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道士的聲音很高，似乎透著內力，就連坊內唱曲的聲音都被他蓋了過去。言罷，他執著拂塵，大笑著從醉仙坊慢慢走了出去。

皇甫無雙自小被別人伺候慣了，這副身體也不知被多少人瞧見過了，早不以為然。所以，根本不知道花著雨因何臉紅。不過，瞧著她雪白臉頰上那淡淡一抹紅暈，倒是賞心悅目，誘人得很，他真想親一口下去，嘗嘗到底是怎麼一種銷魂的滋味。

她沿著長廊一直到了前院，見到院內有一株大樹，她縱身躍到樹上，透過樹杈，從半敞的窗戶里望了進去。

果然，皇甫無雙略帶慵懶愜意的聲音從池水上脈脈傳來，「小寶兒，何時變得這麼不機靈了？本太子叫你來，自然是要你伺候本太子沐浴了，你以為能有何事？」

姬鳳離輕撩衣襟，坐在花著雨對面，聲音清潤淡靜地說道：「寶公公在康王夜宴上一曲劍舞，至今令鳳離難以忘懷。今日一見，怎能不多敘敘？」

花著雨笑了笑，「殿下穿上看看！」

這個小煞星，清醒時就是魔鬼，但是，睡著的時候，或者出神的時候，還有現在，哦，沐浴的時候，怎麼就能純凈得好似天仙一樣？

花著雨心思急轉，如此，只有讓溫婉或者姬鳳離自動退親了。若讓溫婉自動退親，當然不可能。讓姬鳳離自動退親，當然也不可能。花著雨思索片刻，忽然靈機一動，「奴才倒是真想起一個法子，可以讓姬鳳離不敢娶溫婉！」

他顯然是極傷心的，落寞地靠在那裡，衣衫散落鋪陳在榻上，額前飄蕩著幾縷青絲，顯得有些頹廢。他也不出聲，只是雙肩微微抽搐，被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的黑眸中，有淚珠不斷湧出。

他抬起濕漉漉的睫毛，露出噙著淚珠的黑眸，粗聲道：「是小寶兒啊，你過來！」

「奴才從小四海為家，走的地方多了，學的東西也雜，什麼都會那麼一點。其實都是雕蟲小技，可能是各位大人沒見識過，其實比奴才舞得好的多了去了。」花著雨輕聲說道。

花著雨一直以為皇甫無雙是一個小孩子，但是此時，她可不再認為他是小孩了。他原本略顯單薄的身子，此時看來，也是很精壯的。

「溫小姐，方才那人可是天下第一算啊，但凡他算過的卦，無一不靈啊！溫小姐，您是不是要進宮選妃啊？真是恭喜恭喜了！」一樓廳內有人高聲說道。

「相爺謬讚了，那一曲劍舞，如何及得上溫小姐一舞，那才是真正的驚鴻一舞！」花著雨黛眉微揚，曼聲說道。

或許是因為在戰場待過的緣故，她和一般女子不同，喜歡自斟自飲。只是自從姬鳳離下了毒后，對於酒倒是本能地排斥。每每都是刻意地避開飲酒，但是，今日，她忽然想執杯痛飲。

溫婉的臉忽紅忽白，也不知是氣惱，還是羞澀，抑或是驚異。

花著雨眼底帶著盈盈笑意，笑道：「不是咱家給臉不要臉，相爺有請，原是受寵若驚，只是殿下還等著咱家送糕點回去。相爺也知道殿下的脾氣，若是晚了，少不得又要挨板子了。」

「黑色的啊？」皇甫無雙眉頭凝在了一起。

皇甫無雙在鏡子前照了照，也覺得甚是滿意，這才從屋內走了出去，去見皇帝。半個時辰后，他便陰沉著臉回來了。

像天命這種事，就算是當權者不信命，他們也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試想，作為鳳格之人，未來皇后命的溫婉，豈能嫁給姬鳳離？若真如此，百姓豈不是認為南朝會被姬鳳離推翻，未來的皇帝和皇后就是他們了？

花著雨知曉此人武功不弱，棲身在樹杈上，更是不敢有一絲掉以輕心。

這也有可能！作為皇室子弟，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樣樣不缺，唯有真情摯愛是極難渴求的。只是，聶皇后只有他一個皇子，又怎會捨得冷落他呢？花著雨有些想不通！

