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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馬

作者:竊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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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五

便在此時,忽聽得城上準噶爾人一陣歡呼,柳清野回頭向城下望去,見北面黑壓壓一片,正是準噶爾人的援軍到了。富察濤再要攻城,無異腹背受敵,只得下令立刻迎戰北面的準噶爾兵隊。一時炮聲轟隆,馬嘶悲切,喊殺聲震天。
富察濤抬頭望去,見濃煙消散處,那拉提城樓上居然又豎起一座高台,高約五六丈,彷彿點將台,又似祭天台,不知準噶爾人弄的什麼玄虛。
柳清野哪裡肯聽?東躲西閃過避開了幾支箭,呼道:「王伯伯,你究竟是要做什麼?」
那準噶爾將領惱火萬分,哇啦哇啦大罵不止。他的翻譯官便向城下喝道:「兀那清朝將領,我們自和維吾爾人爭奪地盤,與你何干?你速速退兵,不要管這閑事!否則,我們要再殺維吾爾人啦!」話音剛落,又是一個哈薩克人的屍體被丟了下來。
丹鷹對他微微一笑,大聲道:「等勝利了吧!」
準噶爾將領聽了這條計策,連連叫好——王春山向他出賣了丹鷹一行兩百多人,繳獲了石油近五百罐,本來他用樹榦做的機械來投擲罐子,一次只能投擲一個,而這時,維吾爾人和清兵就在城下了,他手工拋擲罐子,一次拋個十罐八罐的也沒問題。當下,他就命令手下人將四百多罐石油統統搬到了城上,一次取十罐點燃了,拋到下面維吾爾人之中。
正說著,突然前方有是兩個炮手哇哇大叫起來,原來是他連中見的地上躥出一團火焰,騰起一丈多高,甚是怕人。好在這次,眾人吃了教訓,火速推開了大炮又移走了火藥,這樣不至釀成慘禍。
柳清野識得這人,正是那日同去伊貝格爾的。經由這麼一提醒,他注意到那火焰,焦黃中透出藍熒熒的光,可不就是石油燃燒時的模樣?而其他維吾爾人聽了,交頭接耳,其中或有去過伊貝格爾的給左近之人一解釋,大家紛紛驚訝道:「這黑泉水的是真主賜給我們維吾爾人的,準噶爾強盜怎麼會有?」
成安仁只有腳尖塔在高台上,罵道:「王春山,你欺侮小姑娘,算得什麼好漢?有種你來和俺大斗三百回合!」
富察濤的臉色陡然一變,而柳清野的心中「咯噔」一下:丹鷹呢?丹鷹究竟在不在城南?有沒有受傷?
富察濤乃是滿州貴胄子弟,精通滿蒙漢三族語言,他知道蒙古人敬重勇士,鄙視出賣朋友的懦夫小人。此時,把這一番話用蒙古語喊了出來,王春山固然是不知所云,但是那拉提城上準噶爾人個個聽得明白。他們一個個仰視高台,有些驚訝,有些鄙夷,那準噶爾將領更是同他的翻譯官及軍師竊竊私語,對王春山起了懷疑。
庫爾勒道:「那是當然——當時準噶爾偷襲,咱們都還不曉得,是你們那個王春山大俠來告訴咱們的,所以就分開撤了——這裏千溝萬壑的,準噶爾人哪裡找得著?就是咱們自己——好像我和熱伊扎是一同走的,他去了哪條溝里我就不曉得。」
他話音未落,忽然聽得前方一名炮手嗷嗷慘叫,循聲望去,見那炮手渾身起火,正瘋狂地就地打滾其狀慘不忍睹。旁邊諸炮手全驚呆了,不知所措地傻站著。富察濤大聲疾呼道:「快!快推開火炮!挪開彈藥!」
