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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音盡

作者:唐家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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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燒高燭照紅妝

第一章 故燒高燭照紅妝

「她明明就是嫉妒華妃有寵,覺得華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身邊稍有姿色的接生婆都能被納入後宮。」皇帝似乎真的生氣了,指著楊淑儀對皇后道,「皇後身為後宮之主,竟不知後宮中有如此無德婦人,不是失職?」
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女子,都被男人看成是身上的一款香囊,配劍的一縷流蘇,手上的一顆扳指。感覺新鮮的時候像個夜明珠般細心呵護,日夜擔心染塵變舊。厭棄了,就把她放在一邊,隨她去了。
這話一出,我還有何顏面向他謝恩?只想找一個大花瓶,一頭撞死在上面一了百了。
只不過因為打牌手氣太差老是輸錢給宮裡的宮女太監,又不好意思賴賬,我很快就沒有錢了。於是,我開始聯合一個名叫方執宣的年輕太醫,跟他做倒買倒賣的生意,運氣好時,一個月能賺個一二百兩。
他道:「上一次你似乎受到了一絲絲驚嚇,現在好多了?」
「那就封容華越氏為正三品婕妤,賞銀一百兩!」皇帝和皇后一直在我頭頂上說話,絲毫沒有想起來我還跪著。
皇帝為人其實比較謙和,唯獨對髮妻皇后非常刻薄,不停地讓寵妃分去她的權力,甚至有傳聞每年皇後生日的早上,皇上都會把御前總管一串珠派去掌摑皇后,皇後過多少歲生辰,就打多少下,整個宮裡傳遍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和月兒一直在承乾宮同住,形影不離。月兒最得皇帝喜歡,也是人盡皆知,皇帝這話一說出口,我有點胡思亂想了。
皇帝繼續緩緩道來:「你一心不在爭寵上,月兒心思單純只想著我,只有你們進宮來沒有什麼目的。」
「承蒙陛下錯愛,臣妾惶恐。」皇帝的皇位來之不易,故而患得患失。也許皇位就像他好不容易得來的獵物,即使已經屬於他,他依舊覺得周遭眾人虎視眈眈。我不知皇帝此番話是何用意,但是我大約能明白,他在向我傳達善意。
「降罪倒不必,只希望皇后以身作則,不要再教出這種御前失儀的妃嬪來。」皇帝最後看了楊淑儀一眼,走上前像安撫一隻貓一樣摸著她吹彈可破的臉頰,對她笑道,「妙則,你也要乖乖的。」然後再對挽綠說,「你家主子尚需休息,等她醒來你再來告知朕。」說完就走了。
我的哥哥們是出了名的面如冠玉,從小到大我見過的美男子也不少了,但是今天見到了商百問,我才知道什麼是貌比潘安,不,他是遠勝潘安——庸常的美男子或許也就是個擲果盈車的水準,但是商百問絕對能達到擲果盈船的地步。他站在門口,不言不語的,但幾乎所有宮女都在看他。
更何況,妃嬪在這東西六宮,也就是一個生育孩子的器具,若生不出孩子,早就被皇帝廢黜了。我向來不喜歡爭奪妃嬪虛名,也不認為皇帝有什麼好的,乾脆就跟著月兒,她吃肉,我喝湯。
大約過了一個半月,據說是太上皇特地從青城山傳書進宮問起他的外甥女——我和皇帝感情如何了,有沒有蜜裡調油、如膠似漆,皇帝才想起來他跟我還有個事兒沒辦。
不過皇帝好像不是很在意,走過來把我扶起,說:「容華辛苦了,你和華妃姐妹情深,朕心甚慰。」
我一個十六歲的少女,為何要在排泄這種事情上委屈自己,沒在承乾宮處理好再來面聖。
