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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我實在受不了，乘著六爺說要嘉獎我這幾日勞苦功高時，就半真半假地說了：「奴婢不求別的什麼，只讓六爺能再多加奴婢幾床被子就行。」

枕霞依言退下，走時把書房門順手帶上。

我點頭笑笑，「別姑娘不姑娘的，我和姐姐都是侍候人的丫鬟。這不，我也是奉了六爺的意思來看看夫人怎樣了。剛起哪？」

「平瀾……我該怎麼辦？」

我又加了一句，「六爺，夫人她畢竟只有十七，諸多方面擔心不全，什麼東西吃得什麼東西吃不得，那房裡的丫鬟也不見得很曉得。夫人是有身子的人了，這方面可猶為要注意呢。」這是險棋，此話一出，我必遭許多人怨恨。但眼下這是最行之有效的了，依枕霞在這宅子里的地位，有她擔待，自可保拘緣平安。

「怎麼了？」我忙問。

其實最受不了的不是軍務而是這天。太冷！已下了兩場雪了，我幾乎已把所有厚重的衣服穿上身了，但還是成日冷得直打哆嗦。小時候生過一場病，說是一個冬天不能著涼，後來病好了，這身子也捂得受不得一點冷了。六爺府里待下人應該還不算苛刻，入冬后每人三床被，一床墊被，兩床蓋。之於虞靖燕巧是夠了，但我仍是整晚整晚地凍得睡不著。

「……平瀾愚鈍……」

「是。」

當晚我就拿到了被子，隔了幾日，連綿厚的三件絲綿素淺灰長袍也拿到了，讓我幸福了好幾天。

我忽然掀開碗蓋一聞，「啊，好香！姐姐真是好手藝。不如……我嘗一口吧？」我作勢要喝，卻一個眼花，那丫鬟已撲到我身上，順帶碰翻了粥碗。

「和圖書是。」那丫鬟有些吃驚地看了我一眼，領命而去。

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別把自己也扯進去翻不了身。

「是呀。」她看看手中的碗，「這是廚房剛燉的黑豆菟絲子粳米粥。」

「啊？這，這個……」她猶猶豫豫，我卻一把奪了過來。她盯著我看了會，終於還是一笑「那就勞煩姑娘了。」

我忙跑上前，笑著問：「呀，這位姐姐，這是給夫人送早膳哪？」

「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別把自己也扯進去翻不了身。」說完這句話，六爺出門而去，留我在書房裡跪著。

她抬頭看我，眼神恍惚，「平瀾……」

「你先下去吧。」

時近年底了，各處都忙得焦頭爛額。尤其是虞靖的帳房，各房的紅包，月俸，都要計算分發。而書房這裏也是這樣，各地的政務軍要都得在十二月廿五之前敲定。因為之後有十天的假期，當然緊急軍務是除外的。饒是如此，也讓人忙得不可開交。因為這些並不很重要，所以累得狠的人是我，還要為拘緣的事操心，我應付得幾乎心力憔悴。而六爺似乎很樂見這樣的情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訓練我獨當一面的能力，但無論是何目的，我仍是錯不得，一點也錯不得。

枕霞照例來喚六爺用膳，我看到枕霞，忽然想到了一個鋌而走險的法子。

我猛然睜開眼，是虞靖。我呼出一口氣，一摸臉，都是汗。

我看著他俊逸的側臉，心裏卻是半分把握也無。「奴婢路上碰著了燕巧，說是前兒景加令送來的玉盤鷹開了。」玉盤鷹是西南樟地的一種奇花，其果可入葯，有極好的和_圖_書活血化瘀療效。但卻極難培育，前幾天燕巧還剛跟我提起過。

推開房門，拘緣已臉色發白地坐在床沿。她聽見了？我上前抓住她的手。好冰！

現在想來，那時似乎正應了句樂極生悲的古話，這日晚上回去，就見虞靖、燕巧面色發黑地站在門口，臉色委屈又憤恨。

「留著她，今日的事被我撞破，她是不敢再動手的。你放心。」我替她擦乾眼淚。

我頭痛欲裂，一整晚，六爺的聲音如夢魘般纏繞于耳際。別把自己也扯進去……可是，可是，如何能放開手？那是血肉相聯的情意啊。保一時是一時。

「平瀾。」六爺的語聲里有著嚴厲。

六爺眉色一斂，如針的眼光刺得我脊上發涼。「記下了？」

「你早上是去了凌波閣吧。」

次日辰時二刻，我借口沏茶轉到了凌波閣。這個時辰是拘緣起床的時候，也是該有早膳的時候。正巧，我在走廊上便看見一個約十七八歲的丫鬟端了早膳往內院走。

一整晚，我躺在床上合不了眼，想著拘緣，想著修月，想著六爺，想著枕霞，他們到底有著怎樣的心思？如履薄冰，拘緣，你要小心！

「姐姐還跟我客氣什麼？」我笑嘻嘻地看著粥碗，「菟絲子補益腎精，好多方中都是極好的安胎配藥，姐姐也懂醫道？」

「虞靖，你說，拘緣會不會平安無事？」

「可是……」

六爺點點頭，轉身就對身邊一個丫鬟吩咐道：「告訴枕霞一聲，給平瀾加兩床被子，嗯……再拿庫里還剩的綿料給添置幾件暖厚的冬衣。」

我冷冷朝她看了眼，輕笑，「姐姐這是哪兒的話，這碗ｍ.ｈetuｂoｏｋ•ｃｏｍ•cｏm粥，嘖！真是糟蹋了姐姐一番苦心了。」

「拘緣，你怎麼了？」我嚇一跳。

六爺看了我一眼，「嗯，的確應該好好補補，枕霞，你好好留意著辦。」

六爺見我反而執意著手下去，倒忽然轉了態度，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忙活。彷彿評估，彷彿深思，而更多的，我隱約感到了算計，一種深遠的算計。也好，你要看，我就讓你看個明白，各人自取所得。反正這根出頭的椽子我是做定了。

