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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夭

作者:西西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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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誰道莫歸晚 第四十六章

卷三 誰道莫歸晚

第四十六章

「要那麼聰明作甚?越聰明的人,活得越痛苦罷了。」蘇晚顯然鬆了口氣,面上也有了顏色,扯出一個笑容,「用我一雙眼,換孩子大半條性命,即便他日後是個傻子也值了。」
「我怎會責怪季公子?」蘇晚輕笑道,「若非季公子,我早便命喪黃泉。季公子,你是我見過最乾淨的人了,不該為我染上塵埃,但我有一事,不得不求。」
隨著季一低靡靡如樂的話語,蘇晚的意識漸漸開始陷入混沌,隱約察覺到一絲冰涼從太陽穴漸漸入腦。
「嗯,你也說那是當年。」蘇晚笑著打斷季一的話,靠在陡壁上,一腳踢了踢腳側的岩石,細碎的石塊隨之彈跳著滑落,無聲無息掉落河中。
「這麼快么?」蘇晚不由地問道。
季一嘆口氣,伸手取下蘇晚發間的簪子,斑白的發瀉下來,染了幾分夜明珠的光澤,映得臉上神色也明麗了一些。
蘇晚長睫抖了抖,緩緩睜眼,想了半晌,從袖間抽出一條絲帕遞給季一,笑道:「若我當真命喪於此,季公子替我瞞住吧,然後……把這個給雲宸。」
「我知曉季公子視我為朋友,用『求』字反倒踐踏了你待我一片好意,只是如今我與他橋歸橋,路歸路,欠他的,今日之後便還得乾乾淨淨,我不想與他再有任何牽連。還請季公子無論如何都替我瞞住行蹤……」蘇晚垂著眼,頓了頓,突然嗤笑一聲,「他太了解我,從始至終我便在他掌心,逃不出,繞不開。我恢復記憶那夜,他算準了我會去那個山頭,我跳下懸崖,他也算準了我不會輕易言死,甚至我只能來找你,他也算準了。可我也了解他,從我恢復記憶那一日,他不會來找我,不會主動過問我的生死。季公子,蘇晚只望你莫要主動放出有關我的任何消息,特別是這個孩子……」
「姑娘……」
「走吧。」蘇晚突然撐著身子站起來,輕笑道,「看來我還沒到不畏生死的地步,你看,想著今日或許命喪黃泉,就多了這麼多話。」
季一在她身邊坐下,搖頭道:「不是。」
蘇晚仰首,眼神迷朦,恍惚看著山石夾縫間生出的一朵野花。山風凜冽,那花兒突然垂下腦袋,迎著風兒散了。蘇晚臉上的笑也一點點僵住,和*圖*書「花兒會散,人會分。那些,都是當年而已。我與他之間……是我親手推開他,丟了他。」
「嗯。」蘇晚低聲應允,神色有些恍惚。
思及此,季一恍然,不再勸誡,起身道:「我先去書房,你好生歇息。」
蘇晚猛地回過神來,點頭道:「清楚了。」
蘇晚說的這些話,季一聽不太明白,她與那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他是無從知曉的,也無欲知曉,只是坐在一邊靜靜聽著。
「季公子,」蘇晚突然開聲,聲調平穩,帶著點笑意,「這裏真安靜。」
蘇晚垂眼看了看那藥丸,不多猶豫,接過吞下。
季一微微頷首,和聲道:「既然你不肯捨去孩子,趁著他現在不足半月,儘早引毒,否則毒素在體內多留一天,對他影響便越大。」
清晨時分,露水蓄在綠葉尖尖上,盈盈欲滴,滲在石板路上片片潮濕。季一在前,蘇晚在後,兩人一同出了黎苑。
蘇晚突然哽住,不再言語。
季一面上閃過一絲愧色,道:「我醫術尚淺,不敢說保他無恙。但早些引毒,隨後解毒順利的話,對他影響,自是愈小……那些恢復記憶的葯,多為刺|激大腦,許是及不上其他孩子聰慧。」
「姑娘小心路滑。」季一在前提醒道。
「季公子,你可能應允?」蘇晚側首看著季一,眼神坦蕩,如秋天的天空,乾淨高遠。
「只是,」蘇晚接話道,「可能先天體弱,甚至殘疾……」
季一笑著,眼裡芒光閃爍,拿過蘇晚手裡的簪子,替她插在發間,緩緩道:「稍後我便替你行針逼毒,三日後……應該可以引毒了。」
蘇晚站在陡壁邊停住了腳步,眯著眼看向剛好在山坳里升起的朝陽,黯沉的眸子沒有多少光澤,臉上卻是被陽光照出點血色來。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蘇晚看向季一,面上平靜,「失憶前我不知季公子為何人,既然恢復記憶,又怎會不知?久聞雲國風國交界處有一澗溪谷,當年我國慘敗,雲國皇帝親自與皇上立下契約,不求黃金,不求城池,只要皇上立誓,無論二國交戰時,抑或風平浪靜時,不擾澗溪谷。他與雲國往來密切,季公子又與雲國皇親關係匪淺,去年他在谷外有意避諱,和_圖_書那時你便知曉他的身份了吧?」
