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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等在山門中為一女子作畫，不知可否？」

婉兒拘謹地坐在椅子上，擺出一副被畫的樣子。

「如果老衲沒有猜錯的話，你是來尋宋代古董的。」

他仍不置可否地踱著。

「請吧，請吧。」住持往後讓了一步。

偏殿很小，只供著一尊羅漢。羅漢叫什麼名字，他不知道，也不打算搞清楚。對於他來說，知道周穆鎮方圓一帶是艮岳舊址就夠了，下一步是如何尋趙佶的珍藏了。

他閉上了眼睛，輕聲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雛形已經出來時，他看看一直配合得不錯的模特兒，說道：「今天先畫到這裏吧。」說完停住了畫筆。

「因何而建？」

「先生……」婉兒的神情像有重要的話說。

「還沒畫完呢，明天接著畫。」

住持太息道：「此話不假。北宋末，靖康元年，入侵的金朝軍隊圍困了宋朝都汴梁，時值嚴冬，城內百姓凍餓死者無數。為此，宋徽宗、宋欽宗下詔，汴梁的百姓可到當時最大的皇家園林艮岳伐樹取暖，自下詔之日起，幾十萬難民湧入艮岳，一夜之間，這座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園林便完了，和*圖*書不僅樹木被砍伐一空，而且宮室也被全部拆除取柴。這也於事無補啊。」

「對，艮岳的『艮』字。」

「明朝崇禎元年。」

他答道：「正是這女子。」

「我做好畫框后一併送你。」卞夢龍邊收拾畫具邊說。

裏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卸門閂的聲音，門吱呀一聲開了。「阿彌陀佛。」一個和尚在門內致佛禮。看年紀，他下不了六十歲，卻精神飽滿，手腳便捷。

「此話怎講？」

從外頭看，廟只淺淺的一進。至廟門前抬頭一看，一塊油漆已斑駁脫落的匾上寫著「艮山寺」三個字。看到這塊匾，他心頭一動，似有所念，又沒容多想便敲上了門。

「那就進偏殿吧，老衲不再相擾。」住持說完走了。

卞夢龍徑直走入殿中。昏暗、陳舊。案上幾炷香，裊裊青煙。昏暗中供著一尊不大的如來像。

「是呀。她隔一段就得來一次。」

「慧能師父，一點香火錢。」卞夢龍往他手上放銅元。

住持說著往殿外走去。他在其後緊隨，匆匆問道：「艮岳亦亡于宋靖康年，艮山寺可是為紀念艮岳亡五百年而建？」

https://m.hetubook.com.com殿里靜悄悄的。他感到脖子有些酸痛，轉動了幾下脖子，甩甩手腕，準備認真地來一次衝刺。眼睛是心靈的窗扉，是最難畫的，特別是一個少女的眼睛，潔凈如水？不夠；有點深沉感？可生活還沒教會她。

那和尚含笑點頭道：「法號慧能。」

卞夢龍抬起頭，遞過去鼓勵的目光。

油畫筆在畫布上點抹著。這是第二天一大早的事了：被畫的婉兒坐不住了，焦急地伸長脖子。

畫布上的輪廓，畫筆熟練地勾勒著。由於已畫過一張素描了，他這次畫起來得心應手。打好底子，調了色便開始著色。

「別著急，別著急，眼睛還沒畫上呢。」卞夢龍又修飾了幾筆說：「可以過來看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的。」

「我娘明天來這裏燒香……家裡沒人。」

他笑而不答。

「建於何時？」

「你娘過兩天來燒香？」

「周穆鎮方圓一帶俱是。」

廟門吱呀一響，塗著紅臉蛋的婉兒探進頭來。

「宋徽宗是歷史上出名的風流才子，尤以書畫見長。他一生中搜集了大量古玩和名家字畫，藏於皇宮和艮岳。艮岳亡前，其和_圖_書中所藏的一部分並未取走，靖康之亂后俱散失於民間，代代相傳下來。我久居於此，十數年來，目睹來此尋寶者不在少數，想必你也是。」