趁著枕霞還在說的時候，我插了句嘴，「六爺，夫人有喜，是不是也該開些補益安胎的葯來補補了？」

我看著她嘆口氣，虞靖的心結怕是解不開了。只是，「拘緣真的很危險……」

「哼」六爺淡青色的袍角停在眼前，「我身邊的人，如果連自己都保全不了，我要他何用？」

我立馬跪下。

「只能留著她，若她走了，還會有其他人來，到時我們在明，她在暗，越發防不甚防……拘緣，相信我，你一定會沒事的。相信我……」

「平瀾，這種事你最好不要卷進去，是非太多了。」虞靖也是一嘆，「各人自求多福吧。」

「哦？補腎安胎呀？」我笑問，卻見她目光閃爍。「姐姐定還有其他事，我反正要進去，不如我端進去？」

我閉上眼癱坐在地，如何能置身事外？當日我們同進同出，六七年的情誼豈是說放手就可放手的？一開始，我們就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誰又能真的撇得開誰？至少，現在的我做不到。

平瀾，你很聰明，也夠機伶，但這歷練還是少了點。在這裏，婦人之仁，可是會讓人死無葬身之地hetubook.com.com的。靠別人的庇護的人，又豈能活得長久？

「我本來以為你已經明白，可現在看來，你還是不明白！」

虞靖挑眉看我，「六爺對自己的子嗣會不看顧？輪得到我們來操這份閑心？」

「平瀾，平瀾。醒過來！」

夢中一切都是那麼混亂，像是要把人劈開兩半，一時拘緣抱著滿身是血的孩子痛哭，一時又換成了修月不冷不熱的笑聲，一陣高過一陣。

果然有名堂！我臉色一變，直朝她看去，那丫鬟也是微微一顫，但馬上鎮定下來，「喲，對不住，剛剛看見有隻蜂子朝你這兒飛，我一時手急……唉……對不住啊，姑娘。」

回到書房，六爺仍在批閱文書，知我來了，頭也沒抬，「你這茶倒是泡的久啊？去哪了？」

「玉盤鷹？」六爺冷冷地看著我，卻沒追究。他交給我封信，囑我擬了，發往衍州。

那丫鬟見到我，一頓，忙笑著回道：「是平瀾姑娘呀，來看夫人嗎？」

我只能嘿嘿訕笑了聲，「發了。可奴婢自幼被家裡人捂慣了，怕冷。」

「我一個丫鬟，自比不得姑娘有名師授業。哪裡懂得這些？」

道理可以這麼說，可是人情呢？我做不到……

「是。」枕霞看看我，不輕不重地應著。

我坐在書案前，神思不屬，一直不停地想著該怎麼跟六爺提起。一個上午便這麼溜過去了。我還是沒轍。

我接過水，再一看窗外，月色正濃。原來我睡得並不久……

六爺彷彿嘆了口氣，「平瀾，你很聰明，也夠機伶，但這歷練還是少了點。在這裏，婦人之仁，可是會讓人死無葬身之地的。靠別人的庇護的人，又豈能活得長久？」和*圖*書

我看著她匆匆逃離，人已驚出一身冷汗。剛才，若不是我冒稱自己懂醫道，這粥不是要喝進拘緣肚子里？一定要提點提點拘緣才行了。

「拘緣？」

枕霞一聽此話，一雙杏眼微眯，直朝我看過來。

「小心再小心。只要小心，總不會讓他們鑽到空子的……」

「回六爺的話。是。」

拘緣抬頭看我，那麼小心翼翼，讓人心疼得難受。「那個丫鬟，怎麼辦？」

六爺微訝地看我，「怎麼你的冬衣沒發？」

虞靖看了我一眼，滿眼都是不平，「這明擺著就是欺負人！」

窗外月色清亮，光暈柔和，他……是置身事外的吧？

我心一緊，衣袖裡，狠狠掐住了指節，沒有說話。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只能點點頭。

「平瀾……」

在我的半強迫下，燕巧和虞靖總是一有空就去凌波閣看看。我也盡量抽空過去，在多方安排下，加上枕霞的擔待，拘緣兩個月下來，平安無事，胎兒發育正常，身體也好，連妊娠時的不良反應也挨過去了。

「呃……不妨事不妨事。」她支吾了會，「那我去再煮碗來好了，姑娘先請進屋吧。」

「怎麼了？做惡夢了？」

虞靖見我這樣，倒來一杯水。「喝口水，再睡會兒，還早。」

平瀾，孩子死了……還我孩子！還我孩子……還我孩子！

「我……我好怕……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這個孩子……平瀾……」她撲在我懷裡輕泣，那麼無助。

我拍拍她，「別怕，別怕。我馬上去跟六爺說。你不會有事的，孩子也不會有事的。我一定全力保護你們……」

凄厲的聲音像一把匕首一下插入胸間，鈍悶得讓人透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