可惜我跟皇帝距離太近,眼神的任何變化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很快他就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問道:「越氏,你可有何事瞞著朕?」
皇帝一聽我說得這麼謙遜,更高興了,對一邊的皇后——名門望族蘭陵蕭氏的大小姐蕭潯璧說:「梓潼,容華越氏如此知書達理、溫婉賢良,理應晉一晉位分,以彰后妃之德。朕記得,上一次她晉封,還是誠敏公主滿月的時候。」
一看楊淑儀來了興趣,我立刻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說:「因為,其他秀女都已慘死宮中,上弔、吞金、瘋癲、絕食……淑儀娘娘,您看,這世上死法竟有千萬種呢。」
麗妃是皇帝從前當皇子時的側妃,因為生了皇長子從而被封為諸妃中第一個正一品嬪妃,後來由於頂撞皇帝的姐姐晉國長公主,在咸福宮飽受冷落至今。
尤其是皇后,一看清來人是她一手力薦的新秀淑儀楊氏后,那張臉真是一會兒紅一會兒青。
雖然我們第一批秀女進宮以後,皇帝翻的第一個牌子就是我的,但是我從來沒有跟皇帝同床共枕的體驗。
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一串珠心裏估計就想著他自己的事了,根本沒明白現在什麼狀況,張嘴就問皇帝:「陛下,婕妤娘娘新封,九皇子也平安落地,今晚可要飲宴?」
月兒與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對這個男人的身份產生了疑惑。
進宮伴駕十年,我在皇帝跟前還不如乾仁宮東暖閣里的一方硯台。
「瀟瀟,多虧有你。」月兒雖然由於懷孕豐腴不少,但是容顏依舊是美的。她拉著我的手,泫然欲泣,「宮裡多少人盼著我生不下這孩子,只有你盡心儘力幫我,只有你盼我好,只有你。」
從那以後,皇帝就把我遷出了承乾宮,讓我去偏遠的鸞儀宮獨居,並且再也沒有翻過我的牌子,只是在月兒生育的時候感念我的功勞,晉封了我幾次。
見我一語不發,皇帝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用一種咄咄和*圖*書逼人的眼神審視著我,好似他眼裡的不是一個不著寸縷的女人,而是一頭會隨時暴起的豹子。
我都感覺到額頭上有汗水滴下來了,皇帝卻面色如常。他不是看不見,而是不關心。
皇帝名曰顧珩,是已經故去多年的皇太后的小兒子,上面三個嫡親哥哥皆因病而死,太上皇又看不上其他妃嬪的庶齣子,連寵妃章妃的兒子越王都沒有考慮過,直接把皇太后最後一個嫡子立為太子。我小時候聽我爹跟我說到這些時,就不大喜歡這個便宜太子,覺得他就是命好,根本沒什麼本事。後來太上皇迷上修道,就把皇位早早傳承給皇上,自己跑到青城山修仙去了。
「婕妤?」楊淑儀睜大紅彤彤的杏眼,指著我道,「陛下竟如此寵愛華妃,連為她接生的接生婆您都能夠收入後宮?」
我趕緊領旨謝了恩,正要站起來,承乾門外面便傳來一陣吵鬧聲,等我站起來的時候,一個瘦瘦小小、身著妃嬪服飾的女子沖了過來,哭號不止:「陛下,您已經七天沒來我的鍾粹宮了,您心裏可還有我?」
皇帝繼續審視著我,眼睛都沒怎麼眨:「說話。怎的,難道你想忤逆犯上?」
此語一出,皇后臉上的笑意立刻被嚇退了,她和楊淑儀都一臉嚴肅地看著皇帝,眼神里透著一絲恐懼。
「良侍,你這肚子還好嗎?」皇帝的聲音聽起來離我非常近,估計就在屏風的另一端,甚至在我聽來,他特別像是在貼著屏風跟我說話。
我娘告訴我,皇帝本不是太上皇心裏一等一的太子人選,只是故去的皇太後生下的幾個兒子里最後只有他活下來了,才選的他。所以,他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太信任,尤其是一直想動搖他皇位的章宜太妃所點的這些秀女們。
那時候我還不懂,以為這個說書人的家人是不是在情情愛愛上栽了跟頭,他才這麼說,直到後來我被採選入宮,見識了皇帝的無情和理性,才明白說書人所言確有道理。