蘇晚眼眶殷紅,眸中浮起水霧,如秋日波光上下浮動。季一雙唇動了動,剛想要說點什麼,她自言自語般喃喃道:「那夜我們正在一個小山坡,那山坡很陡,下面怪石嶙峋,可那時我腦袋裡什麼都沒有,我那麼膽小那麼懦弱,用盡了力氣推開他。如果我的力氣能小點,或許他不會滾落下去,那他就不會被巨石磕到盲了雙眼。如果不是我毫不猶豫地丟下他,能像他照顧我一樣,帶著他去找大夫,他不會被隱颯閣的人撿走,不會被逼著練功殺人。若不入隱颯閣……」
「姑娘,那我開始了……」
季一接過帕子,瞥到一角綉了一個乾淨的「夕」字,略有不解,卻也不多問,收到胸口繼續問道:「還有其他么?」
「姑娘你……」季一略有擔心,蘇晚卻是仰首朝他笑笑,拍了拍自己身側,示意他坐下。季一怔了怔,隨即也笑笑,不多問,坐在她身邊與她一起看那冉冉升起的火紅色朝陽。
季一看著蘇晚的笑漸漸融入眼中,連日來混沌的眼清亮幾分,如被湖面清徐的威風拂過,閃現幾縷微光,心下頓時通透。
「姑娘,」季一想了想,遲疑道,「你當真決定了?三日後,你可能再見不得天日,而且,我這行針之術,的確拙劣,這一年來也只是稍有長進,我之前設想的,若兩年之後仍無他法,這便是最後一步。」
「要不姑娘多看看山色?」
「當年……」蘇晚又是一聲嗤笑,面上浮起紅暈,眼神閃爍,喃喃道:「當年他會赤著腳丫隨著我跑遍整個農莊,會一面揶揄地笑話著我一面為我遮陽烤魚,會為我不顧生死拼上性命,當年我與他嬉笑怒罵不分彼此,吶,就像那山間小花的花瓣,相依相偎。」
初夏時節,谷中並沒有悶熱之感,反倒涼風陣陣,樹隨風動,沙沙作響。入眼處一片蔭綠,看著分外舒心。
「那姑娘服下這個。」季一拿起一個藥瓶,倒了一粒葯在蘇晚手中,「為免姑娘在過程中有情緒波動阻擾我施針,服下這個,姑娘便陷入沉睡不受外界干擾。」
她細細端詳了一番,木質細滑如脂,入手冰涼沁心,的確與普通樹木不同。季一看著那簪子淡m.hetubook•com•com淡地笑,頷首。
「過去一年他待我到底是個什麼心思,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蘇晚突然撇嘴一笑,道,「他明明恨我的,從來不會正眼瞧我的。那年他殺閣主,我殺閣主座下四大高手。我兩手筋脈盡斷,無法動彈,全身重傷命懸一線,他也只是丟給我一盒膏藥便走了。」
蘇晚想了想,搖頭,又點頭,道:「穆旬清自是不會親自來,可最近進谷尋我的人,都是他遣來的。十日還未間斷,怕是不見屍體不肯罷休。」
兩人間沉默流淌,卻有著一股子安寧味道。蘇晚面色淡然,眼底是難見的清瀲,幽幽道:「季公子,若蘇晚命薄,今日有人打擾,替我向來人轉達一句話,惜取眼前人。」
蘇晚笑笑,不語。這世上,雲宸最了解她,也只有她最了解雲宸,他二人之間的事,定要與旁人解釋,是不通的。
這幾日仍是不時有外人到谷中來,只是從來不入黎苑,在各大山頭搜查。蘇晚透過房內的小窗見到過,來的都是便裝打扮,無不黝黑健壯,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兵將,該是穆旬清遣過來的。
蘇晚接過來,瞥了一眼問道:「這便是你說的奇木?」
「姑娘可想清楚了?」季一在她對面落座,正色問道。
這世上沒有如果,有些事情,即便是記起來,她也不願多想,想一次,便似利刃在傷痕纍纍的心口重重劃下一刀。她獨自捧著鮮血淋漓的心,不可怨旁人,不可恨旁人……
蘇晚笑了笑,季一撇過眼,微微頷首,輕聲道:「各人私事我不該插足,為醫者,只管醫病救死,其他一概不該問。即便他未曾托我醫你,我也會全力以赴,若姑娘對這隱瞞有所怪罪,季一賠禮,但那時我當真覺得,姑娘順從那位公子的意思,忘記一切反倒更好。」
季一眼中掠過一抹心疼,想了想,道:「若三日後引毒順利,只要你活著,小心調理,他活下來的幾率,八成。只是……」
季一隻是笑著看山間顏色,不語。
蘇晚想了想,搖頭。
季一不語,抬眼看向朝陽。蘇晚繼續道:「若能順利解毒,我卻因毒素入腦,痴傻瘋癲……我房內枕下有封信,麻煩公子將信送給那人。」
蘇晚閉著眼,突然想和_圖_書起某段記憶里雲宸的模樣,殘缺可怖的半面臉,緊閉著的雙眼,他的眼盲了,心卻不盲。他永遠能正確地找到她的位置,永遠能在別人刀口搶下她的命,彼時她只覺得理所當然,此時她眼前暗黑,突然想到,那麼多人,他到底如何辨出自己?
