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的依賴
樓襲月會高興吧?少了一個又傻又笨還沒了武功的弟子。又或者,他心頭連一絲漣漪都不會起?我在或者不在他身邊,與他沒有任何影響。
「唐姑娘休息了嗎?」
「你為什麼救我?」我開口打斷了他滿是緊張的聲音。其實我知道他為什麼,但我實在找不到話說。他聽見我的話,有些無法作答。我再說:「無論為什麼,多謝蘇公子。」我側臉看著這個清俊的男子,那雙帶著倦意的眼中是天空般清澈的平靜。有著這種眼睛的人,應該也是心境善良胸懷磊落的人吧。
蘇莫飛許是瞧出我的面色不對,輕聲安慰道:「唐姑娘,你別太擔心,你師父他……」「請別提起這個人,好嗎?」我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蘇莫飛的話。說我懦弱也好,無用也罷,此時此刻,我實在無法忍受任何與樓襲月有關的詞眼出現在面前。只怕在多聽一下這三個字,我都會有翻身下地去找他的衝動。
在我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時,大嬸已經一手拉著一個,將我和蘇莫飛塞進了一扇小門裡,聲音緊張地囑咐我們:「待會兒聽見什麼都別出來!」說完啪的一聲把門關嚴實了。
蘇莫飛回身,表情微微愣住。我臉上盡量露出輕鬆的笑容,對他說:「這附近有山有水的,我很喜歡,正好多住幾日,也好養病。」他望著我的眼神跳躍著,嘴裏卻溫和地回道:「在下明白了。是在下疏忽,沒考慮到唐姑娘的身體不適宜長途跋涉。唐姑娘決定留在哪裡,告之蘇某便成。」我點點頭,「麻煩蘇公子了。」他客氣地回我:「不客氣。」
紫宸派的療傷葯的確好用,不過三天,我便覺得不太痛了,反而背上開始癢起來。白天還好,我會忍住不去抓撓,可是一到晚上,我總是無意識的去抓,弄得背上舊傷又裂開。蘇莫飛最後沒有辦法了,只能點了我的穴道。可是m•hetubook•com.com穴道被制,本就是對身體血脈有礙的事情,連著幾夜下來,我全身都開始發僵發酸,不過我也不太當回事兒,也沒對蘇莫飛提起。
蘇莫飛平緩了情緒,問我道:「唐姑娘今後有何打算?」我的神情茫然黯淡下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樓襲月在那裡,就算知道了,這麼一個讓他丟臉的徒弟,他不會再要。以其去見他后被他親手拋棄,倒不如我自己現在離開,再也不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察覺到身邊那人一直一聲不吭了,有些狐疑的轉頭看向他。蘇莫飛就站在那裡,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我有些愧疚自己方才的口氣不好,想了想說:「蘇公子,不好意思,我心情不太好。」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摸了摸像粽子葉一樣橫七豎八纏在我身上的紗布,低下聲音道:「還有,以後上藥,你就睜著眼吧。」
「師……」我幾乎是本能的喚了一聲,可只吐出一個字,便再開不了口。後背的劇痛提醒著我,那一場鞭撻並非我做夢,而樓襲月,卻是已經拋棄了我。心口就像被剜去了一塊,空洞的嚇人。我卻流不出眼淚,一滴也沒有。
在蘇莫飛的照顧下,我背上的傷口好得很快,又連著睡了幾夜好覺,精神也恢復了許多。
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吶吶地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蘇公子覺得該怎樣?」蘇莫飛想了片刻,說道:「今後唐姑娘休息便是,在下會守在床邊。」我徹底傻了。
我說了聲謝謝,抓著他的手臂藉助他的力道坐直了身子。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不太雅觀,衣衫凌亂,頭髮亂糟糟的散在身後。可我只是下意識的扯來床頭的外衫,隨意地披在了肩上,並沒對他避諱太多。或許在我心底,已經十分信任他是個正人君子。
雷聲轟隆隆,大雨傾盆而下,一道白閃劃破天際,屋內光芒hetubook•com•com乍亮。
我必須試著習慣,在我以後的生命里不會再有樓襲月。心頭澀然一笑,好在為了治眼睛,我這痛苦也少了十年,是不是『因禍得福』?