我這一輩子要是想通過房中術征服皇帝,基本是不可能了。但是我不能直接回復皇帝「尚未好很多」,只能先僵持著。大白天的,他總不能在處理政事的東暖閣跟我歡好。
其實這樣是最好的,我沒有恩寵在身,就沒有性命之憂。其他嬪妃死的死、廢的廢,我還是能夠穩如泰山地在我的一方天地里快活。
宮裡就是這樣的,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高樓塌。
進宮那年,我十六歲,風華正茂。我娘是皇帝一個庶出的姑姑,當世唯一一個活著的大長公主,我爹是手握兵權、掌管邊境安危的節度使。其實我家境不差,但是,皇帝就是不喜歡我。
月兒一向聰慧過人,所以能夠身居高位。而我志不在此,又膽小怕事,所以只能躲在她身後,靠她庇護。
聽扶緗說,這個楊淑儀是丞相的長孫女、章宜太妃的侄孫女,血統尊貴、出身高門,所以皇帝才這麼看重她,一進宮就封她為正二品淑儀,位列九嬪,住在鍾粹宮。
看到楊淑儀臉上的驚嚇神色,我非常滿意,匆匆告辭。
或許她還會是這宮城裡最後一個知道的。
可憐皇后平日里安安分分地待在坤寧宮教養女兒過日子,這個時候卻還被皇帝拉出來訓斥失職。
宮規森嚴,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除了皇帝和未成年皇子,還有哪個健全男人能夠出入後宮。
後宮的嬪妃最不想看到的人應該就是這個在各個寢宮宣旨的小梅子了,因為他一般都不會帶來什麼關於自己的一手好消息,要麼是哪個宮裡娘娘懷孕了,要麼就是哪個宮裡娘娘晉封了。哪個宮裡的娘娘都有可能,就是不會是自己——如果是自己,早就親耳聽皇帝傳口諭了,哪兒用等宣旨太監跑腿。
楊淑儀的祖父,就是章宜太妃的胞兄,當朝丞相楊大人一聽自己的寶貝孫女被禁足,第二天就去東暖閣求情了。家中長輩疼愛孩子的心都是一樣的,不管孩子是真的被欺負還是假的被欺負,但凡聽到風聲,絕對會過問。
我真的太傷心了。雖然我滿身血污、蓬頭垢面,但是我穿著一件款式明顯的容華常服,這淑儀娘娘難道沒看到?
我不以為然,抱著三歲的誠敏公主喂她吃攪碎的蘋果泥:「陛下素來不喜被人牽制,楊丞相這一鬧,對淑儀娘娘可不見得是好事。再者,楊丞相和章宜太妃又是親兄妹,皇帝本就厭煩章宜太妃,對楊丞相的話陽奉陰違也不是沒可能。」
我感覺很不妙,就算我是皇帝的半個表親,他也不會允許我做出這麼失禮的事情。
一串珠和我對視一眼,一臉看戲的表情——宮裡的奴才素來看菜吃飯,帝后不睦,皇后形同虛設,彷彿就是坤寧宮的一個擺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更何況是皇帝的近侍一串珠?
人說不得恃寵而驕,我現在連恩寵都沒有,若是在皇帝面前接二連三地甩臉色,只怕我個人的安危是小事,家裡爹娘被我白白連累,才是最不值當的。
「你父親、母親可有傳家書來問你近況?」皇帝的聲音里夾雜著一絲輕鬆和愉悅,似乎他今天的心情很不錯。
這等長相,若非他有一對俊朗有神的劍眉和深邃剛勁的面部輪廓,只怕就是妲己再世。
這就是深宮的可怕之處。
「等朕就如此乏味嗎m•hetubook.com•com?」皇帝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卻讓沉醉在夢裡的我感覺一個激靈,被嚇醒了。
皇后這個時候出來打圓場,拉著楊淑儀的手跟皇帝說:「陛下,淑儀妹妹也是思君心切才語出不遜,還請陛下體諒她這一番真心。」
「這後宮里只有你和月兒最乾淨。」皇帝的這句話頗有幾分意味不明,這讓我更加忐忑了。
彼時的我忽然明了,伴君如伴虎,大抵就是如此滋味。
我行了一禮,如實回答他的問題:「娘親送了一套首飾來,還讓我報上尺寸,方便日後給我縫製冬衣。父親遠在戰地,讓人快馬加鞭送了一些難得的藥材,擔心我身體不好。」
我依舊有些怕他,他一碰我,我就緊張,然後肚子又發作了。自從上次他看了我一眼以後,那個眼神我一直都忘不了。方才他碰到我,我又想起了那個眼神,立刻覺得肚子又疼了。