這姑娘無意中說出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在她娘下次來燒香前，他必須和她達成某種默契。

他的好奇的目光，窺探著對面的婉兒。她文靜地坐著，微側著頭向他仰視著，好像在凝神細聽窗外的風聲，露出溫和的喜悅神情。兩道眉毛彎彎的，小小嘴唇略略撅起，顯出質樸無邪的天性。她的眼睛挺好看，黑瑩瑩的，生得略顯分開。當他的畫筆小心地伸向畫布時，停住了。怎麼回事，他兀自納悶，當通過無邪的眼睛企圖深入到她內心隱秘的角落時，他似乎看到了曾經有過什麼東西埋伏在迂迴曲折的歲月中。她的臉龐充滿了青春的氣息，猶如春天的花朵，可她的眼神中卻隱隱現出了對虛度年華、芳華即逝的怨嗟，在粲笑的瞳仁後面隱隱現出憔悴的神態。她算不上絕色美姝，根本算不上，可眼神中流瀉出的風韻使他心馳神往——她經歷過生活，至少是有過這種願望，也許生活已在她心靈里鑿下了創痕，從她淌著些許和-圖-書愁緒，些許抑鬱的眸子深處，從她的靈魂蘊藏的照人光彩中都可看出這一點；她呈現了潛在的內心世界，在土頭土腦的穿著后顯露出了個性，這正是一種男人所夢寐以求的人兒。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眼睛緊張得眯成縫，在忽前忽後的走動中，畫筆一下下地點到畫中人的眼睛上，好像有一團迷霧在心裏升騰起來，頭腦發漲發痛。一陣狂熱之後，他把畫筆啪地扔開，喘著粗氣說：「可以看了。」

他不置可否，只在樹前踱著。

婉兒匆匆跑過來看了看，不滿地皺起了眉頭，「鬧了半天，我就是這個樣呀，怎麼連眼珠都沒有？」

「那可得快點，過兩天我娘到這廟裡燒香，知道了這事，她可饒不了我。」

「艮山寺。」住持答道。

「正是。」

住持問道：「你可畫的是她？」

說好了，吃罷午飯後到那個小廟裡給婉兒畫「帶色的」畫。午飯後，卞夢龍背著畫具往那個小廟去了。

「那麼腳下這片土地便是艮岳舊址？」

「艮岳亡至今已迄八百年，那些字畫能留存至今者屬鳳毛麟角。所有者是深藏不露的。」

「你來這艮岳舊址何干？」住持問道。

「m.hetubook.com.com難哪，難！」住持說道。

婉兒似乎不著急了，活動活動腰身才走過來看畫，一個栩栩如生的少女，眼中卻隱隱燃著一團火，這正是她。

他惶惑地看著他。

他支起畫板，以行家的目光打量著被畫者。她坐著時並不大老實，而是微微轉頭向兩側看，又抬頭向頂棚看。他隨其看去，但見房間里側的糊牆紙翻卷著邊口，一拽就能撕下一大片來，頂棚上黑黃的罩頂紙大片大片地耷拉下來。

「您是這廟裡的住持？」卞夢龍問。

「從北宋靖康年到明朝崇禎元年，恰為五百年整。」

「坐好，別動了。」他揮動了畫筆。

他看看佛像，心事被觸動了，回身問道：「師父，這個寺叫什麼名？」

卞夢龍接過話，說：「所以到明崇禎元年，艮岳亡五百年之際，當地鄉紳捐資建了這座艮山寺，以紀念艮岳之亡。」

「如果容老衲再說深點，你是習於丹青的，是不是來尋覓宋徽宗所藏的那些名家字畫的？」

「艮岳的『艮』字？」

趁著他在畫紙上打著輪廓的時候，婉兒像是為了放鬆一下而沒話找話，說：「這廟裡這麼破，真該好好修修了，這些糊牆的、上頂的紙都該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