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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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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廟堂篇 第五章 雲光搖曳

第二部 廟堂篇

第五章 雲光搖曳

聽至此處,長光已閉上眼,冷月下,那是一身的悲涼。他靜靜地閉著眼,彷彿假寐,但一臉青白的面色,早已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良久,才聽見他淺淡中透著一屢寂寥的聲音傳來,「我們能報她的就只是這一條命了。」
「是,奴才這就去準備。」知雲心中略有幾分明白,皇上的意思顯是要秘密出行,那便不能帶上侍衛。看來只能叫上長光一起同行了。
「是。」孫預眼前一亮,沉吟著道,「或者就可以在懲藩之後。」
孫預看了眼媯語仿若鬆了口氣的神情,微嘆心底,「送進來吧。」
「把這手放到三王之後。」媯語點了一句。
「嗯。」媯語解下身上的袍子,遞給他,「叫王熙到安元殿來一趟,馬上。」
「泉伯,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羅象園』。」此次她來定是要商議一下戶部的事吧?孫預看了眼媯語已然轉成一臉正色的面容,在外人面前,她總是不弱絲毫女皇的威儀,即使現在不過是輕車簡服私訪。
府門處傳來幾聲響動,知雲長光跳下馬車。不一會兒,便已看見媯語披著一襲貂裘長袍,整個人似乎都攏在裏面了,只露出一張暈著桃紅的臉。
「訴兒!」王熙打斷她的抱怨,說得有絲隱忍,「朝堂上的事沒那麼簡單,我和你,現在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咱們可是身家性命都系在這上的。」
媯語點點頭,忽然又問,「蕭水天怎樣了?」
「是。」
「生安居來家和樂,誰知平地也招禍。平江知縣豺狼心,苛稅重重人難活。幾年積蓄朝成空,當去金鐲賣鐵鍋。飢餐野食度除夕,積勞病魔把命索。更有城中富家郎,強使惡仆將人奪。苦訴無門人心死,哀婦抱兒投江濁。娘親已歿兒未死,流沛他鄉人情漠。夜就野宿草裹腹,又遭人販來欺凌……」
「是。」知雲應了聲準備下去辦差,又被叫住。
隨長光入得安元殿,已近子時。「臣參見皇上。」
「嗯。」媯語難得溫順地點了點頭,任由孫預替自己打點。
媯語側臉避了避,仍覺得耳根子止不住地發熱,微喘了口氣,她悄退一步,含糊了一句,卻更似蚊吶,「放開我——我——要回宮了。」
「是,臣一定……」王熙應得冷汗涔涔。
「請。」
「還有,民間那些個安排是時候收手了。三王的事鬧得愈大愈好,不過請旨懲藩的事你還是不要插手了。」媯語說得深沉。聞氏畢竟沒有孫氏的世代權勢,恐不能服眾反而挑起百官敵視。孫氏準備的那一手她當然猜得出來,但作為聞君祥名義上的女兒,在現在,她是不能失去這一處靠山的。無論怎樣有情,孫預畢竟m.hetubook.com.com姓孫。王熙是個明白人,本來這番話不說也無妨,但她怕的聞諳、還有野心忒大的蕭霓。希望王熙能勸住那幾個人了。
「不用了。有長光和知雲呢。」媯語極篤定的語氣聽入長光的耳中,他不由心中一震,深深密密的目光迎上媯語淺淺的笑容。那眉梢眼角都透出一絲極罕見的溫柔與甜蜜,長光避開眼,看向天際秋水般明澈的一痕皎月。這溫柔甜蜜所向的那個人才是她幸福所在吧?那麼無論有多少無法逾越的溝壑橫在她面前,他也將儘力為她完成。
媯語見雜人都已退去,便緩緩開口了,這一次她的語氣全是公事公辦的嚴肅深沉,也隱去了方才那分嬌羞。「太傅提的那個意思,你覺得可行么?」
半個時辰后,一駕馬車停在了攝政王府的府門外,一身小廝打扮的知雲上前交給門衛一封信。片刻后中門大開,孫預出府親迎。