方執宣算是我在這深宮裡難得的朋友,雖然我跟他的關係建立得並不單純,總是和利益牽扯在一起,但是只要他一天不在宮裡,我就會想他,以至於經常把他的徒弟傳到宮裡來問東問西,惹得人家不勝其煩。
今天我可真是長了見識了,進宮十年,如此直截了當的邀寵方式我還是第一次見。與之對比,之前步六孤氏被撤妃、改封昭儀的時候那個上弔的法子,實在是毫無新意。
「瞎說。」我用手絹擦乾她的眼淚,看了看她懷中的幼兒,「你看,九殿下在笑呢。」
「朕最討厭說假話的人。」皇帝的語氣陡然轉冷,眼神也變得凜冽起來,我想迴避他的審視,卻被他緊緊鉗住了下巴。我想此時的我在他眼裡肯定就如同一隻受了驚的兔子,又可憐又好玩。皇帝道:「你可不要忘了,上一次你在西暖閣腹痛也是這個表情。」
當然,這裏面肯定包括我。選進宮的十個秀女里,除了月兒,都是章宜太妃選的。
我今天見了皇后太多的醜態,有點尷尬,想先回鸞儀宮避一避風頭,又不敢開口,只能在一邊愣愣地站著。有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們這些做嬪妃的,就像帝后的孩子們看見爹媽吵架,勸也不能勸,躲也不能躲,比當事人的處境還尷尬。
選秀的時候皇帝送太上皇去青城山修道了,他根本沒有親自參与,全是章宜太妃一人操辦,我是第一個被點上的,然後就是月兒,只有我跟她家世最好——其實章宜太妃看不上她,但是太上皇特地交代了,所以章宜太妃只是刁難她幾句,就把她選上了。
月兒溫婉地依偎在皇帝身邊,笑著跟他說話,而我依舊抱著誠敏公主,坐在一邊喂她吃蘋果泥。
他的聲音從我的顱頂傳到我的耳朵里,聽起來特別像道觀里的鐘聲,沉悶而悠長。
「臣妾微賤,豈敢直視聖威。」我肚子的疼痛愈演愈烈,還要強撐精神應付皇帝,差點要了我的半條命。要是此番讓皇帝發現我又是肚子不適,只怕我立刻被送到尼姑庵里了。
最重要的是,好好活著。
我抬頭看著她,笑得要多假有多假:「淑儀娘娘可知,為何自從十年前陛下登基大選,這十年間還有三次秀女採選,入宮的二十位秀女如今您只能看到我和華妃娘娘兩人?」
我抬頭看著步輦上的年輕女子,彷彿看到了現在已經失寵的麗妃。
「尋常禁足從來都不通傳,今次是為什麼?」我大概猜到背後一定另有原因,就多問了一句。雖然後宮行走講究個少言寡語,但是我這一次實在是忍不住心裏的好奇。
小時候,我經常跟長兄一起溜出節度使府去外面喝茶聽書,很喜歡聽才子佳人的故事。什麼魚玄機為愛殺人,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說書人總是說男兒涼薄,女子痴纏,女人如果太過於奢望一個男人的寵愛和疼惜,就可能會遭劫難。
再看皇后,跪在地上臉都嚇白了,看著真的很可憐。
「可憐天下父母心。」皇帝口吻淡漠地評價道。隨後他又問,「姑母和越將軍可問起你在後宮中的事了?」
我其實並不是完全嚇唬楊淑儀的。除了我和月兒,其他十八位姐妹,確實都死了。得病的,被廢的,跟其他妃嬪置氣絕食的,家裡倒台吞金自盡的,孩子夭折上弔跟著去的……皇帝已經登基十年了,這宮裡有名份的妃嬪還沒有十個,從前皇帝王府潛邸里的側妃和侍妾,除了麗妃,其他的都死了。現在整個後宮的嬪妃,大多數是皇帝登基后新選的秀女。因為人數太少宮室空虛,一個正六品的承宜夫人,都能一個人佔據整個長春宮。
我一個嬪妃,自然沒有任何資格揣測帝后感情,但是,皇帝這一次明著是懲罰楊淑儀,實際上是警告皇后的意思,誰都明白。
那天晚上,皇帝在乾仁宮東暖閣批摺子批到很晚,他到西暖閣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
幼|女的口齒不清逗笑了皇帝,他側過頭看著誠敏公主,道:「那個叔叔是商百問叔叔,你越王叔的舅子。」原來這是輔國將軍商長河的兒子,越王妃的哥哥,我聽說過。這個商公子打小就文文弱弱的,所以留在宮裡給皇帝當伴讀,沒像他的兄弟們一樣,跟著商將軍去前線。
