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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永不說再見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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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誰畫下這天地,又畫下我和你 1

第八章 誰畫下這天地,又畫下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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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智搖搖頭,凌千帆猛地舒了口氣,全身放鬆下來。許許多多的問題,毫無頭緒,找不到答案,然而只要和貝菲無涉,他便可尋得最後的安慰。
他心裏有千種恨、萬種仇,催促著他把許明智打入萬丈深淵,讓他歷經千劫,永難翻身;可只有一個理由,讓他再難在這重重悲劇上添墨加彩。
他依舊身形不穩,卻是目光如炬,混不似上一回的渾濁無光;他臉上的皺紋如昨,卻是道道如斧鑿刀刻。凌千帆只覺得面前這張臉,和多年前許雋給他看過的照片上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面容,漸漸地交迭重合。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已足以證明他的愚蠢——他根本就是早有準備,所謂凌玉汝脅迫他去勸貝菲退出,亦是天大的謊言。他這樣容易就騙過了他,騙他相信一切是姑媽所為,騙他差一點要和家庭決裂。這一趟來大連,究竟是為了什麼,這就是他苦尋千里所要追求的真相?
貝菲頗不放心,握緊他的手欲言又止,最後叮囑道:「好好說,晚上一起吃飯。」
同樣的天空,同樣的海風,同樣的街巷,只是……物是人已非。
她轉過身,凌千桅挑著眼,和凌千帆揚眉的神情毫無二致,眼裡的光卻是泠泠的。貝菲沒吭聲,倒是凌千帆先開口:「千桅,你什麼時候才能懂事一點?現在姑媽還在裏面躺著,我不想聽到這種話。」
凌千帆沒有問許明智收拾行李要去哪裡,他不想問,也懶得去問。臨別時許明智欲言又止,最後說:「貝菲這孩子,是我對不起她,凌少你……」
路上凌千帆又叮囑:「吃飯的時候別提這事。」趕到心臟外科,正碰上他熟識的常醫生,稍稍安慰他兩句后,凌千帆問:「我之前介紹過來的楊醫生,現在有空嗎?」
凌千帆摸摸她的頭笑笑,凌千桅到底還是他寵出來的性子,驕縱慣了,心地卻不壞。嘀嘀咕咕半天後凌千桅又問:「姑媽……真的讓人對貝菲下過這麼狠的手啊?那……貝菲她的手現在……」
許明智搖搖頭,凌千帆猛地舒了口氣,全身放鬆下來。許許多多的問題,毫無頭緒,找不到答案,然而只有和貝菲無涉,他便可尋得最後的安慰。
楊越。
他字斟句酌,把凌玉汝脅迫許明智的事情,委婉地轉述給凌千桅聽。凌千桅不住地搖頭,凌千帆說得認真,由不得她不信,可和_圖_書是姑媽真的會因為護犢,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嗎?
凌千帆綳直著身子,狠命地攥著皮質扶手,屋裡每個牆角都散發出破敗腐朽的氣味,令人作嘔。他一抬頭,竟見到大門邊的牆上,懸著新鑲框的全家福:許雋明媚燦爛的笑臉,汪筱君溫柔和藹,許明智意氣風發——三張不同的笑臉,竟幻化成長著毒牙的蝮蛇,纏繞著他的軀體,噬咬著他的臟腑,那毒素又滲入他的血里,寸寸地蔓延開來。
大連。
「不,我有點事。」他眯起眼,窗外灰濛濛的,北京的春天總是飛沙走石,彷彿要很小心才能認清前路方向,「你去找貝菲和阿寒吃飯,說我有點急事,」他聲音冷下去,連他自己都未發覺,「不要和貝菲提起楊越。」
許明智頰上肌肉微搐,低著頭默然不語,許久后才抬首微微笑道:「我女兒已經死了,可是你和她都活得好好的。對凌少來說,還有什麼事能比這個更痛苦?」
凌玉汝一度失去生命跡象,在這條天路上,時常有人在路上睡著,便再也沒有醒過來。貝菲上新藏線前早有心理準備,那年在川藏南線,她也聽說過有人騎上去便再沒下來過——不幸中之萬幸是片刻后凌玉汝又稍有恢復,凌千帆驚恐交加,生恐是迴光返照。三十三里營房的醫療站里的醫護人員幫凌玉汝暫時抑制住肺水腫后,等來了救援直升機,將凌玉汝直送往北京。飛機上凌玉汝間或咳嗽,全是稀薄的粉紅色泡沫血,任是貝菲曾親眼見過從高原上車禍下來的人,此刻也不敢多看。
許明智是許雋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瘦削,單薄,隔著條馬路,彷彿還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藥水味道。
凌千桅撅著嘴不吭聲,凌千帆知道她心裏還有個坎,楊越那個坎。他記得她小時候便是這樣,瞧上什麼若是到不了手,心裏總一直惦記著,惦記得晚上覺都睡不著。她小聲嘀咕:「這算什麼呀,楊越她搶走了,現在連你也搶走了……」
這是第幾次來大連?
