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
王玲看到面具也被嚇了一跳，連忙避開眼：「哎喲老天，這是什麼呀。」
陳茵茵說：「她來了就使喚我么。」
邊邊詫異地看向父親，父親眼神閃躲，避開了她的目光：「邊邊，這是王阿姨，快叫阿姨好。」
陳文軍跨步上前，檢查行李箱，邊邊也把腦袋伸過去，看看是什麼東西把陳茵茵嚇成這樣。
王玲見邊邊盯著照片看，知道她心思敏感，於是立刻將她拉到陳茵茵的房間里，對她說：「以後這裏就是你的房間，床都布置好了，雖然小一些，但也很舒服呢。」
邊邊有氣無力地舉杯，和他們碰了碰。
「你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種幼稚的東西。」陳文軍有些生氣：「還把妹妹嚇成這樣。」
邊邊微微張開嘴，驚愕不已。
邊邊往後退了兩步，看著這個陌生的房子，又看了看這陌生的一家人，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追著越野車前進的方向，敏捷地跨越在一座座連綿的假山和斑駁樹影間。
杜婉柔回頭問周嬸：「懷璧呢，怎麼不出來送送他的小夥伴？」
邊邊緊緊攥著裙子，壓著嗓子說：「我以為，爸爸一直都是我一個人的爸爸。」
「快丟掉！快把它丟掉！」陳茵茵看都不敢看那個獸頭面具。
邊邊手裡的筷子搗了搗白米飯，沒說什麼。
陳文軍完全沒有察覺到女孩間的博弈，他大方地說：「哎呀，都是一家人，姐姐的就是妹妹的，這麼多衣服裙子，待會兒茵茵你去隨便挑就是了。」
「陳茵茵！回房間去，今天不準吃午飯！」
「怕什麼，本來就不是她的，你看這些吊牌都沒剪呢！」
「怎麼穿不了，我也只比你高几厘米而已，主要看你願意不願意啊。」
「放心，肯定能成，杜女士是個好說話的，她願意幫忙。」
他真的很喜歡月亮。
邊邊抬頭看了陳文軍一眼，他對她使了個眼色，意思邊邊明白，要她懂事一點。
經過這件事，陳茵茵算是被嚇破了膽，晚上冷著臉一直沒說話，但也沒有再找邊邊的麻煩，早早地上床睡覺了。
周嬸說少爺一早就離開了，現在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呢。
陳茵茵轉身又去翻她的另一個箱子，邊邊看了看王玲，王玲似乎沒有阻止的意思，陳卓又在哭鬧了，她趕緊出去哄小兒子。
少年騙她說她夢遊，邊邊竟然真的以為自己是夢遊了。
邊邊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輕輕站起身，溜達到陽台邊，撐著欄杆看月亮。
大師說她是他生命中的「貴女」，好像她就理和*圖*書所應當要多多包容和照顧他似的。
「哇，謝謝老爸，你對我最好了！」
還有那個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的少年，他總是欺負她，還經常不理他，性格古古怪怪，但是在最危險的時刻，他會願意為她挺身而出。
邊邊伸出手，便有螢火中落到她的指尖。
這次邊邊搬出顧家，杜婉柔之所以同意，也是考慮到孩子們都在慢慢長大，再住在一起，朝夕相處，已經不合適了。
陳茵茵指著邊邊的行李箱，手指尖顫抖不已：「有鬼啊！鬼啊！」
邊邊眼角劃過一絲快意。
不過杜婉柔還給邊邊準備了好多好多新衣服，還有不少傭人送給邊邊的臨別禮物，足足擺滿了整個後備箱。
她進房間的時候甩給陳文軍一個眼神，讓他好好地給邊邊做思想工作。
王玲立刻舉杯附和：「是啊，歡迎邊邊來我們家，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不過只要兩個人還是朋友，學校里經常能撞面，問題應該不大。
「我一直以為，爸爸努力工作都是為了我，不能回家也是為了能讓我有更好的生活，我以為……」
「太美了吧，要是有手機就好了，我能拍下來給顧懷璧看。」
車駛出花園大門，上了公路，邊邊擦乾眼淚，整理了座位邊都快堆不下的禮物。
爸爸開的車是公司配的一輛城市越野，後座空間很大，足以容納邊邊所有的行李。
邊邊坐在越野車裡，按下車窗，看著王府花園裡那些熟悉的假山、樹木一點點地後退，心裏有些感傷。