月兒的父親雖然是銀青光祿大夫,但常年外派不在京中。我則更不用說了,母親在臨安大長公主府,父親一直在邊遠https://m.hetubook.com.com地區駐紮。
皇帝一提議,皇后在一邊柔聲附和:「陛下說得是,越容華向來是妃嬪典範,從不爭寵不說,對待宮中姐妹一向禮儀周全、關懷有加,應該受封賞。」皇後向來性子軟弱,起先被之前的純妃——現在已經被罰出宮修道的步六孤氏騎在頭上作威作福,後來月兒獲封華妃,又被月兒各種折辱,這樣一個掛著虛名的皇后,皇帝提出要晉封,她除了點頭答應,自然別無他法。
他長著一雙桃花眼,雙眸含水,讓人忍不住往他那裡看。茶色的瞳仁里光彩流轉,要是他想勾人心魄,只怕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鼻樑高挺筆直,想來,他一定有一張很好看的側臉。還有一點就是嘴唇生得十分好看,嘴角自然上翹,彷彿時時刻刻都在微笑,十分有親和力。
她這個樣子,我早就習慣了。從前她生八皇子昭和與誠敏公主時,每一回生完都會抱著我哭,彷彿終於找到一個機會把生育之苦盡數發泄一般,看得我十分心疼。
一聽皇後主動拉自己一把,楊淑儀馬上樂得合不攏嘴,低頭痴笑。
「回稟陛下,沒有。」我說的句句屬實,真的沒有。我入宮時,娘千不依萬不舍,就差帶著大長公主印鑒上京抗旨了,要不是哥哥們攔住她,這會兒我家很有可能已經被滿門抄斬了。後來實在沒有辦法,她又給太上皇寫了一封千言書求他囑咐皇帝照顧我,這才作罷。
小梅子對著我拱手行禮,道:「首先肯定是華妃娘娘生產和婕妤娘娘您的消息需要通傳了。」小梅子壓低了聲音,上半身向我傾斜了一些,輕輕道,「楊淑儀因為今天衝撞華妃娘娘的承乾宮,被陛下禁足了,著小的通傳。」
扶緗跟了我很多年了,不等我發話,就抓了一把金瓜子給了小梅子,然後走過來打起軟轎的轎簾,方便我跟他說話。我看著小梅子手裡的拂塵,問道:「這是乾仁宮又下了什麼旨意,需要六宮通傳?」
我想開口,卻又出於膽怯,話到嘴邊不得不咽下,強作歡顏道:「臣妾一切都好。」縱使我也算出身名門望族,但在皇帝面前,我仍舊只是他的一個普通嬪妃。
這商百問好比東瀛來的玉瓷娃娃一般,皇帝天天對著他這張臉,有沒有心動的時候?
我的後宮生涯,狀似還未開始就已經要結束了。
而我,從來不會單獨與皇帝會面,姐妹之情在我眼裡比帝王寵愛更重要。
不只是我,皇帝皇后,站在我身邊的挽綠、扶緗,還有其他宮人,都被嚇住了。
還沒等我離開承乾宮,皇后和楊淑儀便先走了。一場鬧劇終於結束,我心裏的緊張也煙消雲散,尋思自己左右都是閑著,於是進了承乾宮內殿看一看月兒。
要不為何都說年輕就是好呢?楊淑儀雖然人傻了點,但是笑起來確實好看,頗有純情小女人的模樣。
結果我剛走到承乾門,就被趾高氣揚的楊淑儀擋住了去路。
「越婕妤,你為華妃生產之事忙前忙后,肯定很累了吧。」皇后儀態從容地站起來,立馬恢復平日高高在上的樣子,對我說,「先回鸞儀宮休息吧,咱們九皇子滿月宴再見。」
當然,我也在用餘光偷偷看。
楊淑儀到底是年輕小姑娘,估計是頭一回看見皇帝這麼生氣,馬上退後,對著他一個勁兒地磕頭,聲音都在顫抖:「陛下恕罪,妾身……妾身不知是婕妤,妾身……妾身知錯了。」
今天下午方執宣要來給我請平安脈,等我睡醒以後得趕快理清貨款單,跟他把錢結清。
「我師父說,其實皇後娘娘想攔住淑儀娘娘,但是礙於淑儀娘娘是章宜太妃的侄孫女,也不能太過干涉她的行動,才讓淑儀娘娘得了機會去承乾宮的。」小梅子向來是一個兜不住秘密的話匣子,和我認識很久了,就跟我多說了兩句,一看時候不早了,便匆匆告辭。
「今日是怎的,看見朕都忘了問安了?」皇帝心情狀似非常不錯,走上前摸了摸月兒的臉,還對我笑了一下,拉著月兒的手坐下來還不忘招呼我坐。
該有的樣子,還是要有的。
彼時,我才是一個正六品的良侍。
這已經是皇后不知第多少回在眾人面前,向皇帝下跪求饒了。
「淑儀娘娘萬安。」我不是很理解,她一直坐在步輦上等我這麼久,不覺得外面風有點大嗎?