「其實,在下早該想起的。」蘇莫飛忽然開口,望著我的目光里閃動著什麼,「唐姑娘或許忘了,五年前,天門客棧那場大火里,在下與姑娘有過一面之緣。」
蘇莫飛猛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實在有些令人誤會,急忙解釋說:「不,在下不是那種意思。唐姑娘……」「那你呢?」我反問他,「你每晚守著我,你不休息嗎?」蘇莫飛聞言,毫不在意地溫和笑了笑:「只是幾日時間,在下無所謂的。」
「哈哈哈。」大嬸笑得更樂呵,伸出大手一拍身邊乾瘦的大叔,「老頭子,還真是一對兒,瞧這摸樣,多班配。」蘇莫飛急忙解釋:「大嬸,我們……」大叔丟了個眼色給他,「呃,大叔大嬸都明白。」大叔湊近蘇莫飛,以為我聽不見的嘀咕了一句:「這事大叔有經驗。等生米煮成熟飯,家裡人就沒法子了。」
想到這裏,我心情跌落到谷底,只覺得往後的日子再長都是灰暗的。
這麼一具傷痕纍纍的身軀,我只怕他看了都會不舒服,真沒覺得有什麼入眼的地方,所以說出這句話時心頭還帶著歉意。以至於今後很長一段日子里,我沐浴時最不願意的就是觸碰到它們。直到後來,被人牢牢抱住,吻盡了這些我看不見的鞭痕,吻得那麼細緻、那麼溫柔,我才不再覺得這些疤痕猙獰可怕。
可是最後,我選擇了樓襲月。
這一天下了馬車,蘇莫飛扶著我到客棧里休息。小二將飯菜端進了房間,我磨磨蹭蹭剛吃完沒多時,屋外響起了叩門聲。
「姓蘇……」
漫天黃沙火場中,對我伸出手掌的兩個人。
我心頭一驚,一下子想到為何自己會在一開始就覺得他似曾相和_圖_書識,因為那時和樓襲月一起出現的人,就是他,蘇莫飛。
我和蘇莫飛的話雙雙打住,兩人對望了一眼,都有些窘迫的垂下了眼。我說自己姓『蘇』,他說自己姓『唐』,這謊話簡直不戳就破了。
蘇莫飛只是坐在那裡,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我就能睡得比以前安穩。甚至,比在樓襲月身邊時,還要安穩。
大嬸熱情的準備了一桌的飯菜,我端著碗細嚼慢咽,擱下碗筷時,驀然抬頭髮現大叔大嬸正直勾勾的盯著我和蘇莫飛,眼神實在耐人尋味。我心頭暗驚,難道我的『權宜之計』被看出來了?清咳了一聲,我正打算澄清一下,卻聽見大嬸笑呵呵的開了口:「兩位是兄妹吧,怎麼稱呼啊?」
這句『不客氣』,就是一早上,我和蘇莫飛最後的對話。
渾渾噩噩,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終於在各種夢境中掙扎著睜開眼睛時,我驀然瞥見床邊坐著一個人。
我積攢了些力氣想撐坐起來,背上的傷口被撕扯著,痛得我登時低喘出聲。便是這麼輕微的動靜,也將身旁那人驚醒了。正在淺寐的蘇莫飛猛地睜眼看向我,呆了一下,馬上站起走到我跟前,急道:「唐姑娘,你先別動,傷口上上了葯,別掙裂了。」說完,屋內又安靜了下去。
今早醒來我睜開眼睛,與蘇莫飛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我看著他微微一笑,他驀然怔了一下,隨即錯開對視的視線,神情中有一絲隱約的慌張開口道:「唐姑娘,昨晚你……」我知道他又是像前幾日一樣,說我睡的很安靜,可是我看著身下皺得亂七八糟的被子就知道,我昨夜又讓他一宿沒歇著。
蘇莫飛看了看我,還想解釋清楚,卻在此時,忽然聽見門外有人敲著鑼大叫,「不好了!來了!他們來了!」大叔和大嫂登時變了臉色。
蘇莫飛先去叫門,不多時,院內一道蒼老的嗓音應道:「誰呀?」蘇莫和_圖_書飛回說:「在下是來避雨的,請給個方便。」話音剛落,門『吱嘎』打開一條小縫,一道目光飛快地掃了蘇莫飛兩眼,略微遲疑了一下那嗓音再響起:「你們去別處吧。」說完就要將門闔上。
