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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思寧依言而入，很自然地就要把手上的托盤端到書桌上，溫書見狀，眼瞳一縮，飛快閃身到書桌前，恰好擋住那張畫。

溫書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沒過幾秒，又燙手似的把畫推開。

溫書接過托盤：「我知道了，媽，你先去睡吧，東西我喝完了，自己送過去。」

「我就突然想到了你，我想到了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是我忽略了你，耽誤了你！媽媽以後會改，以後你爸再來，我會堅強起來。小書，你是個好孩子，媽媽希望你有個不平凡的未來。」

溫書冷笑：「放心，我只是學習成績不好而已，並不是不良少年。我好累，先睡了。」

盧思寧因著心底那些情誼，不願報警，帶著女兒默默承受著。

不過，如果硬要說出個勝負來，大概就是恨遠遠大過愛，恨到會忘掉愛。

溫書對於溫延的情感，就像一團亂麻。

溫延年輕時也曾風頭無二，受人追捧。但過於急功近利，在一次重要的國際賽事前，為了緩解緊張喝了不少酒，結果第二天發揮失常，一敗塗地的他成為業ｗwｗ•hetｕbook•ｃom•ｃｏｍ界的笑柄。從那以後溫延一蹶不振，終日買醉，迅速敗光了所有積蓄不說，還動輒對母女倆下狠手。

「啊，好。」盧思寧以為女兒還在介意剛才的事，訥訥地說道，「天氣太熱，酸梅湯解暑。」

溫書如往常一般拿出紙筆，卻不小心碰到左臂的傷口，她忽地想到喻千林，努力張牙舞爪的樣子，卻被乾淨的眼睛出賣。

盧思寧的怯懦是溫書最討厭也是最心疼的地方。

聞言，溫書默不作聲，她的腦海里浮現出見過無數次的場景——滿是刀痕的門、破碎的碗碟，還有渾身青紫的盧思寧。

再往後，溫延就莫名怕了自己的女兒，縱使跑過來吵鬧要錢，也只敢在溫書不在的時候出現。頂多也就敢在溫書校門口嚷嚷幾句「不孝女」來逼迫威脅盧思寧給錢。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原本那個溫馨的小家早不復存在了，甚至記憶都模糊了。她唯一能清晰記得的就是她畫出第一幅全家福時，溫延特別開心，把她摟進懷裡，親了又親，大笑著說：「不愧是我溫延的hｅｔubｏoｋ.cｏｍ•ｃoｍ女兒！」

那麼，現實是怎樣的呢？溫書不得而知，也不想深究。現在，她只想好好守護盧思寧，好好守護她對畫畫依舊熾熱的愛。

溫延和盧思寧離婚的時候，很多東西被暴怒的溫延扔進了垃圾堆，包括這本畫冊。溫書離開時，看到它被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像是被投上了孤獨的陰影。也不知是觸動了哪根弦，她瞞著盧思寧撿了回來，一留就是好幾年。

她們母女倆相依為命，生活自然捉襟見肘。可這次為了溫書，盧思寧還是咬牙堅持租了一個小套間，勉強也算有了家的模樣。

溫書回到家時，指針正好指向九點，擁擠的小房子里，只開著一盞昏黃的小燈。

溫書聽著盧思寧的剖白，並未立即做出回應。

溫書默默嘆了一口氣，說道：「媽，這麼些年了，這是第一次，你完完全全地站在我的角度，為我考慮，我很開心。至於我爸，只要他不傷害你，其他的都不重要。」說著，溫書走到盧思寧身側，雙手撫了撫母親的肩膀，溫聲道，「去休息吧。」

溫書洗漱過後，坐在書桌heｔubｏoｋ.ｃoｍ•ｃｏｍ前，拿過桌角一本老舊的畫冊，封面的幾個燙金大字——金畫筆得獎者溫延作品集，早已被摩挲得脫了色。

盧思寧訕訕縮手，她起身急忙跟上溫書：「小書，你聽媽媽解釋……」回答她的是溫書的關門聲和冷冷一句「不要再叫我小書」。

愛嗎？其實也愛，他是她繪畫路上的啟蒙者，是小時候會把她捧在懷裡疼愛的父親。

時間彷彿就此靜止，盧思寧一雙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她微微側著身子，試探地看向溫書。

「給我吧。」

或許撿回畫冊的溫書，即使外表偽裝得再堅強沉靜，但還是保存著一顆和盧思寧一樣堅信溫延會重新回到神壇的心。

「砰砰砰」的敲門聲打斷溫書的思路，盧思寧在門外說：「小……媽媽給你熬了點酸梅湯，喝點再睡吧。」

盧思寧坐在燈下，一張不符合年紀的面容顯得格外蒼老。她的面前擺著簡單且早已冷透的飯菜，見到溫書，她暗鬆一口氣，故作無事地起身上前，就要接過溫書手中的東西：「回來了，還沒吃飯吧，媽媽去把飯菜熱一下。」

恨嗎？是恨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其實也不是咬牙切齒的那種恨。

她在某一個冬天的晚上，和盧思寧縮在小出租房瑟瑟發抖的時候，她問盧思寧為什麼還要留在安城，不走得更遠些。盧思寧只愛憐地摸摸她的頭，溫柔地說：「因為走遠了，爸爸就找不到小書了，那小書畫得那麼好看的畫就沒辦法給爸爸看了啊。」

這麼想著，手中的筆竟然開始在紙上描摹他的樣子，等她反應過來時，少年的模樣已經拓在紙上。鬼使神差地，溫書在他頭上添上了一對軟萌的耳朵，還在他身後畫了一條翹得老高的尾巴，喻千林整個人頓時可愛起來。

今天，她有些反常了。

溫書側身躲開，淡然道：「媽，我不餓。」

而早早懂事理的溫書，在盧思寧被打得差點神志不清的時候，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膽量，從廚房裡拿著菜刀比著溫延的脖子，冷著一雙眼要求倆人離婚。

她把校服放好，掏出手機和錢，遞給盧思寧：「手機被人弄壞了，不過我讓人家賠了錢。」

盧思寧接過，餘光瞄到溫書還掛著血痂的手臂，立馬抬頭，眼中露出掩不住的驚詫：「怎麼和圖書回事？」

溫書聽著盧思寧小意討好的聲音，嘆了一口氣：「進來吧。」

盧思寧還想再說什麼，看到溫書淡然迴避的神色，便只好轉身出門。到了門口，好像不甘心似的，她還是開口，卻不敢直視溫書：「你不讓我那麼叫你，我知道你的意思。媽媽眼睜睜地看著你從一個愛笑的小姑娘，變成一副不苟言笑甚至不願意與人接近的樣子，我不是沒看見，只是假裝看不見而已。可是，前兩天我路過書店的時候，恰好看到一對母子從裏面走出來，那孩子和你一樣上高中，缺了一條腿。他媽媽背著他，邊走便討論學習，笑得很幸福。我看著，那笑容竟然比這陽光還要耀眼。」盧思寧說到動情處，偷偷把頭撇過去，擦著溢出的眼淚。

盧思寧忍住幾欲落下的淚，欣慰地拍了拍女兒的手，點點頭，出了房門。溫書重新坐回位置，端起酸梅湯嘗了一口，酸甜可口，一如過去的年年歲歲里，她所嘗到的，夾雜著些許溫暖人心的味道。

即使溫延依然無休無止地來騷擾她們，溫書的恨意也細細綿綿地堆積著，但只要翻看這些畫，她總能奇異地得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