「許明智坐了十年監——哪裡還是十年前那個人。到他現在這種地步,能活下去,什麼事都能做出來。許明智說姑媽要他勸勸貝菲,先禮後兵,貝菲天天和我在一起,去雲南出差是唯一的機會。任何話經過三個人都要變個樣,傳達到那些流氓小混混那裡,https://m.hetubook.com.com沒拿斧頭直接砍死你,都算客氣。」
誰又能說這是誰的錯呢?貝菲當時的選擇確實是出於安全考慮,無可指責——事實上他下車后才發現公路旁正是懸崖絕壁,他們看到的白雪茫茫遠在百丈之下,貝菲的決定救了他們的命。
凌千桅目露懇求之色,凌千帆沉著臉,遲疑良久后說:「心外科,我陪你去看看。」
凌千桅正欲繼續打聽,卻被凌千帆打斷,匆匆和常醫生告辭。下樓時險些一個踉蹌,像是想到什麼,又覺不可思議,即刻打電話到航空公司查機票,卻得知今晚到大連的航班已滿,再查乘客名單,並無楊越在內。
來探視凌玉汝的人很多,許多以前聽過名字卻從未見過真容的人,車來車往絡繹不絕。凌千桅比顧鋒寒晚半日趕來,到醫院時凌玉汝仍躺在加護病房,絲毫未有醒轉的跡象。陳嘉謨跟在凌千桅身後朝貝菲使眼色,貝菲跟他到一邊,只聽他低聲囑咐:「大小姐現正在氣頭上,您看在凌少的面上,別和她……」
凌千桅終究還是怕他,恨恨地瞅著貝菲,低聲道:「有她沒我,有我沒她,總之我不可能和這種女人住在一個屋檐下!」
「貝菲你先回去,看阿寒那邊還有什麼事,有客人的話也打發走吧。晚上咱們出去吃飯,附近有家涮羊肉不錯,幾天沒好好吃過飯了。」
姑媽最後的電話里,似乎根本不記得許明智是誰,那時他以為姑媽是故作姿態,並不肯承認她曾對貝菲做過的事,現在想想卻未必。
「一股子膻味,」凌千桅撇撇嘴嗤道,「我才不做電燈泡,我和阿寒表哥出去吃!」
凌千帆綳直著身子,狠命地攥著皮質扶手,屋裡每個牆角都散發出破敗腐朽的氣味,令人作嘔。他一抬頭,竟見到大門邊的窗上,懸著新鑲框的全家福:許雋明媚燦爛的笑容,汪筱君溫柔和藹,許明智意氣風發——三張不同的笑臉,竟幻化成長著毒牙的蝮蛇,纏繞著他的軀體,噬咬著他的臟腑,那毒素又滲入他的血里,寸寸地蔓延開來。
許明智頰上肌肉微搐,低著頭默然不語,許久后才抬首微微笑道:「我女兒已經死了,可是你和她都活得好好的。對凌少來說,還有什麼事能比這個更痛苦?」
凌千帆眉頭一蹙,不悅道:「是。」
「你也知道姑媽在裏面躺hetubook.com.com著——姑媽為什麼在裏面躺著,還不是因為這個女人!」
「千帆你先休息一會兒行不行?」
兩人正聊著,凌千桅忽想起一事,問:「楊越是在這家醫院?」
另一個更為驚駭的念頭是,他覺得楊越回大連要找的人,是許明智。他自己也無法解釋這幾者之間的聯繫,然而不知為什麼,這樣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千桅,我怎麼會把你慣成這個樣子?」
不知為什麼,他腦子裡忽閃過一個念頭,那個給楊越打電話的人,應該是貝菲。
走出許家所在小區,抖落一身的霧水,到小區對面去取車,轉頭出來,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向小區里走去。