蘇晚輕應了一聲,再不言語。
前院的凌霄花開了,爬滿了柵欄,一朵朵,一串串,亮眼的橙黃色,每每掃過一眼,便覺得眼前一亮,像是東方升起的朝陽,橙黃裡帶著火紅的顏色。葡萄架上也開滿了淡紫色的小花,蘇晚偶爾坐在下面與季一對弈,便有一兩朵飄下來,落在棋盤上,又被風兒一吹即散。
季一話未落音,蘇晚突然沿著陡壁坐下,兩腳懸空,下面就是兩山之間奔騰的河流。
她絕望跳崖,雖說並非當真求死,可那幾日她眼裡哪裡還有生氣。她留下這孩子,與其說是償債,不如說是給自己播下一顆種,有了親人有了依靠也便有了活下去的念頭。否則,就算她藉著孩子驅毒活了下來,無愛無恨,日日如行屍走肉一般,那種日子,她也是過不下去的吧。
蘇晚撇眼看去,見到兩顆夜明珠,各種瓶瓶罐罐,還有一列針排,知曉季一已經準備好,在地上盤腿坐下,屏息凝神。
她以發為劍,是因為雙手經脈斷過,太重的物什她是拿不久的,若與高手持劍對決,毫無勝算。
「你……還有什麼話要留么?」季一遲疑問道。
朝陽似錦,穿透山間輕薄的霧氣,好似細紗般一層一層地俯照下來,露氣在空中浮動跳躍,隨著山中溫度升起,漸漸蒸騰不見。
季一嘆息搖頭道:「既然姑娘要求,我自是答應。只是你說你欠他一個親人,又把孩子藏起來……」
蘇晚一手撫過簪子,轉動著掃到末端,見那裡歪歪斜斜地刻了一個「墨」字,不由失笑,抬首問道:「這是你刻的?」
季一看著蘇晚的神色,心中泛酸,忙道:「許是姑娘多慮了,倘若他當真在意所謂仇恨,也不會帶姑娘上門求醫。當年他封住入山口,便是怕我病患太多,無法專心醫你一人,他每月來看姑娘一次,定是抽空與百忙之中,他送給姑娘的那些草藥,無不價值連城……」
旭日當空,山間光影綽綽,蟲鳴鳥和*圖*書叫。被密密攘攘的蔓藤掩住的凹地蔭涼陰暗,季一打開帶來的包袱,陰暗瞬時被驅散,光亮得好似白日。
接著,她看到陽光下的小哥哥,對著她展露笑顏,如火紅的凌霄花一般燦爛,下一個瞬間,黑色夾雜著火光剎那間將那笑容吞噬,熟悉的莊園熟悉的親人,在一片血腥中呼天喊地。
季一一怔,驚詫道:「姑娘有話直說便是,說不得求字。」
季一隻身在前,本是有些不安,想到上次下山時蘇晚穩健的身形,便也放下心來,可是往前走著,後面漸漸沒了聲音。他忙停住腳步,回頭看看。
「季公子,這孩子活下來的希望,有多少?」蘇晚面無表情,喃喃問道。
「用過了。」
蘇晚側首看著窗外,夕陽灑金,谷內靜謐,別有一番滋味。
蘇晚點頭,目送他離開。
季一看著她的笑,面上無奈,也隨之起身,拍了拍長衫,仍是一人當前,不多語。
蘇晚的話戛然而止,山風刮散她最後的尾音,縈繞在山間,有了迴音一般迴響在耳邊。
蘇晚一笑,搖頭,「不在我心裏的,看多少次都記不住。」
「那另一支呢?」
「你將這個戴在發間,三日後簪子變作全黑,便可開始引毒。」季一在蘇晚房內,遞給她一支木製的簪子。
「姑娘?」
季一說今日行針引毒非常關鍵,中間萬不可被任何人打擾,否則劇毒入腦,她會當場斃命。他擔心那些人會忍不住到了院子里,乾脆帶著她去她最初躲藏的凹地,那裡隱蔽又安靜,地勢險峻,若非知曉它的存在,定不會想到蔓藤之後別有洞天。
「你知道何人會來?」
「隱颯閣不是人待的地方,這孩子暫時不可讓他知曉。」蘇晚的聲音輕緩地響起來,她垂首看著腳下奔流不息的河流,淡淡道,「他對我,有恨。其實我無法斷定……他會待這孩子如何……」
蘇晚略略揚眉,也不多問,季一倒是笑著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這奇木原本被一分為二,後來其中一支做成了簪子,這支便也仿著那個的模樣,做成一對了。」
朝陽衝破雲層,染紅半面天空,映得山間好似披上薄紗,金燦燦的。越往上走,露水斂得越乾淨,山路漸漸狹窄,只容得下一人側身而行,風也越來越大。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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