「皇上,離朝會還有一個時辰,要不先躺會兒?」知雲看到一手揉著眉心的媯語輕聲問。
王熙一怔,「先擱下?」
知雲見他這副模樣微有些不忍,想起自己身世也不免傷懷。他攀住長光的肩,「長光,咱們都是認了主子的奴才。主子對奴才好,她可以不把奴才當奴才,但奴才自己心裏可得有個數目,就咱們三個,能還她的就是這一條賤命。」
「是。」幾名宮人一躬身,魚貫而出。
「這叫什麼事!有哪個皇帝半夜三更的還……」
「那你給我唱個曲子吧。」
「好。」媯語也坐正身子。
她咬了咬唇,抬起頭朝孫預睞了眼,眼角竟也蒙上一層情韻,溫溫和和的柔情。她淺笑,「很晚了,我得回去——而且,還要和王熙、水揚波支應一聲,你這兒已耽擱得太久了。」
王熙心頭重重一凜,覷著媯語的臉色小心答道:「謝皇上垂詢,內人的確剛有了三個月身孕。」
王熙是被人從床上叫起的。聞訴在邊上抱怨著,「都什麼時辰了?什麼跟什麼嘛!」
媯語見知雲已捧著兩隻大錦盒進來了,便道,「好了,你回吧。深夜傳你,夫人想必見怪。」
長光沉靜地將馬韁交給知雲,起身入內。「皇上。」
心仿似滾過一陣熱燙,長光的語氣有些輕顫:「皇上呢?」
「啊?皇上?」知雲頓時有些傻眼。
「知雲。」媯語不待他說完,便喚道,「將前些日子麟州上貢的野山參与鹿茸取來,叫兵部侍郎帶回去。」
王熙捧著盒子登上馬車,耳邊一直回蕩著女皇在深夜中顯得無比清冷的聲音「嫁出女子雖比不得在娘家,可畢竟還是姓聞」這是一句警告!讓他看好聞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警告。碧落有法:嫁出女子與娘家無干。但女皇若要有些牽連,那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只是聞訴平時雖有些怨言,卻也只在府中,皇上如何知曉呢?難道自己身邊便有皇上的人?王熙至此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叫輛車跟著……」孫預輕扶她跨過門檻。
知雲也朝那方覷了眼,丟了手中的火撥子,「皇上畢竟是皇上,奴才也畢竟是奴才,一個是天,一個可是地哪。」
「微臣不敢,為國盡責是臣本分。內子絕無忤逆之意。」王熙連忙回話。
媯語注意到他說的是「我」而非「臣」,才驚覺自己方才那話才叫一記此地無銀三百兩,頓時她有些懊悔又有些尷尬,而孫預又這般看著她。不必對視她也能感覺出有兩道溫柔呵護的視線籠罩在周身上下,媯語不禁挪了挪身子,坐正了些,但臉上卻好似有一股熱力不斷地往上沖涌。這種沉默中無形的壓力壓得她想逃。
「我有個炭盆呢,快走吧。別耽擱了。」媯語輕促。
知雲立即停下了腳步,躬身應道:「是。」
這時一身貴公子行頭的媯語才跨下馬車,緊了緊身上的青色裘袍,隨孫預入府。在跨入門檻時,她停了下,對身側的知雲道:「你們兩個就在車裡等。」
媯語端起茶淺酌了口,「這樣吧,我指個御醫和你一起回去,夫人的身子補養就全權交給他好了。呃……就是春薺吧。」
「如此便好。」媯語將茶盞一擱,話中冷淡的警告極為明顯。
聞訴一時有些怔忡,為著王熙話中的嚴肅,王熙輕嘆一聲,出門。
「是么?」留在我身邊真的是福氣?媯語沒將這話問出口,因為她知道,以知雲的心性,有些事他不願意說,那是連半個字都別想套出來的。他們三人中,其實他的心思藏得最深,即使一樣待她好。
「臣謝皇上恩典。」
「長光。」知雲握住他冰冷的手,是安慰,卻更像相依為命的扶持與求助。女皇在他們心裏是可以拿整個生命去敬護的人,但除此之外,他們卻是什麼都不敢,也不配想的。
「知雲,你們都去睡吧,明日讓喜雨替你。」
「長光,你近日不大對勁呢。」知雲坐在車內,輕撥著炭盆。這立冬過後,晚上總是冷得讓人想發抖。
媯語眉峰略蹙,撫著袖口想了許久,「嗯,先就這樣吧。」她抬臉朝王熙看了眼,忽然道:「聽說夫人有孕了?」
平江渡船人家的孩子,世代的好歌手呀……知雲眼中閃過一抹複雜,清了清嗓子,「皇上,那奴才就獻醜了。」
「你趕在早朝之前讓太傅把這事先擱下。」