「你恨我姑媽,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怎麼能對貝菲下得了手?她是你好朋友的女兒,她和許雋是好朋友,你不過養了她兩年,她卻照顧了汪阿姨整整十年——你怎麼下得了這個手?」
凌千帆點點頭,也許是他的錯覺,竟然覺得貝菲眼裡似有淚花。看著貝菲背影消失,凌千桅在身後冷哂:「真難捨難分!」凌千帆嘆口氣,轉身斂眉肅目道:「千桅,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姑媽……」
兄妹倆針鋒相對,凌千桅恨恨道:「姑媽為什麼會上新藏線,她不知道危險嗎?她是擔心你,生怕你有個三長兩短,聽說你去了新疆馬不停蹄地往前追!爺爺在家中風你不管,姑媽的死活你也不管,你現在眼裡只有這個女人,她給你吃了什麼迷|葯?」
凌千帆冷冷掐斷他的話:「我會好好照顧她,不勞你操心。」
回北京后貝菲被安排到凌家的老宅,很熟悉的四合院,記得依稀是在凌千帆的全家福上見過的。青磚紅梁,灰瓦玄檐,天井裡棗樹下光影斑駁,淺綠的葉子隨風一晃,折出的光芒便毫無徵兆地刺入人眼來。凌千帆守在醫院里,她不得不出來應付媒體,保證他們的考察,不會因生命禁區的這次車禍而暫停。
「她過度緊張,」凌千帆解釋得極為痛苦,「你還記不記得,讀小學的時候你回家晚了十分鐘,她嚇得以為你被綁架,電話直接從你們老師家一路打到校長家,還記得這回事吧?」他又拍拍她的頭安慰道,「千桅,這些事咱們就別提了,貝菲她不提,你不說我不說,這事情也就過去了,嗯?」
他靜靜地瞅著她,隨後茫然地點點頭:「北京還有不和_圖_書少朋友,知道了恐怕又要過來……」
許明智攤開手笑笑:「我聽說過新聞了,你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不到一天的工夫,彷彿天與地、微光與絕望、光輝與黑暗……所有的一切,都顛倒過來。
他嗯了一聲,半晌又如夢初醒般的抬起頭來,愣愣地望著她,似乎很費了番功夫才想起來要說什麼:「你腰是不是還在疼?」
凌千帆搖搖頭,無力地看著凌千桅,凌千桅仍忿忿不平地瞪著貝菲:「不用你在這裏裝好人!」
許明智沒有這樣的能力,他想,極艱澀地問出那句他並不想問的話:「貝菲……她也知道嗎?」
他冷冷掐斷他的話:「我會好好照顧她,不勞你操心。」
「真不巧,楊醫生半小時前還在,剛剛請假回去了,好像家裡出了什麼事吧,跟我說要請兩三天假呢。」
他忽然覺得自己陷入一張巨大的蛛網,四面八方若有似無的線索,絲絲蔓蔓,把他越困越深。這條絲不知從何而起,因何而來,他還未想到根源,已聽凌千桅嘀咕:「算了,哥,我們回去吧,我去找阿寒表哥吃飯,不妨礙你們二人世界了。」
凌千帆恨鐵不成鋼地撫額揉著眉心,無奈道:「千桅,別再吵了行嗎?你嫌咱們家現在出的事情還不夠多是不是,不能安安穩穩過兩天日子嗎?」
凌千帆心都涼了。
「不是說貝菲以前在許雋家住了兩年嘛,許雋的爸爸怎麼能對好朋友的女兒下這種毒手?」
凌千桅將信將疑:「可是姑媽說,貝菲是故意接近你,沒安好心。」
他好笑地搖搖頭,坐下來哄她:「亂說什麼呢,大哥怎麼會走?晚上大家好好吃頓飯,別再鬧了。」