邊邊將面具裝回行李箱里，使氣一般地將行李箱拉好，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少年坐在居民樓頂的天台上，凝望著夜空這輪清冷的圓月，聽著女孩說要把這麼美的風景拍給他看。
可是……
「對了，你答應過讓茵茵轉到嘉德高中的事情……」
三年的回憶鋪天蓋地湧來，邊邊感覺喉嚨有些酸澀，心緒難平。
邊邊憤憤地看了她一眼，這些年爸爸一直都不在身邊，卻陪著陳茵茵她們母女倆，她現在卻反過來說她噁心。
邊邊從車窗邊探出身，不住地沖他揮手：「顧懷璧，再見啊！」
陳文軍說：「我不是想著，孩子到家自然就見著了。」
陳文軍舉杯：「來，慶祝今天咱們終於一家人團聚了。」
邊邊好奇地問：「你們都是哪裡來的呀？」
她終究沒有這樣說。
「八年啊。」
因為是繼女，陳文軍自然也不好真的像父親一樣訓斥她，自己去冰箱里給邊邊拿了一罐可樂，然後語重心長地說：「小時候，爸怕你傷心，所以www.hetubook.com.com一直沒有告訴你。現在你也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懂事一些，不要讓王阿姨為難。」
王玲沒有再開口，但也在拿目光打量邊邊。
杜婉柔很捨不得邊邊，畢竟相處三年，她已經將邊邊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對待。
陳文軍說：「不丟，難道放在家裡嚇人嗎？萬一把弟弟嚇到怎麼辦？」
邊邊的手攥緊了拳頭，她覺得自己或許沒有辦法像在顧家那樣天真單純、無憂無慮地長大了，很多事情，她需得為自己籌謀。
難怪每年過年，邊邊求爸爸回家陪陪她，爸爸總是閃爍其詞，說工作忙走不開，難怪爸爸從來沒有說過要把她接到自己身邊，難怪……
陳茵茵放下杯子，微笑著說：「媽，她帶回來那些漂亮裙子，我能穿嗎？」
邊邊看到牆壁上掛著陳文軍和王玲的婚紗照，他們穿的是中式的旗袍和馬褂，風格和他們的年齡也很想匹配。婚紗照旁邊，掛的是一張全家福，父親母親坐在椅子上，姐姐弟弟各自承歡膝下，和樂融融。
邊邊眨巴眼睛，望著身邊的父親：「我知道，爸爸這些年為了我，很辛苦在外面工作，現在好不容易能住在一起，我也會……」
「你說要照顧女兒，我為了你，工作都不要了，千里迢迢來這人生地不熟的江城，想好好照顧你的孩子。結果呢，你女兒一來就把茵茵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我看她這樣子，以後多半也是不會認我的，后媽怎麼樣都是后媽，不管做得再好，都會被人說閑話。」
邊邊見陳文軍真的要丟面具了，她連忙撲上來，奪走面具，緊緊地抱在懷裡：「這是我朋友的，不能丟。」
王玲還是沒捨得罰陳茵茵不吃午飯，一家人圍著長方形的餐桌沉默地坐著，陳卓和陳茵茵坐在一起，爸爸和王玲坐在一起，她單獨坐在另一邊，宛如一個闖入幸福家庭的外來者。
王玲聽見吵鬧聲，連忙從房間出來，對陳茵茵說：「媽媽之前怎麼叮囑你的，跟姐姐友善相處。」
但她不甘心，難怪上一世她輟學打工，爸爸都不聞不問，但凡他那時候多關心她一些，她也不至於走上歧途。
陳文軍和抱孩子的王玲聽到尖叫聲，趕緊進屋：「茵茵，怎麼了！」
他喃了聲——
陳文軍連忙道：「當然不會，茵茵，你和邊邊一樣都是我的親女兒。」
王玲走過來，牽起邊邊的手說：「邊邊，阿姨知道你這些年受苦了，以後我們就像家人一樣相處，你再也不會孤苦伶仃了。」
「邊邊，你現在長大了，很多事情，也要理解爸爸。」
事到ｈｔtｐs://m.hｅtｕｂoｏk•ｃoｍ•ｃoｍ如今，邊邊也想明白了很多，爸爸早就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爸爸了，他有了女兒，還有了親兒子，他的家庭真的很幸福……自己才是那個多出來的累贅。
半個小時后，越野車駛入了小區，停在地下車裡。陳文軍將邊邊大包小包的行李取出來，和她一起走進電梯里。
王玲見邊邊還愣在門口不肯進屋，於是利落地走出來，將她拉進屋：「邊邊，你別害怕，叫我王阿姨就行。我和你爸爸結婚很多年了，不過他擔心你還小，不能接受，所以一直瞞著沒告訴你，現在你長大了，又要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所以我覺得是時候把這件事告訴你了。」