忽然間,他聽得頭頂上傳來一陣歌聲,「莽草原,原上馬,馬背胭脂猶勝花……」 正是丹鷹在唱。那樣從容自若,彷彿不是身在高台上,而是一個人,獨自坐在胡楊樹上,等待著海市蜃樓。
就在說話間,又是一陣吵嚷,見熱伊扎帶人從另外一條溝里翻了上來,滿面塵灰,見了清兵亦是分外欣喜,道:「早來一些時候就好了!便可把準噶爾人全數殺死在城外。」
富察濤陰沉著臉,心思煩亂,想道:「其實以我一命,倘若換回阿勒部全族,當然值得,然而,我死後,大軍混亂,誰來指揮?準噶爾援軍來了,維吾爾人和這些八旗將士,不是要白白喪命?李先生啊,若是你還在,你會怎樣?那個夢想,為什麼這樣遙遠?」
熱伊扎看他表情便知他心思:「別著急,丹鷹和達禾亞帶人是最後撤的,當時天黑,他們去了最東面,要轉過來,還要一會。」
柳清野望了她一眼,見她眼神急切,心中想道:「我何其自私,只挂念你一人按危,但是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於是一咬牙,不再看高台上的情形,只把高台下密密麻麻排列著的石油罐子一個個抱起來丟出去。
清朝兵丁平日里素與維吾爾各部勇士交好,如今見他們被箭矢所困,也顧不上向富察濤請命了,將盾牌往地上一撐,隱蔽好了,便哧哧哧往城上放箭。他們都是能爭善戰的八旗勇士,個個是騎射好手,一箭箭幾乎例不虛發,城樓上準噶和*圖*書爾人頃刻間就有十數人跌了下來。
富察濤道:「甚好,務必叫成大俠撤退——倘若見了丹鷹姑娘和王大俠——」
成安仁叫道:「奶奶的,這法子好,俺怎麼沒想到?」當即也拾起一柄鐵槍來,如法炮製。他內力輕功都較柳清野為高,待柳清野翻上城頭時,他也殺進了敵陣之中。
王春山見富察濤沒有動靜,又再次喝道:「富察濤,你究竟走是不走?你不回去殺你老子,就在此地自盡,也馬馬虎虎吧!」
城樓上準噶爾將領冷冷笑了幾聲,號令放箭。維吾爾人堪堪奔到強弩所及之處,便被逼住,寸步不能前。有幾個勉強衝到了柳清野身邊,可是柳清野只能自保,顧不了他人,這些人立時都成了準噶爾人的活靶子。
清兵中有人與庫爾勒交好的,聽他這樣用漢語罵人,也附和道:「對!對!轟塌了這城,阿瑪的!額娘的!」引得邊上幾個精通漢話的清兵哈哈大笑。
城下眾人見已經攻上了城樓,歡欣鼓舞,愈加人人奮勇,節節爭先。而富察濤的中四路軍和左一路軍中,衝鋒號也響了起來,萬餘人個個奮不顧身,抗著梯子直奔那拉提城。
柳清野想,王春山武功高強,丹鷹機智過人,又有黑泉水做為武器,倘若撤到了城南,目下該與成安仁碰頭了,倒也安全。不過,他心中還是放心不下,非得親自去看個究竟,便道:「不錯,咱們且去瞧瞧!」當下同熱伊扎調頭回城前方去,意欲從那裡再繞去城南。
柳清野猶如被人當胸一拳,連呼吸都停止了——烏坦落入準噶爾人手裡了!那旁邊的看來難道不是阿敘嗎?另一邊的如何不是扎伊?啊……那麼丹鷹……丹鷹也……王伯伯也……
城上的準噶爾人慌了神,連忙點燃一罐石油拋了下去。維吾爾人個清兵都理會得這石油的厲害,連忙向兩邊閃開,但是成安仁此時憤怒已極,反而不閃不避,飛起一腳就把那罐子踢出十幾丈遠,罵道:「奶奶的,王春山,你這小人!」
