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聽著裏面熱鬧的話語，陳鳶望著門匾上『靈顯真君觀』五個大字，回頭看向老牛，「好生看守門戶，凡懷虔誠之心則可入，心有歹意者誅，凡誠心叩拜者，皆有求必應！」

「就不坐了，你我沒什麼可聊的，將來要聊，也是等你到真君觀報道。」

咚！

「去年是腳趾動了一下。」

「這一坐下去，往後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親眼看一看世間，到那時我們守護的人世間，又是何等模樣了。」

「調皮。」

陳鳶笑著從外面的木箱一招，縮小的各式零食落去壁畫前瞬間恢複原來的大小，「師父慢用。」

「帶了。」

牛背上搖晃的木箱里，一縷煙氣飄出，隱約能看到煙霧中一道銀甲白袍的身影，馭著陰風飄了進去，隨後被湧來的一道道身影迎接，把著臂膀拉去了大殿。

咚～～

北上繞過太行，入齊州來到萬佛寺。

時間如長河，從不會停下來。

身上衣袍剎那間化作官袍，道髻高挽，目光看去大殿一側，一尊蜿蜒凌空的蛟龍石雕，陳鳶笑了一下，沒有猶豫的轉過身來，面向殿門一掀袍擺，大馬金刀的坐在了石椅上。

一瞬。

「就知道東家今日會來，本道一大早就去了山裡，才采了這些花，順道采些草藥跟迎仙洗洗身子。」

魂魄英靈也都在此處了。

「真君在上，聽說誠心拜你，都會有所應，我叫陸元，我想修行得道！做最厲害的修道中人——」www•ｈeｔｕｂook•coｍ.ｃｏm

陳鳶掀開袍擺跨入大殿，眼中望去的是，滿目的神台石像，殿宇之中另有乾坤的，彷彿無限延伸般，望不盡的神像，看不盡的壁畫，那些壁上的一幅幅畫里，每個人物都是不同，有師父殷玄陵、有滄瀾女俠韓幼娘，有仙風道骨的青虛道士，也有怒目而視的飛鶴老道、雲龍……他見過的，知曉的每一個人。

「我佛慈悲……」

「陳施主別過。」鎮空老僧走到橋頭，目送陳鳶下山豎印垂首。

「等會兒我就要離開了，我能感覺到時日無多，去萬佛寺轉轉，就回真君廟了，你何時過來？」

「你那徒弟還沒醒過來？」

陳鳶閉上雙眼，神識與真君觀鏈在了一起，又彷彿與這片山脈連在了一起，山川日月、時間流逝，都在感知匯聚成型，螻蟻攀爬枯葉的沙沙聲，林間猛虎懨懨打了一聲哈欠、遠方繁華的城池熱鬧喧嘩，市井之間大呼小叫買賣吆喝、更遠風刮過雲絮、夏蟬攀爬樹榦「咔」的褪去沉重的蟲殼、田間農人勾出水溝，望著稻田露出欣喜，泥壤間根須被河水滋潤茁壯成長……沒有任何的色彩，卻化作清晰無比的線條在腦中勾勒出來。

「我要走了。」

他明白陳鳶對自己人從來不會說謊，自己也幾乎盲目的信任，無他，能在緊要關頭廢去畢生修行，斷去天上神仙下凡的契機，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和*圖*書

陳鳶回頭朝那懸挂驕陽的山頂笑了一下，轉身騎著老牛去往來時的道路，便再無牽挂了。

敞開的殿門轟的一下關上，天地旋轉，日月輪轉起來，彷彿都在一刻加速運轉。

老牛點頭，看著大步而入的主人，「哞」的低鳴一聲，像是有些不舍，好一陣，它才走到觀門前蹲坐，下一刻，肉身漸漸泛起了一陣光芒，青岩蔓延而上，眨眼間化作一頭昂首蹲地的石牛守在觀門外。

回到洛陽北麓，已經是春尾的時節，漸起的蟬鳴里，踩著一片片落葉，步入山林當中，偶爾停歇下來，捧起流淌的溪水喝上一口，甘甜之中抬起袖子擦了擦須上水漬，來到林間深處，揮開寬袖，隨即牽著老牛走進了一抹光暈里。

「快了，這些時日我看到他手指已經在動了。」

大殿話語嗡嗡作響，走過一尊尊神像前的陳鳶一一拱起手，隨後才來到首位，看著神台上空蕩蕩的一張石椅，渾濁的雙眼有些出神。

不久后，隨師父秦續家走出了這裏，陡然發現腰間多了一枚青銅鏡。

在山中林子里響起，陳鳶沒有回頭，就已知道是誰來了，果然，一個胖乎乎的身影背著竹簍從山林灌木間走出，手裡同樣一束話，不過五顏六色，比陳鳶那束顯得喜慶。

這一路陳鳶走過了許多地方，看過了五色庄，見了五元上人一面，交託一些事後，又輾轉來到長安，買了一些零食，都不是他愛吃和*圖*書的，而是師父殷玄陵喜歡的，皆用法術封存，縮小後放入木箱當中。