媯語的眼睛避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孫預,瞧著一旁書架上的文竹,找了句話說,「不必麻煩,我坐會兒就走。」話一出口又覺不對,忙補了一句,「此來是要和你談正事。」
媯語抬眼望了望窗外,禁宮裡黑魆魆的,秋蟲零落的凄鳴偶有傳來,于靜中透出些陰森來。天下的陰謀差不多都是在這個時候完成它每一步的布置吧?離朝會只有一個時辰,她也算是熬了一夜,可是她依舊頭腦清醒,無多倦意。是不是她本身就適合這樣的氛圍?她是沒有退路了,所以也將一個個與聞氏靠近的人逼上絕路。
「嗒」風吹動窗棱,敲在支架上發出一聲輕響。
「你——」孫預才想開口說些什麼,外間已傳來孫泉恭敬的聲音。
王熙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關節,現在就提勢必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但若在懲藩之後,百官為自保和轉移皇上視線,說不定還會支持革政。
「再留一會兒好么?」孫預包住她微冰的手,低低地問。
媯語看他一眼,微笑,「穿上吧。喏,這件給知雲,夜裡寒氣重,都別凍著了。」
媯語朝知雲看了眼,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你去準備,我要出宮一趟。」
「知雲謝皇上金口一諾。」知雲跪地磕了個頭,聲音中有著抑止不住的輕顫。
門推開,幾個丫鬟將炭盆擱好,又奉上了茶,才輕輕退下。
「臣遵旨。」
長光躬了躬身子,退出,將一件外袍交給知雲,便縱身一掠,在夜色中瞬間沒了蹤影。
「等等。」媯語皺著眉考慮了會兒,才深吸口氣,眼光掠過其他幾個宮人,「你們都先退下。今晚如無傳召不得踏入煦春殿半步!」
「那臣先告退了。」王熙接過知雲遞上的東西,跪安而出,在出外殿時,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栽倒。知雲手快地一托,淡笑著道:「侍郎大人走好。」
王熙眸光略閃,「臣安排他住在錦福街。皇上請放心,蕭先生與臣多有往來,略有不足之處,臣可立時補備。」其實聞君祥說的那個主意便是蕭水天呈給他並遞到聞君祥處的。只是現在是不能再說出口了。王熙微感麻煩,看皇上似乎對那個蕭水天頗為有意,他理應著力讓其展露才華才是,可是眼下……哎,也罷,以蕭水天如此人採風流,一旦入仕誰又能掩其風華?
孫預在聽到水揚波這個名字時,眉宇微乎其微地皺了下,雖明知道媯語的意思是指公事,但那個人的眼裡可透著不同尋常的野心呢!心裏是不很舒坦,但孫預卻沒表露在媯語面前。這隻是他與水揚波之間的事。「那再披件外衣吧,外邊風冷。」
「是,三少爺。」孫泉恭謹地退下。
長光秀致的臉忽然之間變得m.hetubook.com.com有些蒼白,他收回了目光,卻只愣愣地直瞅著手中的「玉衡劍」。
孫預微微一笑,「我知道。」
媯語淺笑,眼裡有點點精光,「嫁出女子雖比不得在娘家,可畢竟還是姓聞。打小便是掌上明珠,現在有孕,你可要仔細小心照顧啊。」
孫預頷首,「可行,而且是個絕佳的法子。但若要施行,現在還不是時候。」
王熙臉色灰白地朝他一拱手,「多謝公公,王某告辭。」
「是么?」長光應得淡淡的,朝孫府瞥了眼。已近亥半了,皇上進去約莫已有一個時辰了吧。
但此刻的孫預卻眩惑在媯語這不經意的一笑中,難以回神。媯語抿了口茶,發覺孫預連個吱聲都沒有,不禁有些奇怪。抬頭看去,這不看還好,一看就望准了孫預那雙凝視的眼睛,帶著濃濃情韻,帶著點點眷戀,波光粼粼地籠住她。媯語的雙眸不自覺地被他鎖住,陷在這種溫柔得幾近纏綿繾綣的情網裡,無處躲避。心一跳接著一跳,愈來愈快,可呼吸卻像是快要停止了,彷彿眼前的這雙眼睛有著一股魔力,正對著她下咒。
「皇上不歇著,哪有奴才先歇著的理?」知雲端上一盞熱湯,又拿火撥子將炭盆捅了捅。
知雲的聲音已近尖厲,帶一種冷至極處的怨憤,將人心都揪緊。媯語忽地站起身,「知雲……戶部賦斂之政三月後必改無疑!」