「元寶只是一個奴才，不敢做的事情多了。左相大人，咱家該回宮了，失陪了！」

姬鳳離仍是唇角含笑，他朝著花著雨微微頷首，「今兒是什麼風，把寶公公也吹到醉仙坊了？」

到了此時，花著雨已不能再走，若是出去，定會被人發覺，況且，她也不打算離開，她很想看一看，這一次的事件，和姬鳳離是不是有關係。

姬鳳離懶懶搖著手中摺扇，輕笑著道：「寶公公真是謙虛了，那樣的劍舞，有幾人能舞得出來？」

樓下一陣騷動，花著雨掀開窗帘朝樓下望了望，便看到溫婉帶著她的貼身婢女鶯兒和幾個貼身護衛到了醉仙坊。

花著雨將酒壺內的酒斟滿酒杯，最後一杯飲盡，事情已經辦好，她也該回宮去了，皇甫無雙還在宮裡等著信呢。她摘下面紗，再將身上青衣迅速換了太監服，從這間雅室窗子翻到了隔壁的雅室，整理好衣衫，打開了房門。門外便是同她一起出來的侍衛，花著雨領著幾個侍衛，匆匆下了樓。

今日在席上唱曲的劉默正直直趴在地面上，一大攤鮮血沿著地磚蜿蜒流了很遠，他的背上，插著一柄短短的匕首。劉默身側，他的兩位帶刀侍衛也撲在地面上，死相很是凄慘。殺手的刀法很凌厲，看樣子過了沒有幾招，便被擊斃在地。

劉默卻尚有一口氣，看到花著雨進來，待看清花著雨面上的面具，一雙墨瞳頓時大睜，喘著氣說道：「少將軍，是你嗎？少將軍…www.hetubook.com.com…」

但是，劉默卻再不能回答了，他的眸光已經開始渙散，瞬間便停止了呼吸。院子里有腳步聲朝著這邊走了過來，花著雨黑眸一凝，從窗子里縱了出去，翻身再次躍到了大樹上。

「這樣啊，不如讓本相的侍衛護送幾位侍衛先回去送糕點，可好？」姬鳳離不急不緩地說道。

他的話卻無疑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醉仙坊頓時一片嘩然。

花著雨站在屋頂上，感覺到清冷透過夜風，一點點地沁入到骨子裡面去。

花著雨闔了一下眼，淡淡走到皇甫無雙身後，伸手從池水一側的衣架上，拽下來一塊錦帕，開始為他擦拭。

花著雨從未見過一個人哭得這麼肆無忌憚，哭得這麼痛快淋漓，就像小孩子一樣。

這讓花著雨有些意外，依照皇甫無雙的性子，這一次不知會鬧得怎麼翻天覆地呢！她還記得上次在遊船上，知曉溫婉是故意不赴約后，他是怎樣的氣惱，將滿船人都打了出氣。而今日，或許是終於知曉無力回天，竟是哭了起來。

花著雨勾唇冷笑，清眸中燃燒著怒焰，她絕不會讓姬鳳離這麼得意的！

「哎喲！這不是相爺和溫小姐嗎？今兒怎麼得閑到醉仙坊了？」花著雨清眸一彎，笑逐顏開地說道。

他的父親是皇帝，皇帝日理萬機，對他又極其苛責，自然談不上慈愛，如果母親再冷落了他，他倒是著實可憐。難道皇甫無雙的暴虐並非寵出來的，而是因為缺少父慈母愛而造成的？

花著雨答應了一聲，便掀開帘子走了進去。繞過華貴的九曲屏風，向皇甫無雙的內室走去，裏面床榻上帷幔高懸，卻不見皇甫無雙的人影。

「小寶兒，你昨天的劍舞，可真是好看極了，你沒見那些人眼睛都看直了。你這劍舞，是從哪裡學的？」皇甫無雙自行將話題轉移了開來。

劉默眸光凝了凝，吐了一口血，低低說道：「侯爺讓我潛在虎翼軍之中……這個東西就交到少將軍手中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揉成一團被血浸透的白帕遞到花著雨手中。

劉默的書房內此時已經翻了天，室內燈火已經全部燃亮，有哭聲從屋內斷斷續續傳了出來，好不凄慘。

皇甫無雙忽然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頗有些奇怪地問道：「小寶兒，你的臉怎麼紅了？」