這樣一來,一團團火球從四面八方砸將下來,柳清野和成安仁顧了東就顧不了西,顧了前就顧不了后,石油罐子在人群中開了花,百十人立時命喪當場。只是眾人並不甘心,毫不不畏死地繼續向城牆衝去,城上準噶爾人只有丟下更多的石油罐子來抵擋。一時間,衝上去多少,就炸死炸傷多少,當真慘烈無比。
維吾爾人更加憤怒了。有的道:「滾你奶奶的,什麼以那拉提城為界?草原本來就是我們的,叫準噶爾人滾回蒙古去!」又有人道:「居然和準噶爾人稱兄道弟,早該看透這個人了!只有大清的才是咱們的朋友!」還有人道:「丹鷹小姐怎麼辦?咱們如何把她救下來?」……他們都看向了富察濤。
庫爾勒道:「富察兄弟,咱們轟爛了這城,把丹鷹丫頭救下來,砸扁王春山這個不是人的東西!」
庫爾勒伸手抹了把臉,驚魂未定,道:「古怪了,這……這炮手好好的……怎麼會起了火呢?」
事發突然,著實古怪,而前方又是炮聲隆隆,硝煙一片,看不清究竟。富察濤自語道:「怪了,難道準噶爾人也有西洋火炮?」他當下一抬手,號令道:「炮手退下!」
炮手和兵丁們這才反應過來,搶上前去七手八腳地搬運火藥,但是堪堪伸出手來,那著火的炮手慘呼一聲滾到了火藥堆里,只聽「轟」地一聲巨響,登時血肉橫飛,左近的兵丁全被炸死,連那門火炮也被掀上了天。
只聽得城上王春山道:「富察濤,你還不退兵回去殺你老子,我就每隔一柱香時間殺一個維吾爾人或者哈薩克人,殺到最後,休怪我殺到丹鷹——柳清野,倘若丹鷹有事,你自向韃子復讎吧!」
柳清野愣了愣,道:「丹鷹弄什麼?」
「你看那火!你看那火!」一個裕古薩部的人喊了起來,「那是黑泉水的火呀!」
維吾爾十三部族的勇士還在奮勇地往那拉提城上攻,只是清兵一轉戰城北,他們立刻顯得寡不敵眾了,加之城樓上的準噶爾人見到援軍來到,軍心大振,一個個強弓硬弩,利箭連發,只是片刻,又有不少維吾爾人中箭身亡。
熱伊扎道:「響聲這麼多,誰知道哪一聲是誰弄出來的?許是丹鷹他們也動上了手,咱們且去瞧瞧。」
柳清野也是略略怔住,盯著城上的高台。只聽號角吹動,戰鼓擂響,那拉提城是準噶爾士兵手中長矛齊齊在地上頓著,「坎坎」之聲遙遙傳來,如同舉行什麼祭拜儀式。他從那車勒溝一戰里已曉得,準噶爾人信奉喇嘛教,難不城他們守城之時,還要求神明相助么?
但是眾維吾爾人是不用聽他號令的,庫爾勒大呼道:「www.hetubook.com.com咱們巴克海部的勇士先上!奶奶的,把丹鷹丫頭救下來!」喊罷,他率先抽出了腰刀,沖向那拉提城。
柳清野心中稍稍放寬了些,但眉頭依舊緊鎖著,問道:「大伙兒都去了山溝里?」
成安仁為救丹鷹,絲毫也不放手,大刀直砍王春山左臂。王春山不得不鬆開丹鷹的咽喉,但是他的袍袖已經打到了成安仁,成安仁立時摔將下去。
兩軍交戰,氣盛者勝,這時準噶爾士兵聽聞這新近來降又被主將奉為上賓的王春山,居然是這樣一個卑鄙小人,不由得羞憤難當,幾個射箭的箭射偏了,幾個投擲石油罐子的也漸漸緩下手來。
那準噶爾將領想想他說得也有道理,圍城之困最是緊要,沒工夫計較人品高下,當即命令,繼續殺俘虜,投擲石油罐子。
柳清野雖聽他這樣說,但還是憂心如焚,不住地向北面的山丘張望。其時富察濤大軍行到了那拉提城前,見城垛上埋伏了千余名弓箭手,彎弓搭箭,都對準了城下。富察濤就命令大軍在弩箭將及處停下,把西洋火炮推到陣前。
眾炮手不明就裡,但是軍令如山,只有服從,推著大炮退下火線。炮聲一停,頓時一種悶雷般的「轟隆」聲就兀顯了出來——這時聽得分明,看得真切,從那那拉提城頭,「呼」地飛下一個火球,朝向清兵大營方向猛砸下來。陣前清兵大驚失色,急急往兩邊分散,推推搡搡,奔逃不及,倒地之人,踩傷無數。而那火球終還是在陣前落下,轟然炸開,躥起一團火焰,滾滾黑煙。