知雲唱到這裏忽然換了口氣,仿似一個轉折,將前段溫馨輕快的調子頓時一煞。媯語停下拍子,敏銳地朝他看去,卻見他眉峰一斂,目光閃掠過一絲冷意,竟然瞬間變了個人似的,那麼嚴肅而近乎冷厲。
知雲一愣,手中的火撥子幾拿不穩,但也不過眨眼的瞬間,他便堆上更燦爛的笑容,「回皇上,奴才笑是覺著,待在皇上身邊已是奴才畢生最大的福氣了。」
媯語抿著唇沉默了好一會兒,「現在動不得他們,看來是只有先給其一個警告才能將正事安排下去了?」
媯語轉出一抹促狹的笑,「聽喜雨說你曾是平江渡船人家的孩子,世代的好歌手呢!」
媯語看著不曾離過笑的面容,不由脫口問道:「知雲,你的笑有幾分是真?」
「侍郎大人請。」
王熙自然也明白,躬身應道:「臣省得。」
「去太傅府。」王熙掃了眼已然在望的府邸,沉聲吩咐。近四更了,他得快些把話傳到才行。往後的路是再容不得他有所徘徊回顧了。
媯語在馬車上坐定,輕輕一跺腳,馬車便駛入夜色。在快轉入北偏門時,車廂里的媯語忽然喚了聲,「長光。」
戌正,媯語理完奏摺,心中仍盤旋著戶部那事兒。想了許久,她一抬頭,喚道,「知雲,馬上將孫預、項平、岳穹給https://www.hetubook.com.com請來。」
王熙套上長褂,接過侍女遞上的熱帕子抹了把臉,「一定是大事才深夜傳召的,你先睡吧。」
至此,知雲的唱調由平緩轉入輕快,漸有幸福之音,仿若真是渡家的美滿生活融入韻調之中。「新桃方把舊符換,家中喜得佳兒多。元宵過滿月,絹帛來包裹。十月開口語,一載已沿桌。五歲家中始積財,七年船行兩岸闊。」
媯語不再耽擱,隨孫預直入王府最為機要的書房重地「羅象園」。孫預請媯語入座后,便吩咐孫泉,「泉伯,生個火盆來,再沏一壺八寶茶。」
「三少爺,東西準備好了,是否現在就送進來?」
「……山雞啼破黎明暗,江鳥鳴醒搖船霍。欸乃一聲平江水,朦朦紗煙籠水泊。」知雲音色本自清亮,此番唱來又帶平江水家風味,極為好聽。媯語為他輕打著拍,只聽他接著唱道,「朝送行客過江去,暮迎歸人返城郭。風裡行來霜里去,春夏秋冬不敢惰。只堪一人圖溫飽,那得計錢把媒托。幸有鄰里梅家女,美貌勝似山紫蘿。夫妻結髮情始契,你把家持我掌舵。巧手織出尺絹素,蘭心綉成錦繡帛。平江三折遠相通,柳絲兩牽隔岸風。」
「是。」王熙見這樣問,心中已然明白。
王熙跪地磕頭謝恩,「謝皇上隆恩。」
「起來吧。」半靠在窗邊的媯語轉過身,淡淡地一擺手,「太傅已跟你打過招呼了吧?」
「是,不但如此,他們還會擔心自己是不是已被皇上摒棄甚或已經記恨在心。那時的他們手無權柄,又還有什麼指望?何況皇上親政才不久,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於他們來說,這火最好就是燒不起來。」孫預最後一句點得實在又刺耳,字字敲入媯語的心房。
「是。」長光接過袍子,卻有些遲疑。
媯語渾身一震,別開眼,但面上卻迅速泛起一層酡紅,像熟透了的蘋果,艷艷的,襯著她微向左側垂的羞態,勾出一幅不勝嬌羞的旖旎,瞧得孫預心弦大動。他上前一步抓握住媯語微顫的手,「媯語——」一句近似呢喃的低喚輕輕地呵在媯語的鬢邊。
想到一塊去了,媯語端起茶盞,捂在掌心,「不錯,雖說未必革舊,但光是招新及量出為入這兩條便已斷了不少人的財源及前程。」
懲藩之後?媯語心中一動,青西南三王與朝中多數大臣過從較密,若能以此起頭,緊隨其後,倒的確可以堵住他們的嘴。到時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看他們還怎麼敢挑頭說個不字。媯語面容微釋,流轉出一記輕笑,顛倒眾生。「那可要刑部著力了。」這話自是暗示得極為明顯。楚正廉正是刑部尚書。
知雲看他疾步而去的身影漸遠,雙目微微一眯,哂笑了記,轉身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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