皇帝特別尷尬地跟我對視一眼,然後一腳蹬開了楊淑儀:「這是鸞儀宮主位,剛剛晉封正三品的越婕妤,你若覺得她不配正三品之位,那朕就讓她坐你的正二品之位,你來當婕妤,如何?」
對於我爹娘而言,我這個唯一的女兒只要能健康長壽就謝天謝地了,得不得寵一切隨緣,有個孩子那就更好了。
我是東海節度使的女兒,她是銀青光祿大夫的女兒,在遴選的時候一見如故,一路互相扶持到現在——也不算是互相扶持,倒是她一路在皇帝面前提攜我。
半個月前楊淑儀的受寵程度可謂直逼月兒,現在卻突然被禁足了。
由於這一場近乎盲選的採選,我跟皇帝算是瞎子跟瞎子定親,到床上了才知道對方身高几何是甚長相。
這種夫妻之間的日常談話我有點聽不下去,但是也只能在這兒聽著,不能說走就走。其實這幾年來我已經無數次碰到這種情景了,但是每一次都跟第一次一樣hetubook•com•com尷尬。我若是承乾宮裡的一個花瓶還好,但是我是一個活人,站在這裡有點打擾他們。
我正想坐起來請罪,肚子卻開始隱隱作痛。
皇帝還算是好說話,沒有降罪於我,也沒有說別的,就只是讓人原封不動地把我抬回我那時候的寢宮承乾宮。
扶緗過來放下轎簾,讓太監們抬起軟轎,隔著帘子道:「娘娘,這楊淑儀才跟我們分開不久,她自己應該還不知道吧。」
我真不願意讓別人不停提這茬,真的很煩。我二十六歲怎麼了?又不是她把我養到二十六歲的。
皇帝向我遞了個眼色,我立馬心領神會,上前把楊淑儀扶起來,特別友好地對她笑:「淑儀娘娘不必如此,妾身一個正三品,哪能讓您給我道歉。」大概是我身上真的太臭了,楊淑儀被我扶起來的時候,還皺著眉往後躲了一下。
皇帝啪一聲把手裡的摺子扔到一邊,站起來走到了我面前。
皇帝平素里是一個警惕性那麼高的人,今天為何想起帶一個男人到後宮來?
宮城,華妃蘇涼月居所承乾宮。
於是,皇帝選擇一日午後在乾仁宮召見我。
月兒這一胎生得辛苦,服用了催產葯后,九皇子才落地。我進去的時候,宮女澄碧正在伺候月兒哺乳,看到我來了,月兒連孩子都不管了,招手讓我去床邊。
皇后瞬間變得戰戰兢兢,立刻跪倒在地向皇帝求饒:「妾身失職,愧為皇后,請陛下降罪!」
月兒笑著打了皇帝一下,說道:「陛下真是的,她哪裡知道何為舅子呢?」
「妾身拜見陛下、皇後娘娘。」我走過去向同床異夢的帝后二人行禮,說完了才想起來這會兒自己臉上、身上全是月兒生產過程中流出來的血和吐出來的葯汁,可謂不堪入目。就這樣出來,實在是冒犯聖駕。
誠敏公主很聰明,小小年紀記憶力已經相當了得。她也注意到了站在大殿門口的男人,抬起小胖手指著那個男人問我道:「瀟瀟姨娘,那個蘇蘇是誰呀?」
不過說來也奇怪,我入宮這十來年加上之前皇帝當王爺的時候,他的孩子總共就十二三個,除了月兒,皇上登基后就沒有其他嬪妃有過身孕,而且已經降生的孩子里,沒一個小時候不是經常大病的。如此情狀,哪個為娘的不擔心呢。
在恭桶上方便時,我努力讓聲音小一點,因為我知道皇帝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這聲音實在不堪入耳,還是別讓他聽見的好。可是因為我要控制音量,所以不敢用力,方便之事遲遲沒有得到解決。
沒有聖寵,也不會患得患失,就當是到我娘家養老來了。打小我就不像其他名門閨秀一樣,也做不出傷春悲秋的事,跟著爹在軍營里長大,跟男兒沒有什麼不同。