這些話要是傳到了皇帝耳中，那可是禍非福啊。

花著雨聞言心中一驚，回首望去，只見姬鳳離斜靠在門框邊，薄唇悄然揚起，勾起惑人的弧度。

她在距離皇宮不遠的一處客棧中，要了一間屋子。不一會兒，從屋中窗子里悄悄翻了出來，此時的她，已換了一襲落落白袍，臉上，罩著一張銀質面具。

花著雨腳步頓時頓住了，她知曉，右邊的屋子是皇甫無雙沐浴的地方，她還從不曾去過。以前，或許是皇甫無雙對她還存有戒心，像這樣貼身的伺候還從不曾讓她做過。現在要她去，是不是代表他完全信任她了？這原是好事。

她正要邁步上二樓雅室，卻忽然被一個青衣道士攔住了。

「哦？寶公公也有不敢做之事？」姬鳳離的笑容燦爛地綻放，讓花著雨不由自主地想到雪山上的白色蓮花。

三更鼓敲過，她向左右望了望，確定此時無人，便縱身一躍，在連綿的殿宇上不斷飛縱。這宮裡的亭台樓閣，宮殿分佈，甚至暗哨明崗，她之前都已經偷偷了解過，瞭然在胸。一路行來，暢通無阻。出了皇宮，花著雨提氣直行，從容自若地掠過一座座樓台、一條條巷陌。

聽到花著雨的話，他悠悠嘆息一聲，「貧道從未乾過這樣的事情，若非你是侯爺的故人，而侯爺又曾經對貧道有恩，貧道是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

「住手！」姬鳳離一聲冷喝，聲音清冽似蓮從水中綻開。

花著雨在他面前蹲下身子，沉聲說道：「不錯，我問你，你可是平西侯麾下之將？」

「殿下的心思，你我還不清楚？可惜的是，這一次溫小姐不參選。」叫有福的小太監悄聲說道。

「這個老道，你要做什麼？」溫婉的侍女鶯兒冷聲問道。

花著雨知曉銅手一出來，再加上一個姬鳳離，她再不會得手，身影一縱，躍上樹杈，如輕煙般從樹上翻到前面屋檐上，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其實，天下但凡渴求榮華富貴的女子哪個不希望自己是鳳命之人？然，她不願嫁給皇甫無雙，現在又和姬相議了親，如今卻被老道說成鳳命之人。

這一日，花著雨一大早便到了醉仙坊守候。她坐在二樓雅座靠窗的桌邊，臉上罩了一塊薄紗，朦朦朧朧，令人看不清她的模樣。

姬鳳離背著手，就站在距離花著雨棲身的大樹不遠處，優雅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道頎長的影子。此時，他身側武功最高的銅手正在屋內，花著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看到姬鳳離，她就覺得胸臆間熱血沸騰，總是忍不住想出手。

「我們來遲了！」姬鳳離聽到哭聲，頓住腳步，手中摺扇輕輕敲了敲手心，有些遺憾地說道。

「寶公公客氣了！」姬鳳離語帶客氣地說道，回首對身側的溫婉道，「婉兒，你暫且回府去吧，我要和寶公公談些事情！」

溫婉的臉色原本很白，聞聽此言，臉色暗了一暗，唇角微微扯了扯，「殿下倒是對ｈｅtuｂoｏｋ.coｍ•coｍ我關心得很啊！」忽而，笑容一凝，聲音冰冷地說道，「寶公公今日到醉仙坊可真是好巧，不知寶公公可識得一個道士？」

不一會兒，前方走廊響起一陣腳步聲，有幾個人正穿過月光的陰影，朝著這邊疾步而來。為首之人，正是當朝左相姬鳳離，還是那襲寬袍長衫，在夜風裡漫卷，帶著說不出的魅惑。他身後尾隨著三五個侍衛，其中有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花著雨認出，這個人便是那一夜在遊船上試探她武功的人，姬鳳離身邊的兩大名士之一銅手。

花著雨坐在簾畔，透過珠簾，看著樓下已經喧嚷開來，清澈的眸中閃過一絲犀利之色。她轉了轉手中酒杯，一仰首飲盡了杯中香醇的酒。

姬鳳離和溫婉或許真的有情，議親或許是真的，但是在這個節骨眼議親，瞬間便勾起了花著雨的新仇舊恨。且不說那些死在刑場上的將士，就說錦色，那可是純粹是為了溫婉而失了如花般的生命，而且，死前，還遭到了不堪的凌|辱。

「哦，你不是……你不是猜出來相爺燈謎的那個人嗎？」溫婉身畔的侍女鶯兒指著花著雨，瞪大了眼睛說道。康王夜宴上，這個鶯兒沒有隨溫婉前去，所以並不知花著雨是太監。她是認出了花著雨便是猜出來姬鳳離燈謎的人，見她此刻一身太監服，驚了一跳。