夢醒之後，生活還要繼續。
這時，邊邊聽到隔壁傳來王玲和陳文軍的聲音。
氣氛很尷尬。
她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種感覺，好像螢火蟲能感知到她的不開心，所以全部匯聚到她的身邊，安慰她。
就在邊邊神思遐想之際，不遠處的假山之上，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後來爸爸就去北方工作，長年沒有回家，有時候，甚至過年都不會回來，邊邊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邊邊記得她收拾行李的時候，沒有帶走這面具啊，它是什麼時候鑽進她行李箱的？
顧懷璧！
王玲見狀，趕緊上前解圍道：「不丟就不丟吧，沒多大的事，讓邊邊還給她朋友就是了。」
越野車駛出王府花園的車道大門，顧懷璧落定最後一座假山上，迎著冉冉的朝陽，遠眺她。
陳茵茵這個年紀正是叛逆期，皺眉道：「這是我家，憑什麼她來了就讓我回房間啊。爸，你可不能因為親女兒到家了，就對我這個繼女不好啊。」
上一世，邊邊見慣了人心的邪惡、世間的苦難和生活的殘忍；這一世，世界待她卻如此溫柔。
無數次她和顧懷璧坐在假山上看夕陽，看完夕陽又看星空，然後她就睡著了，最後總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王玲說著說著就委屈地哭起來。
一路上，父親陳文軍都是欲言又止，好幾次開口叫了邊邊，但望著女兒濕漉漉的眼角，還是將嘴裏的話憋了回去。
她回頭望了望陳茵茵，陳茵茵睡得跟豬一樣，自然不可能看見這麼壯觀的螢火蟲海洋。
陳茵茵氣憤地站起身，撇嘴回房間，將房門重重地摔上。
「陳茵茵，住嘴。」王玲連忙對邊邊解釋：「這是我的女兒，不過她已經改姓陳了，以後就是你的妹妹。」
「顧懷璧！」
邊邊也要鼓起勇氣，如顧懷璧所說的那樣，成為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這是只屬於她一個人的風景。
次日清晨ｈeｔuｂooｋ.cｏｍ•cｏm，爸爸開著車駛入了王府花園，接邊邊回家。
那真的是很多很多年了，她記得媽媽離開的時候，是在十年前吧，那時邊邊也才五歲呢。
邊邊很想說，我孤苦伶仃，還不是因為你，因為你和你女兒搶了我的爸爸。
就在邊邊胡思亂想之際，忽然，周圍飄起了螢綠色的光點，無數只螢火蟲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在深邃的夜空中形成了一片綠色的海洋。
就在這時，陳茵茵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叫喊，嚇得跳了起來，連滾帶爬衝出房間，卻又被椅子絆了一下，摔倒在邊邊的腳下。
「你不是說這個姐姐一直被寄養在有錢人的家裡嗎，我還以為她很懂禮貌呢。」
和陳茵茵正中間的大床比起來，她的床的確比較小，明顯看得出來是後來添置的，突兀地擱在牆邊，很上去略顯擁擠。
可城裡怎麼會有這麼多螢火蟲啊！
「看什麼看。」陳茵茵不客氣地說：「這裡是我的家，我要把房間分一半給你，你以為我高興？」
在她漫長的成長歲月中，爸爸除了給錢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參与。
王玲看上去四十齣頭的樣子，燙著捲髮，紋了半永久的眉毛，皮膚保養得很好，但邊邊覺得她沒有自己的媽媽好看。
小男孩陳卓拿著玩具槍指著邊邊，大喊道：「壞人，你惹我姐姐不高興了，你是壞人！快走！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噠噠噠噠！」
有幾隻螢火蟲縈繞在他身邊，他伸出指尖饒了繞，四面八方螢火蟲隨著他指尖的轉動，越聚越多，然後全部朝著那個心情不太美麗的姑娘身邊飛去。
原來是因為他已經有自己的家了啊。
