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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基汀竟然第一次說出認可他的話。

「反正必須要出去對嗎？」

基汀用勺子舀了一口粥喝：「我年紀大了，整天坐在這裏，用不著吃那麼多，倒是你中午沒有吃飯，身上還有傷，多吃一點對恢復也有幫助。」

維拉克聽得津津有味。

維拉克也並沒有想掩蓋什麼，他就是想光明正大地與基汀談談《平等論》，把最先進的觀點、理念說出來。

「那是一條很難很難的路。」基汀目光里閃過擔憂，「你也看到他們了，每天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用在了活著上，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思去越獄。他們是先把靈魂給消磨光，變成了空殼，最後才連空殼都不是，就是一具屍體。」

在昏暗的監室里，坐在床上的基汀，坐在地上的維拉克都紋絲不動。

「很可惜。」基汀嘆了口氣，對弗朗西斯的死感到惋惜。

「不是很懂。」維拉克晃了晃腦袋，沒聽懂這本書究竟是講什麼的。

「想多了。能留著這幾本就不錯了，怎麼可能要到別的。」基汀笑著搖搖頭。

「……為什麼？」維拉克費解，他很好奇基汀是基於什麼認為他能堅持下去。

維拉克的下巴有傷，他的撕咬、咀嚼會牽動傷口，所以把餅子撕成碎片泡軟，和燕麥粥一起喝下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平等論。」維拉克道。

鼾聲四起。

他自認為他有這個火把。

基汀聽到維拉克的話，動作一滯，兩秒后又重新按了起來：「我見過太多像你一樣，不甘願被囚禁在這裏的人。他們最初保持著的雄心壯志，最終都被現實的殘酷消磨了個乾淨。」

「……早點休息吧。」基汀提醒道，「別忘了明天你還有很多的考驗。」

「我很好奇，究竟是因為什麼，能讓你這樣一個大財團的少爺放棄享有的一切，敢於將生死置之度外，和政府抗衡。」基汀看別的書已經看到幾乎倒背如流，現在有人能給他講講他沒看過的書，而且還是這樣一本沾染著hetubook.com.com無數滾燙鮮血，散發著奇異魅力的書，他很樂意洗耳恭聽。

二零八監室中，維拉克邏輯清晰地講述著《平等論》里的內容，基汀則時而皺眉沉思時而吞咽口水。

又有人的心中升起了巨大的疑惑，試圖深入了解下去解開疑惑。

「謝謝……」維拉克道謝。

「把燕麥餅給我。」基汀要過了維拉克手中的燕麥餅，幫他撕成一塊塊小碎片，又撕下自己的餅子，一同攪拌進了維拉克的燕麥粥里，「這樣吃對你更方便。」

「弗朗西斯，他是布列西人。」維拉克沒提到克里斯，因為他現在就頂著克里斯的身份，把克里斯提出來，講起《平等論》會有些彆扭。

「好。」維拉克覺得這本名字很長，他只記住『物種起源』四個字的書，比之前基汀給他的《漂流記》要有趣的多，因為基汀描述這本書時提到了『顛覆認知』，已經被《平等論》顛覆過一次認知的他對這種類型的書很感興趣。

期間隔壁的音樂家羅斯來找維拉克打招呼，詢問他傷勢如何，上午萊克特怎麼虐待了他，維拉克也是沒有去理會，全神貫注地把《平等論》的觀點、理念一點一點地輸送給基汀。

「……人們可以抹掉它，人們可以嘲笑它，但它決不會因遭人踐踏而被真正抹掉，或受到損害；因為它是正確的，它是神聖的，它代表人們追求的理想，它象徵正確的未來，它已在理論原則上佔據了優勢，它終將也有一天在客觀事實上贏得勝利，它是磨滅不了的，它是永存的。（注：1）」不知過去了多久，維拉克講得口乾舌燥，才詳盡地把《平等論》的第 一 章講完。

「這本書里所寫的內容，就是我們這個組織存在的意義。」一提起《平等論》，維拉克的臉色認真許多，「從我們組織建立的目的，到我們組織最終的目標。從不被既得利益者正視的理念，到無數人為之犧牲生命的緣www.hetubook.com.com由……都在其中了。」