夜色漸濃，月華流瀉而下，灑落一地清輝。

想當初她嫁給姬鳳離時，可是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處處都在議論那樁親事的。而這一次，這麼風平浪靜，只能說明一件事。那便是，姬鳳離和溫婉沒有議親，或者是在炎帝的聖旨下了以後才匆匆議親的。每年宮中選妃，那些不願入宮的女子，都會急急地找人嫁了。溫婉肯定是不喜歡皇甫無雙的，從那一次皇甫無雙出宮約她出去，而她卻找借口推託便可以看出。

花著雨今夜恰好不當值，便告退一聲，回了自己屋中。花著雨是和吉祥一個屋的，今夜吉祥當值，屋內無人，靜悄悄的。她在屋內坐了有一炷香的工夫，才慢慢從屋內踱了出來，翻身上了屋檐。

上一次，為了不讓溫婉和親北朝，做那一局的棄子，竟讓她代溫婉去死，如今，又為了不讓溫婉入宮，他和溫婉議了親。

花著雨斂聲屏氣，躲在樹杈上，一動也不動，大樹茂密的枝葉將她遮得嚴嚴實實。

花著雨回到宮中時，已經過了四更，天色正是將亮未亮之時，她褪下外衫，在床榻上歇了一會兒。然而，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她想不明白，到底是誰要斬殺劉默，且速度如此快！

「這個主意你不用打了，那個女人從來不會管本太子的事情。本太子問你，你可有什麼法子？」皇甫無雙冷著臉，眸光冷厲地望著花著雨。

「是小寶兒嗎？本太子在這裏！」少年粗啞的聲音從右手邊的朱門傳了出來。

花著雨識得這個男子便是醉仙坊的坊主，左相的面子果然夠大，連坊主都親自來迎。花著雨在醉仙坊做了幾天琴師，遙遙看見過此人。但是，這個坊主卻並不認識花著雨，畢竟她做了沒幾天。不過認不認識都無所謂，溫婉也看過她在醉仙坊撫琴，她曾經做過琴師這件事怕是瞞不住姬鳳離的。不過也說不定，她的琴技可是比溫婉好，估計這件事溫婉不會告訴姬鳳離的。

花著雨微笑著道：「這其實也不算說謊，說不定這件事情真就成真呢？」

皇甫無雙一聽花著雨的話，臉上卻絲毫沒有喜意，劍眉動了動，雙眸一眯，眸中沉凝如霜。

自從皇帝下了選妃的聖旨，朝中官員和地方上的五品之上的官員，但凡家中有女未出閣的，都不能肆意在外拋頭露面。南朝風氣比較開放，平日里，這街上可是少不了三三兩兩結伴同行的佳人的。

這一次，會不會也是為了逃避做皇甫無雙的妃子找的借口？

花著雨忙低下頭，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緩步走了過去，將茶盞放在涼榻一側的几案上，笑吟吟地說道：「天氣太熱，殿下要不要喝杯涼茶？」

溫婉原本臉色沉凝，聽到姬鳳離的話，玉臉上頓時漾起笑意，低低道：「那婉兒先走了，相爺保重！」言罷，又神色冷冷地望了一眼花著雨，這才轉身而去。

良久，花著雨優雅地笑著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清聲道：「不知相爺有何事要敘？」

「和溫婉議親的是姬鳳離，母后也不好得罪他。就算母后肯，也不好用懿旨來逼他退親的。這件事到底該怎麼辦？你最聰明了，你幫本太子想一個辦法！」皇甫無雙感覺自己是越來越依賴花著雨了，這個小太監，比他的謀士還中用。

花著雨顰了顰眉，抬首一臉平靜地望著皇甫無雙，「是！」

這樣想著，花著雨手中的劍好似感知了她的心情一般，發出了一聲清鳴，花著雨一個縱身，躍了下去，犀利的劍光，自上而下，向著姬鳳離刺了過去。

南朝皇后是右相聶遠橋之妹。聶家並非高門望族，而是在聶皇后入宮后，聶遠橋才拜相的。據說，聶皇后模樣生得極美，甫一入宮，便被封為貴人。在短短不到一年內，便被封為貴妃，幾乎稱得上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後來前皇后謝氏因病早逝，聶貴妃便得償所願，順利接掌鳳印。自此，權傾後宮。