我和他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我撲卧在床上,察覺到自己上身有些異樣的感覺,愣愣地低下頭往蓋在身上的被褥縫隙里瞅了一眼,登時紅了臉頰。「不不不,」蘇莫飛連連擺手,一張臉比我紅得還厲害,慌忙解釋道:「在下是閉著眼睛上的葯,什麼、什麼都沒看見。」
我悄悄扯了扯蘇莫飛,對收留我們的那位大叔感激地笑了笑,拉著蘇莫飛走了進去。
如此,我便更加不能再拖累他。
蘇莫飛離開紫宸山真正的目的,是代表紫宸派出席武林盟主鐵長水花甲壽誕,而去阻止那些人只是收到清遠掌門的急信,臨時趕去的,然後在那裡救下了我。我看向蘇莫飛說,「蘇公子,你不是還要去參加鐵盟主的壽宴嗎?你若氣色不好,會有損外人對紫宸派的印象。」蘇莫飛溫潤的眼眸裡帶起笑意,回我道:「唐姑娘不用擔心。在下和掌門一樣,從不以為一個門派的威望要靠這些表面的東西。」我見自己說服不了他,有些喪氣的低下了頭。
「姓唐……」
「還是就此分開的好。」我在心中對自己說,下了這個決定便讓自己不要多想。
我出聲打斷了他的話:「蘇公子,我忽然想到,其實還可以綁著我的。」我把手腕遞向他,不以為然地笑笑:「這樣,你就不用每晚都守著我了。」蘇莫飛立時反對,「這怎麼行?再說你的手腕也有傷。」我定睛瞧著他眼圈下這幾日漸漸明顯的黑影,心中很是不忍,暗想不能因為自己再讓他日日夜夜這麼辛苦,便想要用手肘撐著坐起來,與他好好說說。剛使勁到一半,蘇莫飛走近攙住了我。
我安靜地坐在馬車裡,望著坐在車頭的他挺拔背影m.hetubook.com.com,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幾日下來,我對蘇莫飛的那種親近已到了連我自己都驚訝的地步。可是這種親近,卻讓我有些后怕和愧疚。我怕這種親近變成另一種依賴。因為樓襲月不要我了,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使勁的抓住蘇莫飛,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的累贅。而且以我的身份出現在盟主林,指不定為他惹來什麼麻煩。三生花那次,我已經害過他,不能太自私。
我見狀,連忙走上前拉住蘇莫飛的衣角,低著頭帶著委屈的語氣小聲說:「哥哥,我腿疼,走不動了。」蘇莫飛愣在了那裡,有些傻了眼,那個人也愣在了門后。隨後蘇莫飛還未出聲,那人將門推開,對身後的房內大聲叫了句:「沒事,是一對……兄妹倆。」說著側身招手示意我們進去,「這場雨眼瞧著就要下了,二位快進屋。」
接下來幾天,他便真堅持那樣做了。開始一兩天我還有些不習慣,每晚睡覺的時候身邊坐著個人。可是後來,幾天過去,就再沒當初那種忐忑不安。
我一聽是蘇莫飛的聲音,應下讓他進來。他進門後走到我面前,望了望我說:「在下覺得,點穴一事不太合適。」他在我的目光下,平靜地闡述,「在下昨夜嘗試點住了雙腿的穴道,今天便覺得不適,唐姑娘也別再那樣了。」
就在這時,蘇莫飛拉住馬匹停下,回身掀開布簾對我說:「唐姑娘,可能要下大雨了,在下見前面有戶人家,我們去避一避吧。」我從他撩起的布簾往外瞧了一眼,天空烏雲密布,山雨欲來之勢。「唐姑娘。」他把一隻手遞給我,我愣了愣,伸出手握住他踏了出去。
隨後,像前幾日的每個早晨一樣,蘇莫飛說道:「唐姑娘,在下讓店小二把清水和吃的送來。」我看著他轉身走向房門,忽然開口叫住了他:「蘇公子,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就去尋一戶人家留下,不隨你去盟主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