我轉過頭,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皇帝的一襲龍袍,而是一個身著月白衫子的男人。明眼人一眼就能夠看出來,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太監。
見皇帝回了乾仁宮,跪在地上的皇后大鬆一口氣,差一點就癱倒在地,還好楊淑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月兒點點頭,正要說些別的,就聽見外面的宮女揚聲道:「陛下聖駕,恭請聖安——」
「君恩降臨,任何品級的封賞都是我的福氣。」我一門心思想快點回去,想著趕緊認慫算了,就順著楊淑儀的話哄她高興。
聽見皇帝詢問我的「進度」,我更緊張了,以為他是嫌我動作太慢,想催促我。本來我就一直強忍著劇烈的腹痛,這一催徹底讓我忍不住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我的排泄在震耳欲聾的過程中結束。
「今日你既然身體不適,那就退下吧。」皇帝從床上站起來對外間的一串珠揚聲道,「擺駕東暖閣,朕要連夜批閱加急摺子。」
皇帝聽到我的回答,輕輕地笑了一聲。這笑聲就像一陣風從我臉上吹過去,躲也躲不過,我根本不明白皇帝為何而笑。
妃嬪典範?我真懷疑皇后是不是對我的品行有什麼誤解,我平生不愛別的,就愛偷偷在我的鸞儀宮裡攛掇宮人陪我打牌喝酒,這事她不可能不知道。皇后也真是不容易,為了撐住自己正妻的排場,什麼瞎話都敢往外說。
想了想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打算小小反擊,嚇唬她一下。
禁足在後宮裡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嬪妃們茶餘飯後聊個閑天兒就能互相知會一下,從來沒有六宮通傳的規矩。
和月兒閑話一會兒,看她略顯疲態,我就走了,想著回鸞儀宮沐浴更衣,睡一覺。
這時,我宮裡的小宮女阿果出現在殿門外,先給皇帝和月兒請了安,再向我行禮道:「婕妤娘娘,太醫院方執宣將本月的玉女長春丸送來了,讓您去點數呢。」
然則我也無所謂,每天跟月兒在一起吃東西、喝茶,倒是很快樂。
楊淑儀出了名的愛吃板栗,這會兒在我面前擺譜的空檔,她也不忘在懷裡揣一兜子板栗跟我邊吃邊說:「婕妤姐姐新封,可謂是後宮第一得意人。妹妹一直在這裏等您,跟您說一聲恭喜了。入宮十年才搭著華妃娘娘的春風躋身正三品,姐姐真是不容易。」
皇帝被楊大人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情弄得不勝其煩,又想著楊大人是三朝老臣,樹大根深不能直接降罪於他,只好嘴上連連答應,關滿三天就放楊淑儀出來,好說歹說才把楊大人勸住了。
皇帝並沒有繼續和月兒說笑,而是話hetubook•com.com鋒一轉,提起了正在禁足、即將重獲自由的楊淑儀:「楊淑儀馬上就要解除禁足了,但是朕不想看到她,你稍後挑一個更偏的宮室把她安置一下。」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何時楊丞相明白朕才是天子了,你何時把楊淑儀遷回來。」
再後來,後宮遴選,我一個節度使的女兒就被點名送進宮了。
說來也奇怪,平日里他們見面議事一般都在文華殿、武英殿,今天皇帝怎想起帶他到這裏來了?
