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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璟無語，拍了拍轎子，輕喚道：「姐夫你清醒點！別說大胡話了！」

徐妙璟若有所悟，收穫良多，又問道：「你寫得那些亂七八糟的詩詞，其實都有點怨氣，要不要附帶進去？」

嘉靖皇帝扭頭就對旁邊侍候的太監黃錦說：「遣人去問秦德威，為何敢有怨望！」

以如今的信息傳遞效率，這簡直堪稱奇迹，如果不是秦德威提前大批量印刷，絕對做不到這點。

從西苑出西安門，再到西城秦府不算遠，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就看到黃錦重新進殿。

雖然出來時間很短，但張老師已經聽了一堆秦德威事迹了。

這就是大明官場廷杖文化的表現了，嘉靖朝只是初現端倪，到了萬曆朝才是登峰造極的變態。

嚴嵩如實奏答道：「此乃秦德威前兩日遭受陛下處罰之後，醉酒所作的詩詞。」

「這是什麼？」嘉靖皇帝皺著眉頭問道。

畢竟秦學士可是朝堂數一數二的流量巨星，裹挾情緒的流量，自然有不跟你講理的資本！

隨後秦德威也不說什麼了，昂首闊步的離開了湯家院落。

一日之間，秦詩霸的新詩稿不敢說是滿京師都是，但起碼在教坊司附近幾條衚衕、西城官員住宅區里，流傳的到處都是了，印刷版手抄版的都有。

張老師驚了，這樣操作都可以？

這些言官雖然可以利用「言路暢通」這個政治正確，以及各種大道理來製造小氣候，取得局部性的輿論優勢。

詩詞寫得好，情緒很上頭，秦德威本身話題性也很強，文人士大夫見面必然聊這些，這就是熱度。

秦德威貌似謙遜的答話道：「啊，都是詩友們抬愛，學生我會繼續努力！」

秦德威負手而立，悲天憫人的說：「為天下蒼生計，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眾人：「……」

嘉靖皇帝：「……」

秦德威忽然毫無形象的仰天哈哈大笑，幾乎笑得停不下來。

張老師莫名的失落，原來自己並不是秦德威的唯一。

主要是秦學士做人太低調了，從不www.hetubook.com.com吹噓宣傳自己挨廷杖的事迹，導致大家漸漸的就印象模糊了。

這個時候，秦德威縱然年輕力壯也挺不住了。昨晚熬了一個通宵，上午又一口氣跑了三個地方，現在只想回家睡覺。

處罰之後就醉酒，說明有怨氣要發泄；醉酒所作詩詞，說明這是酒後吐真言！

想起南巡路上，吃飯喝水上車下馬都要寫詩的秦德威，把寫詩說成是「一時技癢」，嘉靖皇帝真信了，這人可能真的寫詩有癮。

反正管也管不了，最後張老師便提醒門生注意形象：「老夫還聽到有些人議論說，如果你將來獲得執文壇牛耳的地位，那也不應該稱為文壇盟主，而應該叫文壇霸主。」

秦德威還是沒當回事：「老師放心好了，我心裡有數！」

秦德威冷酷的指了指大門外：「那你去外面打聽，看看有多少已經認為你是的。」

瞬間又產生了點班門弄斧羞恥感，又所謂，關公面前耍大刀！

秦德威解釋說：「是這樣的，陛下移居西苑那日，召我們幾個大學士覲見。老師你不在場不知道，當時陛下曾以《新茶》為題，命我們四個大學士作青詞獻上。而我學疏才淺，當時名列第四，一直愧疚於心，有負陛下之期冀！故而這些日子我知恥而後勇，在家仔細雕琢揣摩，重新作了一篇，煩請老師代為進獻。」

張老師真無語了：「你這簡直就是不負責任的亂來，你就不怕引火燒身嗎！」

雖然這是從沒有見過的全新玩法，但御史湯經邦已經意識到，不能這樣持續被「污名化」了，不然很可能被黑白顛倒！

不裝了，攤牌了，就是慶祝湯經邦挨廷杖來的，他們就是認為這是個人的榮耀！你秦德威還能怎麼樣吧！

嘉靖皇帝冷哼一聲道：「什麼叫遊戲之作？」

別人聽到秦德威這句話，一時間只感覺邏輯上完全沒毛病。和對家本來就不是同道，被罵姦邪真的不痛不癢，但前提是對家是奸黨。

張老師ｈｅｔｕbooｋ.ｃｏｍ.ｃoｍ看完后，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懂。

秦德威輕笑幾聲，自問自答說：「我想，肯定就是慶祝我被天子處分，乃至於停職了！本該是一件正常的公事，卻被你們看作私人的勝利！這不是結黨又是什麼？用心如此，將朝政視為團團伙伙，說你們是奸黨還錯了不成？」