姬鳳離這意思是一定要和花和*圖*書著雨樓上一敘了，花著雨心中怒意翻騰，面上卻一絲也不輕易表露，依然笑盈盈地說道：「既然相爺這麼給面子，那咱家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很明顯，姬鳳離已經猜到，天下第一算的預言是她指使的了。雖說眾目睽睽之下，姬鳳離也不能拿她怎麼樣，但他和她之間的梁子，這算是結下了。

道士眯縫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細目，對溫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日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也不必自稱什麼奴才了。本太子知道，當奴才是委屈了你這樣的人才。不過，你到底是被凈了身的，出了這九重宮闕，你就什麼也不是了。本太子答應你，若是有朝一日登基為帝，絕不會虧待你的！」皇甫無雙抬足從水池裡跨了上來，用一條白色浴巾圍住身子，緩步向外面走了出去。

是不是，每個人都是有兩個靈魂，一個魔鬼，一個天仙？

「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不一會兒，溫小姐便會到醉仙坊來飲茶，這一次要有勞道長了。」花著雨端著酒杯，對坐在她對面的一個道士說道。

但是，情況並非她想象的那樣。

兩人來來往往，片刻之間，卻已經打了五十招之上。銅手聽到打鬥聲，早已從屋內躥了出來，瞅到空隙，手中刀光閃耀，向著花著雨刺去。

溫婉的命就一定比錦色的命和她花著雨的命要金貴嗎？

天色漸亮，花著雨起身洗漱一番，便到皇甫無雙寢殿外候著。不一會兒便看到吉祥拿著拂塵從屋內退了出來，看到她，微笑著說道：「元寶，殿下讓你進去伺候！」

「為何？不是朝中官員和地方上的五品之上的官員但凡家中有未曾婚配的適齡女子都要參選嗎？」花著雨話未說完，便神色一凝，「難道，溫小姐已經定親了？」

道士點點頭，拿著拂塵緩步走了出去。

花著雨將白帕收入懷中，低聲道：「是誰殺的你？你可知曉？」

「相爺……你沒事吧？」銅手粗聲問道，能迫得相爺出手的人，這是他第一次看到。

溫婉因與姬鳳離有了婚約，因此不受此拘束，她三日里有一日會出府遊玩，有時去醉仙坊飲茶，有時到郊外踏青。不過，每次出行都有好幾個武功高強的侍衛跟隨。

眼前的池水中，是背對著她而站不著寸縷的皇甫無雙。

皇甫無雙穿上衣衫，在花著雨面前走了走。少年身姿挺秀，膚色如玉，配上黑色鑲著金線的衣袍，看上去比平日里成熟一些。

只是，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若是上個月已經議親，難道皇甫無雙會不知曉？他可是時時都盯著溫婉的。更何況，姬鳳離和溫婉若是喜結良緣，這禹都的百姓會這麼平靜？恐怕早就翻了天了！

陽光親吻著他的肩，肩頭的線條流暢而柔韌，陽光親吻著他的脊背，那脊背沒有一絲贅肉，平滑如絲緞。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幅出浴圖，倒是很美的。

所以，炎帝是絕對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而姬鳳離，就算是左相又如何，始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怎麼敢娶溫婉？

「咱家不過是會跳一曲劍舞，哪裡算得上人才？不過說起來，當初咱家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自己有才，卻又苦於無施展之地，所以才不得已自殘其身，希望進宮能有所施展。真是遺憾，若是能早日結識相爺這樣慧眼識珠的伯樂，得相爺提拔，也不至於淪落到這一步。」花著雨故意將自己說成志高之人，這樣，姬鳳離才不至於會去懷疑她有其他什麼目的。

不過，現在不是喝醉的時候，她要時刻保持著清醒。

花著雨指了指身後侍衛手中提著的糕點道：「相爺，您是不知道，今兒殿下忽然想吃醉仙坊的糕點，命侍衛們出來買也不放心，咱家只好跟著出來走一趟。這還得回宮急著去復命呢！」

花著雨和姬鳳離在店小二的引領下，上了三樓，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快步迎了上來，躬身笑道：「相爺，您可有日子不來了，裏面快請！」

兩人臉上都掛著淡淡笑意，只是那微笑的背後，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緒，或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曉。心內，未嘗不是在互相算計著。

這一次距離近了，花著雨能清楚地看清姬鳳離的摺扇並非是紙扇，而是由寒絹做的扇面，寒絹是由冰蠶吐出的絲織成，天生一股涼意。扇面上的優曇花也是繡的，針法精細，栩栩如生。