她鬆開了手,那一小團火焰從高台上墜了下去。有一種燎原的瑰麗,凄艷的壯美。火焰騰起來了。一聲巨響,把丹鷹的歌送上了雲霄……
眾人目不轉睛望著城樓動靜,見弓箭手依舊伏于城垛之上,持長矛的漸漸向高台圍攏,隨著他們的移動,高台被圍得鐵桶一般,而城樓兩側卻漸漸顯露出十來根木柱,一般的粗細,彷彿城樓上釘下了梅花樁。
柳清野登時心下一慌,可是人在軍中,又不能貿然馳出陣去。富察濤也覺得事情有變,當即命令左二路軍去城北山丘查探,而自己安慰柳清野道:「你不用擔心,那拉提城,咱們總是能拿下的,丹鷹姑娘機智勇敢,決不會有事。」
如此一來,柳清野和成安仁再次陷入混亂的戰團之中。他二人雖是會家子,但是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千余手執兵刃的準噶爾軍士?扎伊等人救了俘虜后也重回城上,可是,此舉無異自投羅網,身陷重圍。柳清野苦鬥之中,餘光瞥見城上倒下去的維吾爾人越來越多,而城垛上,城下的屍體更加不計其數——維吾爾十三部族的勇士,不知有多少命喪於此!
柳清野愕了愕:「你休害丹鷹!你和滿清的誰有仇,你就去找誰報,不要牽扯上他人——我和富察濤無怨無仇,我不殺他!」
柳清野獃獃地望向丹鷹,見她臉上帶著一種絕美的笑容。他心中猛然一震,感覺那是一種訣別的訊號。他就猛然擊斃面前的兩個準噶爾士兵,不顧一切向高台撲了過去,喊道:「丹鷹……等一等……等一等……」
柳清野眼前猛然一黑,搖晃著就要跌道,問道:「王伯伯,你為什麼要這樣……你……你為了什麼呀!」
這回清兵也紛紛罵了起來:「自盡!做你的大頭夢!憑什麼叫公子爺自盡?咱們總要殺上城去,把你大卸八塊!」其中有一些當即請命道:「公子爺,火炮不能用了,咱們就用梯子硬攻上去,說什麼也把維吾爾人救出來!」
富察濤指揮部署左一路、左三路軍從城后側包抄,右一路、右二路和右三路軍由城南架梯上城,中一至四路正面以炮火掩護攻城,務必要在這一日天黑前哪下那拉提城,以防夜長夢多,準噶爾後援來到。
王春山餘光瞥見了,立刻一拳擊向柳清野胸口,將他逼退數步,然後追上了高台去,堪堪搶在成安仁之前。
這下,城前的維吾爾人悲憤難當,反而愈戰愈勇,有柳清野和成安仁擋箭,清兵盾牌開道掩護,一步步向城牆逼近過去,口中高呼道:「殺盡準噶爾強盜!救回丹鷹小姐!」
王春山怒道:「你……你也投降韃子……你這漢奸……我先殺了這丫頭,再殺你!」
柳清野點點頭,向東面綿延的紅柳翹首而望。而此時,聽得城前震耳欲聾一聲巨響,石屑亂濺,大地震動,乃是富察濤下令開炮了。左二路軍的副將上來道:「柳公子,城前開戰了,咱們不宜在此久留,該回去向公子爺復命了。」
王春山不是傻瓜,其時也看出些端倪,立刻對準噶爾將領道:「將軍,切莫聽清朝韃子挑撥離間,眼下守城退兵最要緊。」
和_圖_書春山左手五指如鉤,掐在丹鷹咽喉上,右手袍袖一揮,拂向成安仁面門:「三百回合?你這胸無大志的莽夫!」
呼聲里,他果然見到丹鷹了——紅衣紅裙,被一個人拎著,飛上了高台。那人袍袖翩然,倏忽間,將丹鷹反手縛于高台木柱之上。柳清野自被逼在箭網中前進不得,可是也不願後退——他愕然認出,那個袍袖翩然的人竟是王春山!