他必須持起不被時間、空間限制的火把，用它驅散黑暗、照亮黑暗，在荊棘之路上大胆前行，獲得堅持下去的勇氣。

經過半天休整，維拉克的手消腫了一些，多少能活動活動，所以吃飯的時候倒是沒麻煩基汀喂他，而是自己勉勉強強捏著勺子喝起了粥，費勁地啃著燕麥餅。

「好。」維拉克起了身，爬到了床上，「等明天活著回來，我再給您講第三篇章。晚安。」

九點，其他工作的犯人們回來休息，冷清的地下一層又熱鬧了起來。

基汀「嗯」了一聲：「當時被捕的時候這些隨身帶著的書也被一併帶了過來，在我的要求下，他們沒有沒收。不過……當時帶的也就這幾本，現在反反覆復都看了幾十遍了。」

基汀沒再說話。

「現在談看法還為時過早，等你把後面的內容都告訴我之後，我會好好跟你聊聊的。」基汀聲音壓得很低沉。他看向了維拉克的眼睛，維拉克看不到他，他卻能清晰地從維拉克的眼中看到光明，「這位叫弗朗西斯的年輕人現在怎麼樣？」

注1：該段話引用了皮埃爾·勒魯所著的《論平等》原文。

維拉克捧著滿滿當當的飯盒：「……謝謝您……」

「明白，基汀先生。」維拉克也有些自知之明，明天要是還有這種交易他肯定得拒絕，不然自己命不久矣，知道再多平等會的消息都沒什麼意義。

獄警送來了晚飯，今天的晚飯是燕麥粥和燕麥餅。

維拉克早就飢腸轆轆，現在餅子和粥都混合在了一起，他乾脆直接大口大口地把飯盒裡的食物灌進嘴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基汀沒有說話。

維拉克默默地在黑暗中微微點頭，他無數次希望能有機會見弗朗西斯、克里斯一面，和他們好好聊一聊。

犯人們洗完了澡。

「今天就算了。」基汀搖搖頭，又拿出本書準備翻閱，「你有傷在身碰不得水，感染化膿了m.hetubook.com.com就麻煩了。」

「這本書六七年前就在威爾蘭的首都出版了，不過翻譯成布列西文、敦曼文也是我入獄前不久才發生的事……作者在書中提出了一個很具有顛覆性的觀點，即自然界中生物的物種不是不變的，而是由低級向高級逐漸進化發展的……」基汀講解起這本書。

「大致就是這樣，我想它會是當今世界上最具爭議的著作。」基汀花了大概二十分鐘把裏面的內容講給了維拉克聽。

監室里迎來短暫的沉默。

「嗯。」維拉克輕笑一聲，良久，「基汀先生，我得想辦法離開這間監室。」

「你現在有什麼事情要做嗎？」基汀沒有表態《平等論》是好是壞，內容究竟如何，他只是盯著維拉克，「才九點鐘，我想我們可以在休息前把第 二 章的內容講完聽完。」

「可只有去別的監室才有越獄的希望。」維拉克嘆了口氣，「我知道到時候所面臨的困難絕不會僅僅於此，但我不想去考慮那麼多因素。」

……

維拉克坐在囚服上，靠著牆：「您在看什麼書？」

基汀說完前面的話，他無力反駁，畢竟基汀見過太多人，沒有理由認為自己是那個例外，所以保持了沉默，打算用未來的結果給自己給基汀一個答案。

「那我再來給您講講平等論的第二篇章，即『自由、平等、博愛』……」維拉克講述起了後續的內容。

維拉克反而愣住了。

時間一晃到了晚上八點。

「我總不至於為了讓人幫我洗澡，直接害死一條人命。」基汀看起了書。

「他聲名鵲起的時候您已經入獄了，這本書更是不久前才剛剛出版，您不知道也正常。」維拉克道。

「這就是第 一 章的內容。」維拉克打破安靜，起身喝了口水，「如果您感興趣，有時間我可以再給您講講後續篇章的內容。」

基汀還是沒說話，維拉克主動問道：「您對這本書有什麼看法嗎？」

「您的這些書都是自己帶進來的？」維拉克問。和*圖*書

「您的餅……」維拉克目睹了基汀把自己僅有的一張餅給了自己。

哄鬧聲平息。

「你是第一個被嚴刑拷打之後，面對我還能自然笑出來的人。以前的那些人要麼直接一言不發，要麼以更瘋狂的手段試圖向我逼問出黃金的下落。」基汀解釋如此評價的緣由，「不過我只是說我覺得你會堅持下去，你究竟能不能還是個未知數，越獄更是個未知數。」