這一劍是出其不意的，又是從上而下，而且，重在速度迅疾。而姬鳳離既然號稱沒有武功，自然不能隨身攜帶兵器，否則，豈不是引人懷疑？然而，花著雨這一次想錯了，姬鳳離不僅帶著兵器，而且，就拿在他的手中。

姬鳳離唇角含笑，在醉仙坊大廳中環顧一周，目光並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然而，廳內眾人皆覺得姬鳳離看到了自己。明明是很溫雅和氣的眸光，看上去如沐春風，然，眾人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沉沉的壓力。一時間，原本關於溫婉是鳳格之身的嘈雜議論聲慢慢低了下去，漸而不聞。

花著雨只得去衣櫥里幫他挑了一件衣服出來，問道：「這件可以嗎？」

花著雨躊躇半晌，才移動腳步，緩步到了浴房。

花著雨的劍便刺在了扇面上，長劍頓時一彎，再也不能刺進去分毫。花著雨收住身法應變，再度用力，素白色衣袍被真氣所涌，在夜風裡和_圖_書漫卷飛揚，襯著面上冰冷的銀色面具，看上去猶如嗜血修羅。

她在宴會上，從其他官員口中獲悉那個唱曲的武將叫劉默。她在街上打探到他的住處，便施展輕功，不一會兒便到了劉默的府門外。

溫婉在醉仙坊沒有待多久，便匆匆走了出去。

馬車穿過御街，不一會兒便到了東宮。

錦色已然埋骨荒野，而姬鳳離倒是春風得意，這就要和溫家結親了！

溫婉神色頓時一凝，冷聲道：「什麼破道士，鬼話連篇，本小姐可從來不信什麼命理。」

宴會上，她從劉默望向花府燒毀的斷壁殘垣，從他眸中的凄涼看出來他或許是認識爹爹的，所以，才深夜造訪想問個明白的。而姬鳳離又是因為什麼深夜來此？

「本太子一會兒要去見父皇，你幫我挑一件衣服！」皇甫無雙瞪著圓溜溜的黑眸說道。

花著雨悄悄地問隨了皇甫無雙一起去的小太監，這才知曉，康王皇甫無傷也成年了，皇甫無雙年齡也不小了。炎帝決定下個月要為兩人選妃。

花著雨哪裡會圖他的高官厚祿，所以神色平靜地隨了他到了外面屋內。

醉仙坊的坊主引著他們到了一間雅室，便離去了。

池子邊似乎站立著一道人影，花著雨垂眸不去看，垂首站在池邊，「殿下，不知喚元寶來，可是有何事？」清澈的眸光四處掃了一遍，卻未見到一個伺候的宮女或者太監，心中覺得有些糟糕。

這是一個中年道士，一身青色道袍，一張白凈的臉，一雙總是微微眯縫著的細目，幾縷長須，一柄拂塵。

若果真是如此，那姬鳳離倒是對溫婉呵護備至啊。

繞過九曲屏風，看到窩在涼榻上的人影時，花著雨驚愣了。

在一旁立著的溫婉忽然凝眉，淡淡說道：「糕點？我可沒聽說過殿下喜歡吃這裏的糕點啊！」

道士捻著鬍鬚，嘆息著說道：「姑娘不忙著打我。貧道實在並非故意阻住兩位的，貧道只是見這位小姐儀容華貴，是以才停下來一觀。這位小姐龍姿鳳容，日後必定母儀天下，乃是鳳命之人啊！命中注定的尊貴非凡啊……哈哈哈……」

或許溫婉今日來醉仙坊本就約了姬鳳離，也或許是姬鳳離得了溫婉的消息，所以趕了過來。不管如何，他們竟是遇上了。

聶皇后兄長聶遠橋深諳為官之道，短短几年便根基遍布朝野。上一次，皇甫無傷的夜宴上，聶遠橋並未出席，是以花著雨並沒有見到這位聶右相。

花著雨迅速打量了一下這室內的擺設，只見屏風、桌椅無不精緻玲瓏，古色古香。牆上掛著幾幅山水畫，也是淡墨濃彩，大氣而典雅。屋內還擺著幾盆蘭花，都是很名貴的品種。她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窗畔，朝著窗外淡淡掃了一眼，悠然回身，清眸中波光瀲灧，如明珠輝映。