皇帝好像不是很願意聽皇后替楊淑儀說好話,眉頭一皺,看了正在對楊淑儀微笑的皇后一眼,道:「皇后似乎對真心這個詞有誤解。」
這個眼神讓我不寒而慄。
待我整理好一切從屏風后出來想謝恩時,皇帝已經坐在床沿上了。
但是,在我離開乾仁宮的時候,他突然叫住我,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厭惡與猜疑,讓我對他再也不能產生任何親近之感。
曹植《洛神賦》里說得好: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這商百問生得這樣好看,讓我覺得讓他生在這個凡塵俗世就是對他的侮辱。
我現在雖然是正三品婕妤,但是沒有侍過一次寢,全靠月兒一張嘴,把我從正六品承惠良侍提到了正三品的位置上。
然後,我就成了第一個在皇帝寢宮用皇帝的專用恭桶如廁的嬪妃。
我跟月兒是十年前皇帝登基那年同期入選的秀女。
以前後宮宴會的時候,皇帝總是當眾對皇后冷言冷語,對皇后所生的義寧公主也不是很喜歡,有一次還把義寧公主的生日記錯了。
「回……回稟陛下,臣妾……臣妾突發不適……」已經忍不住了,即使馬上被發落冷宮,我也要跟皇帝說實話。
皇帝突然毫無徵兆地蹲在我面前,又像初次找我侍寢那樣抬起我的下巴。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眼神柔和了些許,雖然也是盯著我牢牢地看,但是跟看一隻貓差不多。
這邊廂,皇帝正和他的華妃商量怎麼對楊丞相和楊淑儀爺孫小懲大誡,那邊廂,我的魂魄已經快被商百問的美貌帶走了。
熏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了。
說什麼我才名遠播,不過就是想以我為人質進而要挾我爹,裝什麼欣賞我。
一聽到方執宣的名字,我連商百問的美貌都顧不上了,向皇帝和月兒告辭后,領著阿果就走了。
「還是楊淑儀命好,有個隨時能說上話的權臣祖父。」月兒說這話時,我正在她寢宮裡陪她敘話,聽到這個消息,她如是感嘆道。
不過,真的要通傳的話,還是很丟臉的。被皇帝厭棄了,還要公之於眾,多傷女人心啊。
「臣妾承惠良侍越氏叩請皇上聖安。」我一早就接到了口諭,沐浴更衣梳妝,用了一上午的時間打扮自己。在這宮裡,我家世再好也比不過當朝天子。
說來,楊淑儀看不上我也很正常,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抱著「大樹底下好乘涼」想法的人,靠著好姐妹華妃,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過得很好。冬天的燒炭用度都比尋常的同等級嬪妃多,後宮飲宴的時候還能直接坐華妃旁邊——這就相當於皇帝旁邊的旁邊,當然,其實皇帝也無暇看我,他很忙的。
仔細一想,我都有兩個月沒有見到方執宣了,給他寫信他也沒回過,今天倒是想起我了,還知道帶著東西來看我,一點都不像他平日的作風。
皇帝不喜歡我,我也沒有辦法,加上那時還小,我也沒有那個意識去思考怎麼重新吸引皇帝的注意,還覺得難得能落得個清凈。
說起來,原因特別難以啟齒。
那段時間,皇帝對翻牌子的事情很熱衷,剩下九個秀女他都點了一遍,所有人都得了晉封,只有我原地踏步。
不過我已經習慣了,只要月兒真心喜歡皇帝,覺得皇帝對她也是真心的,我天天在她寢宮裡站著也行。
我真的很難受。我的腹內正翻江倒海,但是我不能不回應皇帝,只好被動地跟他對視。
「陛下言重了,照看華妃娘娘是妾身的本分。」
「姐姐真是容易滿足。」楊淑儀一邊吃板栗一邊嘲笑我,笑得頭上的青鸞步搖不停顫抖,「十年了,您已經二十六歲了,與您同期的蘇娘娘已經貴為華妃,您呢?」
我做生意的事情,月兒是知道的,方執宣還是她介紹給我的。只要皇帝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就行了,至於皇後知不知道,我也無暇理會。
他嘲諷道:「看來承乾宮的飲食太油膩了。」
回鸞儀宮的路上,碰上一路狂奔的御前宣旨太監小梅子,他看見我的軟轎后特地停下來在一邊請了個安,祝賀我晉封。
這些進宮的外來物件,每一項都是公開登記了的,皇帝其實知道,本不必費事問我。但是他既然問了,我就有義務回答。在這麼一個疑心病手底下活著,除了說實話之外,別無他法。
「倒也不是什麼別的由頭,是楊淑儀一時怒氣攻心,轉頭在坤寧宮向皇后說了華妃娘娘獨佔聖恩,被人家聽了去,報到乾仁宮了。」小梅子向我遞了個眼色,我瞬間瞭然。
月兒三次生育,我每一次都陪在她身邊悉心照顧,生產過程毫不避諱,也算是答謝她這麼多年來對我的照顧。
皇后終究是坤寧宮的一件擺設。別說後宮的日常流水款項和賬本了,兩個妃子之間的矛盾,她連調和的資格都沒有,比王府的王妃還不如,就是日常用度多一些,銀錢方面寬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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