成安仁打仗一向驍勇,故爾富察濤派他領右一至三路,而方要叫柳清野帶領左一和左三時,卻見他魂不守舍,直愣愣望著北面的山丘。富察濤只有嘆了口氣道:「柳清野,你還是去北面山丘吧。」
庫爾勒道:「等會殺也是一樣的,用清朝朋友的大炮轟塌了那拉提城!奶奶的!」他學了句成安仁的口頭禪,覺得不解恨,又罵了句:「爺爺的!」他總以為有「奶奶」就有「爺爺」,正是歪打正著,對於這粗話無師自通。
柳清野問道:「庫爾勒叔叔,你這是怎麼了?」
李雲生在那克蘇城下葬的時候,王春山已經離開了。遵照諾言,富察康沒有追殺他,他也沒有偷襲富察康。柳清野和成安仁留了下來,要和清兵一同去那拉提城支援丹鷹。李明心神智恍惚,不言不語,終日只是默坐著。
柳清野眼見周圍維吾爾人和清兵死傷無數,而城上拋下來的屍體也越來越多,到了後來,居然連烏坦也被殺害。他胸中一團怒火噴涌而出,大喝一聲,拾起一個清兵拋落的長矛,將矛頭折下了,再不理會蝗蟲般的箭矢,疾向城牆撲了過去,把矛頭在城牆上一戳,借力縱起了丈許,然後矛頭又在城牆上一戳,借力再躍,幾下起落,已然靠近了城頭。
柳清野和王春山上得城樓,便欲搶上高台搭救丹鷹。而台上丹鷹卻高呼道:「先救阿敘,阿敘箭法好,能幫大伙兒脫身!」
達禾亞道:「哦,昨天最後撤退的時候,丹鷹丫頭的人每人都帶了兩罐黑泉水,王大俠想了個法子,說用黑泉水炸開那拉提城。所以阿勒部的人和哈薩克人就都跟著王大俠一同繞過那拉提城,到南面去設法炸城了……我聽見那響聲,還以為是他們弄的。」
達禾亞等維吾爾人也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事,紛紛破口大罵道:「王春山,你說什麼和咱們是兄弟,要幫咱們攻城——你居然出賣丹鷹!你居然把大伙兒都賣了!」
富察濤對那傳訊兵丁命令道:「傳我號令,著城南三路軍即刻撤退!」
驀然,南邊傳來一聲暴喝:「奶奶的!王春山,俺錯看了你!」正是成安仁得了消息,帶領了右三路軍隊撤回來。他一邊怒罵,一邊起起落落縱到了柳清野身邊,稀里嘩啦幫他化解了幾十支箭,還一邊回身命令道:「奶奶的,他們放箭,咱們也放箭,瞧瞧是大清的弓箭手厲害,還是準噶爾這幫龜兒子的弓箭手厲害!」
那兵丁道:「喳。」轉身疾奔,然而此時,城上又是「呼」地一個火球射了下來。這兵丁眼見躲閃不及,柳清野飛身由馬上躍起,一把拎了他的背心,縱到了幾丈開外,火球堪堪在他們身後炸開,烈焰紛紛。
柳清野雖然挂念丹鷹安危,但又如何忍心讓維吾爾人無辜喪命,將近身的兩人往後一推,道:「退回去,快快退回去!」這兩人被他推得後退了幾尺,避開致命的一箭,可旁邊幾人卻都被射死!