花著雨撫了一下有些發燙的臉頰，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尷尬，神色一凝，眯眼笑道：「可能是天氣熱的緣故吧！」錦帕從皇甫無雙脊背上慢慢擦拭而過，心想，他光著的都不怕，她替他害什麼臊？

「你個色道士，還不趕快讓開？不然我們可叫人打你出去了！」鶯兒嬌聲斥道。

「溫小姐說哪裡話，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日日在宮中，哪裡認識什麼道士？不過，溫小姐好像是認識的，方才我可是看到一個道士和溫小姐在說話，不知說的是什麼趣事？」花著雨淡淡問道。

這一望，心中頓時大驚。足尖在樹杈上一點，從半敞的窗子里躍了進去。

花著雨微笑起來，「棋倒是會下，只是會下而已，卻是不敢和相爺對弈的。殿下可是常常誇讚相爺的棋技好。」花著雨並非怕了姬鳳離，她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展示過多才藝。

姬鳳離背著手慢慢踱到桌畔，唇角微勾，漾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什麼時候最得寵了？花著雨凝了凝眉，端著茶盞走了進去。她原本就是要找皇甫無雙，況且，她並不怕他發火！

道士嘆息道：「那是當然，貧道也沒顏面在京城混了。」

花著雨不敢再想下去，一想起來，就覺得胸口處痛得難受。

「原來如此！」花著雨冷冷眯眼。

她眯眼一笑道：「道長，有勞了！」

姬鳳離在風中卓然而立，手中摺扇輕搖，唇角勾著輕淡的笑意。方才對戰時的鋒芒盡斂，完全是一個儒雅的公子。

屋內正中間是一大池清澈的水，朝南的牆壁上開了一個小小的窗戶，朝日的光線便從窗子里照入，映得池水閃亮如魚鱗躍動。

她將劉默給她的白帕展開一看，上面除了血，什麼也沒有。她試著將帕子丟在水中，只見一行行的蠅頭小字在白帕上慢慢顯示出來。上面寫的全是人名，除了虎翼軍中的人，還有好幾個宮中的人。她看完后，將這些人名暗暗記在心底，將白帕放在燭火上燒毀。她從未知曉，虎翼軍和宮中也有爹爹的人。

溫婉今日著一襲珍珠玉領羅紗白裙，衣衫在淡淡日光照射下，閃耀著淡淡的光暈，更襯得整個人端莊溫婉，清新如月。她一踏入醉仙坊，便引得坊內客人紛紛注目，溫婉卻並不在乎旁人或驚艷或羡慕的目光，一副寵辱不驚的淡定神色。

反正，她現在身份是銀面修羅，背著謀反的罪名，再添一項刺殺左相的罪名，也不算多。

花著雨淡淡掃向溫婉，雲淡風輕的笑容微凝，「殿下喜歡吃哪裡的糕點，溫小姐自ｗww•heｔuboｏｋ•cｏm•coｍ然是不知道了。不過，溫小姐喜歡吃哪家的糕點，又喜歡飲哪家的茶水，喜歡哪家的首飾，我們殿下可都是一清二楚呢！」要說皇甫無雙對溫婉的這份心，花著雨看著都有些心酸，這小娃兒也太痴情了。

花著雨凝眸四周，發現屋內並沒有其他伺候之人，她也想躲出去，若是皇甫無雙知曉他的哭相被她看到了，日後說不定這小孩男人尊嚴一爆發，就把她給砍了。但花著雨剛要挪動腳步，便被皇甫無雙看到了。

姬鳳離俊美的臉上笑意愈盛，「婉兒那一舞，怎及得上寶公公劍舞之萬一？不知寶公公這樣的人才，何以要淪落到做太監的地步？」

電光石火間，伴隨著刷的一聲輕響，姬鳳離手中原本合起來的摺扇突然打開，就好似暗夜裡的優曇花乍然開放一般，剎那間芬芳撲面。素白色的扇面上，畫著的恰巧也是幾朵如煙似霧的優曇花，帶著難言的冶艷和說不出的魅惑。