再到醫院時凌玉汝的手術剛剛結束,結果尚算成功,然而因為車禍途中曾經歷短暫的窒息,凌玉汝此時仍無蘇醒跡象,不知何時能脫離危險。凌千帆形容蕭索地坐在外面,她伸手去握住他,一時竟覺不出冷暖,只曉得掌心裏滑膩膩的,她遲疑著說句「對不起」,凌千帆搖搖頭,默了半晌才道:「不是你的錯。」
除去那鬢邊的白髮、額上的深紋,餘下的那些,已是毫無二致。
許明智是許雋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我知道,你寧可選這個女人,也不要我們全家!」
貝菲搖搖頭:「沒事。」他點點頭又掰著指頭數:「千桅和阿寒明天就能到,姑父……姑父身體不好,先瞞著和圖書吧,說不定過幾天就好了。爺爺也得瞞著,就怕他看到新聞……」
「凌少啊,早,請進。」
「千桅你給我閉嘴!」凌千帆額上青筋暴現,正欲呵斥,貝菲拉拉他低聲道:「千帆算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沒有問許明智收拾行李要去哪裡,他不想問,也懶得去問。臨別時許明智欲言又止,最後說:「貝菲這孩子,是我對不起她,凌少你……」
連夜駕車趕到大連,正是晨曦微亮,天邊泛著魚白,路燈光芒里都滲著春寒。透過樓梯間的窗灑過來微薄的晨光,拖出他長長的影,敲開許家的門,許明智看到凌千帆,初時是些微的錯愕,隨即便鎮定下來。
話音未落,身後已傳來凌千桅冷冷的聲音:「貝菲,這下你滿意了?」
「你恨我姑媽,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怎麼能對貝菲下得了手?她是你好朋友的女兒,她和許雋是好朋友,你不過養了她兩年,她卻照顧了汪阿姨整整十年——你怎麼下得了這個手?」
「不是,楊醫生在醫院不大和人來往,一門心思撲在臨床病人身上,我聽聲音像是女人,又說家裡的事情,猜是女朋友吧……」
「家裡出了事?」凌千帆狐疑道,常醫生笑答:「是啊,剛才我們正聊起一個手術,想讓他做我助手,好像是女朋友打來的吧。」常醫生因楊越是凌千帆專門介紹過來,要他多加提點照顧,此時也格外熱心,「可能有什麼急事,我臨走前還聽到他打電話訂晚上回大連的機票。」
他給凌千帆沏上一杯茶,凌千帆朝房內一瞥,門口正放著收拾好的行李箱包,冷冷哂道:「許叔叔這是準備去哪裡?」
他心裏有千種恨、萬種仇,催促著他把許明智打入萬丈深淵,讓他歷經千劫,永難翻身;可只有一個理由,讓他再難在這重重悲劇上添墨加彩。
「還好,輕傷,已經沒事了。」
「女朋友?」凌千桅急急問道,「他來醫院后認識的嗎?」
他無力的把頭埋在她懷裡,輕聲道:「如果——」貝菲捂住他的嘴,惶急安慰道:「不會有事的,最危險的那段時間都挺過來了,現在手術都成功了,恢復只是時間問題。」
「千桅!」
昨日此時他還是滿腹的憤懣,恨不得自己真是如戲里所唱的那樣,赤條條來去無牽挂。那樣便沒有如許的煩心事,他無須左右兩難,無須進退維谷,千斤的擔子也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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