西苑仁壽宮前殿，嘉靖皇帝今日召見嚴嵩時，嚴嵩除了獻上今日份的青詞之外，還獻上了幾張詩稿。

張老師當即就抬起手來，遲疑後轉而揮動了幾下，「老夫這裏還有別的客人，你可以先走了！」

然後又看到秦德威摸出一份文稿，遞了過來，張老師打開看去，原來是一份青詞文體。

所以詩詞里那些憤世嫉俗之意，那些怨恨不滿，又是說明了什麼，皇帝你細品！

「真看不出來，你心裏竟然還能有數。」張潮忍無可忍的諷刺了一句。

你秦德威到底是想讓皇上看到你的青詞，還是看到你的「努力」與「上進」？

在張老師眼裡，這個學生做事一直就不著調，可總能有個不錯的結果，時間長了，次數多了，也就懶得「糾正」了。

秦德威很直白地說：「無非就是八個字，只罵奸黨不罵皇帝！」

這個解釋委實有點清新脫俗，如果別人說這種話，嘉靖皇帝只當這是胡編亂造，甚至還涉嫌侮辱自己智商！但是秦德威就……

奸黨尼瑪比！聽到這兩個字就煩！

張老師懶得再「教育」弟子，直接問道：「老夫明日又要入直西苑去了，你可有話需要老夫轉述？」

秦德威聞言不敢在老師家久留，出了門翻身上馬。飛奔回家去了。

但在更大的場景里，秦學士從昨晚到今天，以實力和先進手法進行了降維打擊。

正在這時候，秦德威忠實的僕從之一趙四從外面沖了進來，對秦德威稟報道：「有天使到家裡來了，奉聖諭找老爺問話！」

秦德威打了個哈欠：「君子坦蕩蕩，都附帶上吧，刻意漏掉反而會讓讀者猜疑！」

秦德威卻完全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當回事，隨口答道：「如果罵錯人了，那就再寫幾首詩道歉，身上還能少塊肉？再說了，就算不是嚴、霍，那幫言官背後也是有別人指使的！若有人敢出來承認，那我就敢道歉！」

果然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這意思就是，可以在皇帝那裡幫著說幾句。

這個問題，如果放到明面上，不是很好回答，一時間暫時沒有人答話。

眾人忽然愣住了，原來秦德威被打廷杖次數更多，如果比挨打完全沒有道德優勢！

秦德威又對來參加酒席的客人們說：「諸君若還有做風憲言官的，以後歡迎繼續監督本官啊！眾所周知，本中……本學士向來聞過則喜，無則加勉，有則改之的！」

又過了一日，背負「奸黨」壓力的大學士嚴嵩進去了，禮部尚書張潮出來休沐了，秦德威登門看望張老師。

嚴嵩：「……」

一點點小事都能玩出花來，張老師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下意識嘆道：「你不當首輔誰當首輔？」

他便強行支起半具身軀，又對秦德威大喝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難道誰是奸黨，就是由你秦德威指定的？一手遮天也不過如此了罷！」

黃錦繼續奏道：「秦德威又說，便覽歷代詩詞名家，大多皆有失意佳作，所以他也手癢，想寫上幾首嘗嘗鮮。但他蒙受陛下天恩，以十七歲被點狀元，此後平步青雲一帆風順，實乃自古未有之恩遇，所以他一直沒有機會寫這種懷才不遇的詩詞。如今難得被陛下小懲了一次，怕以後再無機會，所以就忍不住一時技癢，抓住時機發布幾首，純屬遊戲之作而已。」

最高明的小人，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虛構事實，只需要羅列組合幾個關鍵詞，就足以挑起皇帝的猜忌心思！

但還是忍不住質疑說：「你手裡毫無證據，就敢這樣指斥嚴嵩、霍韜，若是錯了該如何是好？幕後黑手不一定是嚴、霍。」

張老師愕然，難道你那個敬陪末座的第四名是故意的？為ｈttps://m.hetubｏoｋ•ｃom.cｏm的就是有機會表現出努力進步？

「翠苑回春，結金莖于瑞露；丹丘布氣，呈玉|乳于靈泉。今者，吉曜流祥，星真駐景。武夷新莢旋登，清閉之筵陽羡……伏願：九玄錫福，三極昭恩。望碧漢之仙槎，降丹霄之羽轂。歆享芬芳之薦，陟降在茲；鑒觀涓滴之誠，威靈有散落而萬宇皆春，聖澤霑濡而九域共潤。」