皇甫無雙在哭。

「那好，寶公公慢走！」姬鳳離也並不阻攔，微笑著站起身來，客客氣氣地將花著雨送到了雅室門口，「只是，寶公公，這一局既然已經開局，也由不得寶公公不下了。」

這扇子看上去極其風雅，但是這樣纖巧的扇子，卻原來是一件利器，沒有真正見到，是很難想到的。

她整個人就好似一朵飄飛的白雲，劍光好似閃電般不斷向姬鳳離身上劈落。姬鳳離手中的摺扇，時而折起，便成了一把短劍，時而再展開，便成了一面盾牌，阻住了花著雨的劍招。

花著雨抬眸，看到皇甫無雙臉上的淚水已經被他迅速擦拭乾凈，漂亮的小臉板著，一副肅穆的神色，除了睫毛有些濕意，倒是渾然看不出他剛剛哭過。果然還是要面子的小孩！她暗暗笑了笑，緩緩說道：「殿下怎麼不去找皇後娘娘幫忙？如果皇後娘娘出面，說不定可以要溫婉和姬相退親的！」

花著雨飲了一杯酒，笑道：「這次事情后，還請道長速速離開禹都，我會派人保護您離開，從此之後，希望您再不要在這裏出現，可好？」

她沒有想到，在下樓之時，竟然碰到了去而折返的溫婉，伴著溫婉一同進來的，還有姬鳳離。

只見一個侍衛在門外低聲道：「將軍，左相來訪！」

她雖然埋在雪中沒有親見，但是，錦色的那一聲慘叫，她聽在耳中，痛在心中。區區刀劍的傷害絕對不會讓錦色那樣驚恐，除非是……

溫婉凝了凝眉，提著裙袂，緩步上了二樓雅室。

從皇甫無雙的話里，似乎聶皇后對他並不是極其寵愛，倒像是極其冷落一樣。

這個念頭一起，皇甫無雙心中頓時狠狠一顫，隨後，便狠狠地對自己唾棄了一番。他這是怎麼了，怎麼對一個太監起了非分之想？莫非真的是歲數大了，到了納妃的年齡，也開始思春了？

銅手待要去追，卻被姬鳳離阻住，「讓他去！追上你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道士緩緩搖頭，微眯的細目乍然睜開，凝視著花著雨，眸中閃過一絲亮光，他悠悠道：「這一次，貧道這天下第一算的招牌要被砸了！」

「這是好事啊，殿下何以不高興？」花著雨笑著問道。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冤家路窄吧！

姬鳳離向前一步，微笑道：「寶公公，難得今日碰上，不知可否到樓上一敘？這裏可不是談話的地方！」

侍衛在門前說了兩遍，半晌聽不到屋內人的迴音，這才疑惑地推開門，待看到門裡邊的狀況，忍不住大喊出聲。

皇甫無雙在馬車上已經發泄夠了，到了東宮寢殿，一沾到被褥，便呼呼地睡死過去了。

皇甫無雙回過頭來，濕漉漉的黑髮隨意地綁在腦後，但是綁得不算緊，有幾縷髮絲滑下來，貼在他臉頰邊。一張略帶著孩子氣的俊美的臉上，遇水色澤更艷麗的唇角輕輕地勾著，原本略帶戾氣的黑眸，此時被水汽氤氳，斜斜地睨向她，目光晶瑩。

「不知寶公公可會弈棋？」姬鳳離勾唇輕笑著問道。

「小寶兒，溫婉已經和姬相議親。你說，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她進宮選妃？」皇甫無雙不答花著雨的問話，焦急地問道。

「不錯，說是上個月剛和姬相議了親。」有福小心翼翼地說道。

「相爺，裏面血腥之地，您還是不要進去了，屬下進去瞧瞧吧！」銅手低聲說道，言罷疾步到了屋內。

可是，他竟然用「那個女人」來說自己的母后，語氣里也難掩惱意。這真是令花著雨意外。

說起來，花著雨今日總算是有所收穫，知曉姬鳳離的武器便是手中那一把摺扇。

只是，究竟誰能算計了誰，誰又能笑到最後？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皇甫無雙此時心情不好，兩個平日里被皇甫無雙的暴虐嚇破了膽兒的小太監，手中端著茶盞在門口你讓我我讓你，誰也不敢進去。看到花著雨過來，一個小太監慌忙把手中的茶盞遞到了花著雨手中，笑嘻嘻一臉討好地說道：「元寶，殿下最寵你，你進去最合適了！我那裡還有別的差事，先忙去了！」說完，兩個小太監一溜煙遁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花著雨轉到後院，從短牆上躍了進去。

花著雨被他冷森森的目光盯著，頓覺渾身不舒服，這小孩果然還是哭鼻子時比較可愛一點。

她幾乎看呆了。如果，她也能這麼痛痛快快地哭一次就好了，這一刻，她竟然有些羡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