行軍約莫兩日,到了那拉提城附近。按照原先商定的計劃,維吾爾人此刻該從城北山丘繞道前來會合。可是眾人遙望那拉提城,只見城門緊閉,城上旌旗招展,守軍長矛猶如樹林般刺向天空,城北山丘灌木叢連綿不絕,見不到半個維吾爾的影子。
柳清野一驚,仰臉去望,見王春山又用手扼住了丹鷹的咽喉。
成安仁聞言,就啪啪將身邊的兩個準噶爾兵丁一腳一個踢飛了,躍到了阿敘身邊,扯斷了他身上的繩子,又順手將邊上的士兵也收拾乾淨了,救下扎伊。阿敘和扎伊當下一人搶了一把刀來,殺去救其他被捆在柱子上的人。
柳清野這當兒又搶回了高台下。他心知一罐罐拋擲石油實在太慢,乾脆提起腳來,噼里啪啦,稀里嘩啦一通亂踢,反倒來得痛快。不多時,四百余罐石油已經被他踢壞了大半,黑油油的脂水流了一城樓都是。那石油是極易燃燒之物,處理不當還易爆炸,是以此刻城上準噶爾人也不敢點燃剩餘石油來襲擊攻城的清兵。只片刻的工夫,不少清兵就攻上了城頭。
富察濤即和柳清野、成安仁,點齊了三萬人馬,開赴那拉提城。他三人比肩而騎,彷彿同是大軍將領。若在平日,成安仁必定破口罵道:「奶奶的,俺成了韃子頭目。」可是,他一路上緘口不言——自李雲生死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他便絕口不提「韃子」二字了。柳清野亦是默默無言,只是將丹鷹的紅頭巾系在自己的脖子上,這樣一低頭,就好像看見了丹鷹一般。
他看見丹鷹的手在背後緩緩地動作——那是一個火摺子呀!火摺子!在這個流淌著石油的城樓上。「丹鷹……等等……」他看見丹鷹背後冒出一點火星,「等等……」他又踢飛了一個敵人:「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柳清野這時還自與無數箭矢搏鬥,然聽得城上一聲號角,弓箭手齊齊住手。他又向前奔了幾步,忽而上面一件事物丟將下來,險些將他砸中。他低頭一看,居然是一名哈薩克人的屍體!
王春山冷冷道:「我早已勸過你們,不能同清兵結盟,你們這是自討苦吃!你們現在反了這些滿州韃子,我自然放回你們的盟主!」說著又和城樓上的準噶爾將領講了幾句,然後道:「準噶爾的朋友也答應了,從此以那拉提城為界,和維吾爾井水不犯河水!」
成安仁自高台跌下,摔在準噶爾士兵當中,免了不了一番混戰,好容易殺了出來,見清兵上城,正是欣喜萬分,連連罵道:「好!好!殺光這些龜兒子!」
這當兒,前後左右大小溝壑里又翻上幾個部族,乃是夏薩克部、佳吉木部、瓦格木部、裕古薩部等,有些人罵罵咧咧詛咒準噶爾人,有些人喜形於色招呼熟識的清朝兵丁,有些人默然不語地扛著兵器,一群群疲憊不堪聚攏過來。柳清野略加清點,十三部族已經到了十一個,獨缺撒塔蒙部、阿勒部和哈薩克人。
「王伯伯,你——」柳清野一時大驚,不留神,險些被利箭穿心。
他這幾句話說得振振有辭,叫柳清野目瞪口呆——和準噶爾結盟,光復大明?這……這真是瘋了!
富察濤為著李雲生最後一句話,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讀書巡營,再有就是陪著李明心——李雲生下葬時,他以學生和女婿的身份穿的孝——連富察康也戴了孝,那天全軍鼓角齊鳴,以示追思。
「王春山!」富察濤突然用蒙古語喊道,「你料敵不明,使自己兄弟都死在我阿瑪陣前,實為不智!你學藝不精,敵不過李先生,連他的徒弟我,你都不敢真刀真槍比試,實為不勇!你不顧天下蒼生,只為一己之私,要光復故國,實為不仁!你出賣盟友,迫害維吾爾人,實為不義!你這不智不勇不仁不義之徒,一時依附維吾爾,一時依附準噶爾——你今日能出賣維吾爾,他日,想必也要出賣準噶爾!你還有何顏面自稱一代宗師?」
對,他還有話。他甚至還沒有和丹鷹說過他喜歡她,還沒有說過自己曾經在蜃樓里看到過她……即使是死,也要讓他說出來呀!