「這是我的。」邊邊說：「是我和朋友的玩具。」
飯後，王玲帶邊邊參觀了房間。
邊邊沒有講話，她愣愣地站在牆邊，愣愣地看著這個叫王玲的女人，將她的行李提進屋子裡，然後又低聲質問父親：「你在路上沒有給她『打預防針』嗎？」
陳茵茵學著邊邊哭唧唧的調子，癟嘴說：「嚶嚶嚶，我以為爸爸一直都是我一個人的爸爸……真噁心啊。」
不知道顧懷璧睡了沒，他肯定不會睡這麼早，說不定也躺在假山上看月亮呢。
邊邊低聲喃了句：「誰讓她不經我同意，就亂翻我東西。」
她一股腦說了很多話，邊邊也只聽清一兩句，說他們已經結婚很多年了。
「笨蛋。」
王玲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那是邊邊的，你要穿，你自己去問邊邊。」
陳茵茵似乎是不打算回房間了，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還開了一罐易拉罐可樂，陳文軍對她說：「去給你姐姐拿一瓶。」
王玲斥責：「茵茵，太沒禮hｔｔｐs://www•hｅｔｕboｏｋ•ｃｏｍ.ｃoｍ貌了！」
「快八年了。」陳文軍嘆息了一聲。
王玲將兒子抱起來，帶到房間里去，叨叨地說：「什麼壞人啊，那也是你姐姐，以後不准沒禮貌。」
就在這時，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牽著小男孩走出房間，女孩穿著居家的卡通弔帶背心和短褲，坐到沙發邊打開電視機，同時打量了邊邊一眼。
王府花園的三年，宛如一場繁華的童話夢境，夢裡有漂亮的小洋樓花園，有假山和小松鼠，有媽媽，還有藏在黑暗閣樓里的怪物……
陳文軍拾起那個猙獰恐怖的獸頭面具，無可奈何地望了邊邊一眼：「邊邊，這是你的？」
陳茵茵笑了起來，穿著夾板拖，懶洋洋將沙發上的小男孩牽到邊邊身畔：「我算你哪門子妹妹啊，這才是你親弟弟呢，我媽跟你爸生的，叫陳卓。」
如果她有手機就好了，還可以給他發簡訊，隨時保持聯繫。
陳茵茵正在翻邊邊的行李箱：「媽媽，你看她有好多漂亮的裙子，在有錢人家當小姐真好啊。」
邊邊立刻說：「是我叫他不要來的。」
呆在顧懷璧身邊，她也會安然無虞地度過此生么？
陳文軍低聲安慰她：「邊邊第一天來，肯定不適應，以後就好了，她是個善良懂事的孩子，肯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邊邊用力點頭，不舍地抱了抱杜婉柔，這些年，杜婉柔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她在杜婉柔身上找到了缺失已久的母愛。
王玲見氣氛尷尬，於是斥責了陳茵茵，讓她帶弟弟進房間去。
昨晚顧懷璧的一句戲言，竟然變成真的，她最親的爸爸居然已經再婚八年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孩，卻一個字都沒有跟她說過。
螢火蟲不會回答邊邊的問題，它們繞著她，翩躚飛舞著，邊邊宛若置身夢境一般。
杜婉柔知道，任何時候，邊邊都是處於本能地維護顧懷璧。這些年，不管他犯了什麼錯，邊邊總是會站出來給他「頂罪」，照顧他都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了。
王玲這才放下心，咕噥著又說了幾句，兩人似乎便睡去了。
邊邊悶悶說：「你比我高，穿不了。」
這裡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這裏的人，每一個都待她很好，生活上對她多加照顧。
「嘻嘻，爸爸最好了。」
「很多年，是多少年？」邊邊怔怔問。
「媽，這就是你說的，要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的姐姐啊，哇，她裙子好漂亮哦，今年的新款哎，你還說她可憐，一點都不可憐嘛。」
她話音未落，電梯門打開，一個陌生女人站在她面前，微笑地望著她：「回來了，快進屋吧，飯都已經做好了。」
袖子底下，邊邊的手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