陳鳶彷彿將九州盡收眼底，山巒、河道的在時間長河裡飛快流逝，看到了叫高歡的人高舉反旗建立了國號齊的國家，無數人生死，無數人得到了安寧和繁榮。

驕陽當空。

胖道人點點頭沒有說話，拱起手朝崖壁上一個個人名拜了三下。

「真君恕罪，我並非有意，只是好奇罷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陳鳶看到了一個老人帶著一個年輕人走進了真君觀，拿著掃帚在殿中忙活，而那年輕人偷懶的，四處打量，隨後被他師父敲了一下腦袋，不得不跪在陳鳶面前磕頭道歉。

山谷鋪滿花草，蝴蝶扇著羽翅紛飛，陡然傳來一聲虎嘯里，驚的大群蝴蝶飛起，繞著老人身旁密密麻麻升去天空。

「趕緊教我們如何打牌，老是讓那幫人傑贏我們也是遭罪！」

也看到了南方眾多佛寺被人推倒，也看到北方道家越發興盛。

不過沒見著鎮海老僧，見他的是鎮空和尚，他與陳鳶並肩走在萬佛崖的弔橋上，看著工匠們捆著繩索懸在崖邊一鑿一鑿的雕琢石佛。

陳鳶看了眼山谷一側的林間，一頭斑斕猛虎匍匐草地上，像是迎接老人回來一般。老人旁邊的老牛，輕蔑地看了一眼，甩著尾巴跟在陳鳶後面走去另一側山坡上的道觀。

陳鳶騎上老牛，在牛背上揮了揮手，在胖道人目光里慢慢悠悠走過林間搖https://www.hetubook.com.com晃的斑駁，在一片沙沙的搖晃聲里，消失在林野盡頭。

陳鳶下到山腳，牽過老牛離開時，悠遠的鐘聲敲響，只有他能聽到的一聲佛號，遠遠從山頂傳來，那是熟悉的佛號。

「鎮海大師是性情中人。」陳鳶撫過雪白長須，嘆了口氣：「也罷，這世間沒有不散的宴席，勞煩將我話轉託給鎮海，告訴他，鳶此生精彩，其中好友佔一半，鎮海大師更是那一半還多，告辭。」

「人間豪傑也能寄託廟宇而活，我們為何不可？青虛飛鶴他們早在廟裡待的不亦樂乎，早就催促我們過去了。」

「等迎仙醒過來，守一些日子，教他一些法術，便找借口離開。」胖道人如今修行已經很高了，甚至比重頭再來的陳鳶還要高上一些，不過他臉上有些擔憂：「東家，你那法子管用？」

窸窸窣窣一陣動靜。

「猶豫了？」大殿里，是關公的聲音在回蕩。

像是知曉陳鳶回來，原本靜止的壁畫，上面人物仿如動了起來，一個袍服奢華，有拿蒲扇，面色卻威嚴的老者斜過視線，傳來聲音：「徒兒，給為師帶了好吃的？」

鐘聲悠遠長鳴，相送夕陽下遠去的師徒。

不久烽煙再起了，人間依舊相互廝殺著，有新的城池建立，也有破舊的城池在戰火中毀去，從民不聊生，到百姓安居樂業。

「還有我呢？」

「嗯，年紀大記差了。」陳鳶偏轉目光，落到老態龍鍾的胖道人身上，其實比往和_圖_書年消瘦了一些，臉皮都開始下墜，原來花白的鬚髮都已全白，不過那樂呵呵的滿臉讓人更加親近。

「師弟他並非閉關，而是……不太願見你。」鎮空老僧比鎮海年齡大了上一些，早幾年前就辭去了寺里主持，在後山禪院靜修，提及那位師弟，不由嘆了聲：「當然不是怨你恨你，而是知曉你這一來，恐怕就是永別，雖然出家人四大皆空，可鎮海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大殿青煙裊裊。

看到曾經盛極一時的大樑蝸居一隅之地，取而代之的國家，居然跟自己一個姓——陳。

轟隆隆……

陳鳶看著崖壁上一個個人名笑了笑：「去年你也是這樣說的。」

陳鳶笑著說道，回頭看去已變得遙遠的殿門，以及殿門外那燦爛的陽光，沉默了會兒，便抬起腳，踩在看不見的石階上，一步步走上神台。

好在東家另有一條路可走，也就是元嬰之後，不再選擇飛升，而是選擇了做人間真仙，常留凡間，而那座真君觀，也被東家做出了修改，可鎮人間氣運不散，一旦凡間被外來入侵，真君觀都能讓其化險為夷。

他拍著胸口，自信的笑著。

兩人在崖壁前站了一陣，陳鳶便開口告辭，孫正德上去挽留：「東家，不去我那便坐坐？」

翩翩公子作揖磕頭隨即站起身，望著石椅上大馬金刀而坐的神像，這個年輕人笑起來。

「陳道友不可厚此薄彼！」

空空的神台上，頓時升起一尊雕像來，正是陳慶之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