柳清野回身道:「富察公子,我也去城南看看。」
那拉提城中準噶爾人屯兵逾萬,這時城內兵丁紛紛湧上城來防備。又有人報,城後有清兵偷襲,但是已被趕來的援軍殲滅。準噶爾將領更加大喜過望,命令全部兵力死守城樓,務必把攻上來的人全數擊斃。
而其時成安仁和阿敘、扎伊兩人已將城上的俘虜全數救出。扎伊帶著眾人殺進城裡去營救其他族人,阿敘留下同成安仁在城樓殺敵。成安仁見王春山忙於對付柳清野,便道:「阿敘,你擋一會!」自己發力一縱,上高台救丹鷹。
富察濤緊皺著眉頭,一時間沒有對策。
庫爾勒道:「咳,別提了,咱們昨天夜裡遭了城裡那幫準噶爾人的偷襲——本來咱們躲得好好的,白天鬼影也不見,晚上才出來藉著樹叢掩護搖旗吶喊嚇唬嚇唬他們,誰料到昨天那些準噶爾人居然大著膽子出城來找咱們的麻煩……唉……要不是丹鷹機警叫大伙兒分開了撤退躲進山溝里,哪裡還有命見你們?」
王春山道:「柳清野,你若要她活著,就把攻上來的清兵都殺了,然後把黑泉水潑到富察濤身上去,燒死他!」
柳清野提了一口氣,躍到了高台之上,而王春山呼地一掌逼到了他的面門。高台狹窄,他無處閃避,只得躲了下去。其時丹鷹又呼道:「柳清野,先把黑泉水都扔了!別叫準噶爾人再拿來害咱們!」
王春山聽了這一喚,低頭看一眼,道:「清野,你且先回去,我自有話同那小韃子說,我保證不傷你的丹鷹就是!」
而驀地,高台上王春山斷喝道:「柳清野,你還要不要你師妹?」
他話音未落,忽聽得清兵陣中又是一陣陣驚呼之聲,兵丁們皆指著那拉提城樓叫道:「公子爺,看——那是什麼?」
熱伊扎瞪了他一眼,道:「轟爛了那拉提城,丹鷹也沒命!」
眾人奔到了近前,柳清野失望地發現丹鷹仍然不在其中,而達禾亞也是略略驚訝,道:「噫,原來是m.hetubook.com.com清朝的朋友來了,我還以為是丹鷹丫頭弄的!」
然而這次,王春山沒有理會他了,只是大聲對著清兵陣營喊話道:「富察濤,你這小韃子,你速速回去,把你老子宰了,提了他的頭來見我,否則,丹鷹要死,她手下的這些維吾爾人都要死!」
王春山道:「傻孩子,維吾爾人已非我傳燈會盟友,我將他們交給準噶爾人。準噶爾人已連夜回報噶爾丹大汗,從此咱們漢人就同準噶爾人聯合起來,將滿州韃子趕出中原去,光復我大明江山!」
清兵軍中一時大亂,富察濤、柳清野等人都被濺了滿身鮮血和泥土,斷臂殘肢隨處可見。
柳清野和熱伊扎以及達禾亞向富察濤說了丹鷹和王春山意欲用黑泉水炸城之事。富察濤當即喜道:「哦?我方才聽得城南也有爆炸之聲,還著人去看呢,原來是丹鷹和王大俠的傑作!」又自微微含笑道:「黑泉水……嗯,石油果然威力無窮!難怪當初成吉思汗用它來攻打玉龍傑赤城,一舉攻下。」
不日,前方那拉提城來報,維吾爾人已經偷襲成功,那拉提城中準噶爾人草木皆兵,正可拿下。富察康便令兒子率領兵隊即刻出發,而自己駐守那克蘇城。
柳清野兀自眺望山丘以西的灌木叢,揮手道:「你們先走,我等等。」說話間,接連又是幾聲炮響,最靠北的一門火炮把那拉提城轟塌了一個角,磚塊灰塵紛紛而下,結成一張網,籠罩了山丘。
城上的準噶爾人頗有一些是從那克蘇死裡逃生而來的,皆明白西洋火炮的厲害,見富察濤陣中又連連推出十門大炮,不由得膽戰心驚,嘰里咕嚕嚷交頭接耳起來。而城上自有將領,哇哇大喝,叫眾人不要吵嚷。
本來漸漸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丹鷹呢?究竟在哪裡?