秦德威簡單解釋了幾句：「讀者口味不怕起點低，有努力有成長有升級，就有期待感。」

張老師嘆口氣，這學生能反手把一群言官打成奸黨，懟到氣昏，也是人才。

徐妙璟護送秦德威回去，想起自己「監視」秦德威的職責，隔著轎子小窗問道：「怎麼向上頭稟報？」

難道他們好意思公開說，是為了慶祝湯經邦成功獲得挨廷杖的榮耀？

黃錦接旨后就出去了，然後嘉靖皇帝就放下詩稿，與嚴嵩說起其它國事。

想到這裏，張老師又問道：「你可以自己上疏進獻，又何必轉託老夫？」

便又有個御史站了出來，「秦學士何必自作多情，吾輩小聚與你無關！本為祝賀湯兄正直敢言，青史留名而已！」

並奏道：「方才將聖諭問過秦德威，秦德威答，此乃遊戲之作也，絕無怨望！」

陷入被秦德威詩詞支配的恐懼今後，很多人就深深的理解了，什麼叫詩霸。

秦德威又看了看湯家院中這兩桌客人，問道：「那我就好奇了，你們聚集在這裏做什麼？」

對於一手扶持上去的徐小弟，秦德威還是很耐心的，又繼續指點說：「比如，先刻畫這幾個言官蹭了廷杖之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洋洋得意嘴臉，下令打廷杖的讀者看了后憋屈不憋屈？然後再描述我大義凜然，以身作則，呵斥他們為奸黨的英姿！讀者看了后爽不爽？只要讓皇……讀者爽了，就什麼都有了！」

對待這種假大空又沽名釣譽的言官，真的不要寄希望于講理說服，辱罵和恐嚇都比講理有用。

來參加聚會的幾個言官都急了，秦德威明明是胡扯，但偏偏聽起來很像和圖書那麼回事。

若傳了出去，說不定真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會以為秦德威所言就是真實情況。

在眾人幾近忍無可忍時，秦德威總算克制住了，然後開口道：「我秦德威兩次在午門外受過廷杖，當朝有幾個比我多的？我都不敢認為可以藉此青史留名，而你們又哪來的臉皮，蹭了幾棍子，竟然就敢說青史留名？」

秦德威搖搖頭嘆道說：「真可憐，越是缺什麼，就越是喜歡吹什麼！所以也不用狡辯了，奸黨們！」

內容是寫新茶的，但又是青詞筆法，這是什麼鬼？誰家青詞寫新茶？

「奸黨」兩個字就像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迴旋著揮之不去。

從正常人角度來說，二十一歲的水貨大學士，也沒道理心生怨望。

黃錦的職責就是將秦德威答話完整轉述，所以仍然繼續在說：「秦德威還說，若有人藉此離間君臣，必為奸黨！」

秦德威很羞赧的說：「這種文字遊戲，又不是朝政事務，怎麼好放在明發奏疏里？有損名聲啊。而且陛下又不曾賜予我銀章，我也寫不了密疏，還是煩請老師轉呈吧！」

湯御史這時候真的慌了，他不明白事情怎麼變成這樣，情急地叫道：「我不是奸黨！」

秦德威答道：「這次已經有人傳話了，所以不必勞煩老師！老師在西苑時，只管專心青詞就好。」

秦德威還是睏倦昏沉的狀態，信口指點說：「想想密報是給誰看的，要根據讀者的口味，講究一個情緒積累和釋放。」

不過在秦學士兇猛的情緒輸出之下，反覆用奸党進行洗腦灌輸，對湯經邦等言官來說，是個很危險的輿論趨勢。

讀者不就是皇帝嗎？但徐妙璟還是有很多不懂之處，再次不恥下問：「那密報到底怎麼寫，姐夫你舉個例子啊！」

疲憊至極的秦德威靠在轎廂里，昏昏沉沉的回答說：「我為人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事情不怕被知道，你如實稟報就行！」

湯御史剛挨過廷杖，本就重傷在身，還強忍傷痛迫不及待的出面辦酒席，此刻又氣急攻心，頓時當場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