「不用想那麼多。」基汀把《論依據自然選擇即在生存鬥爭中保存優良族的物種起源》收好，喝了口水，「打發時間看看就好。」

維拉克舉起雙手示意傷口：「我現在看不了。」

「嗯，必須要出去。」

「會的，不止堅持下來，我還會活著出去。」維拉克閉上眼睛，享受按摩。

燈熄了。

「這本書和你的組織平等會有什麼聯繫嗎？」基汀問。平等會、《平等論》，想讓人不聯繫在一起太過困難。

「沒有再去找他們要些別的書？」

其中的科學原理簡直打開了他的新世界，推翻了是神創造的人類的理論。

「平等論？」基汀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沒聽說過，「誰寫的？」

「你的傷口我就無能為力了。」基汀繼續按著，「這傷放外面都有些麻煩，在這座醫療和精神護理條件都低於規定標準的監獄里，更是棘手。明天萊克特要是還和你做這種交易，你必須得拒絕了，不然放任傷口惡化兩天，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時間足夠。」維拉克的臉色漸漸浮現出笑容。

「什麼書？」基汀不以為意。他看過的書太多了，並不覺得維拉克能講出什麼他不知道的，或者讓他耳目一新的。

「但我覺得你會堅持下去。」基汀冷不丁道。

「論依據自然選擇即在生存鬥爭中保存優良族的物種起源。」基汀回道，「威爾蘭人寫的一本書，非常有條理地闡述了生物進化理論。雖然我難以相信，但不可否認他寫得很好。」

維拉克隨著基汀的按摩緩緩活動起了脖子，和*圖*書原本僵住，稍微碰一下都痛到不行的脖子現在變得酥酥麻麻，逐漸可以上下左右地扭動：「我的脖子好多了，謝謝您。」

維拉克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些什麼來證明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他知道越獄有多難，說起來有多不可信，也知道時間有多麼可怕。在這個困住了他剩下的一切的地方，任何有時效性的東西都不堪一擊。

基汀不肯說出黃金的下落，那就不可能和他一起光明正大地離開這裏，只能選擇越獄這唯一一條路。而越獄，他就必須得了解地形，必須獲得出去的機會，二者都只有調到其他監室才能做到。

他不知道《平等論》對基汀造成了怎樣的衝擊，最起碼基汀現在已經升起了好奇心——正如當時懵懂無知看完第 一 章的他。

「天吶……」維拉克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本書了，「果然很顛覆，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

「晚安。」

基汀看出維拉克現在很無聊，便挪動身子，整個人面向了他：「我給你大致講講吧。」

「顛覆認知的一本書，你要看看嗎？」基汀問，「這本我同樣看了很多遍了。」

維拉克想到了什麼，他坐直了身子：「您給我講了本書，我也給您講一本吧。」

「就是這樣。」維拉克也不知道了幾點鐘，終於講完了第二篇章的內容。

基汀神色凝重一言不發地聽著。

「快點吃吧。」基汀慢條斯理地繼續喝粥。

八點十分，獄警收走了飯盒。吃飽喝足，感覺體力恢復不少的維拉克甩了甩手：「待會兒我背您去洗澡。」

基汀再次搖頭：「沒有聽說過。」

「那就從第 一 章『認識不平等』講起吧。」維拉克微微一笑，以平等會成員的身份向別人介紹《平等論》，這種感覺很難以言喻，「當下這個世界的基礎，無論站在任何角度來看，都只有平等的信條，再沒有其他。但很諷刺的是，社會中不平等仍然佔據著統治地位。」

二人似乎與外界隔絕開來。

「他已經犧牲了。」維拉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