而這說話的當兒,炮火不斷,左二路軍的副將見維吾人爾已大半找齊,也就下令立刻回營。一眾人冒著漫天的煙霧灰塵,迅速地撤到城前富察濤所領中四路軍處。
正是一團混亂,南面急匆匆衝來一個報訊的兵丁,大聲呼道:「公子爺!啟稟公子爺,小的在城南,見到準噶爾人從城上投擲火球下來,落在我軍之中……成安仁大俠不許後退,強令攻城……傷亡慘重……」
庫爾勒一愣,氣惱地一揮拳頭,不作聲了。
他到了那邊,見灌木叢中人頭攢動,正是左二路軍在搜尋維吾爾人的下落,不多時,就聽得有一人用維吾爾話嚷嚷道:「哎呀,終於來了!」柳清野循聲看去,見是裕古薩部的庫爾勒,心中登時一喜,又催馬疾馳,到得近前時,便見庫爾勒和他部族裡一批人從一個山坳里冒了出來,灰頭土臉,甚是狼狽。
這邊廂眾人正在錯愕,猛然聽得一聲尖銳的號角,十余名準噶爾士兵齊齊登上了城樓,每人拖著一個囚犯,捆在木柱之上。柳清野看不確那些人的面目,但是識得其中一個只有一條手臂,不是烏坦是誰?
柳清野伸手揮清自己的視野,依舊盯著西面——這時他看見灌木叢唏唆而動,冒出來一片人影,口裡嚷嚷著:「哎呀,終於爆了。」正是達禾亞和他的撒塔蒙部勇士。一行二百餘人,邊揮刀開路,邊大步向這邊奔。
維吾爾人山呼響應,一個個抄起大刀、小刀、彎刀、馬刀、長矛、棍棒,同著他沖了上去,即使是平日里最為謹慎的熱伊扎也揮舞著他那把鑲滿寶石的刀跑在隊伍的最前面。
柳清野哪裡還要他號令,見著那左一、左三兩路折而向北又向東,讓開了他身邊的道路,立刻一拍馬而去。
富察濤怔了怔,橫眉怒目道:「王春山,我阿瑪和我都敬重你是一代大俠,李先生也犧牲了性命要保你。你今日怎麼做出這種事來?」
「小人?」王春山冷冷道,「為了大明江山,為了漢室正統,成大事者難道還拘小節?」又轉臉對那準噶爾將領道:「一罐黑泉水他們能踢開,多丟幾罐,看他們有幾隻腳!」
他不敢再想,立刻發足向那拉提城狂奔。富察濤在後面呼道:「柳清野!回來!」而他只是不聽。城上射下來一蓬蓬箭雨,他就兩手胡亂抄過去,連抓帶拋,口中嘶聲呼道:「丹鷹——丹鷹——」
王春山怎能容他如此?也飛身跳下高台,掌緣如刀,斜劈他的咽喉。柳清野斜身閃過,而王春山第二掌又到,招招緊逼,叫他沒法下手取石油罐子。
王伯伯到了那拉提城?柳清野心裏暗暗吃驚,他總以為王春山是回了中原呢,原來到那拉提來幫助維吾爾人了。「不過這樣也好。」他想,「漢人和維吾爾人是兄弟,這是絕對不變的,而丹鷹也該曉得,我對她的心是永遠不變的。」
城上戰鬥著的維吾爾人都愣了,柳清野和成安仁、王春山愣了,連準噶爾人也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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