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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來亨點點頭，闖營這最後的一千人，都是百戰餘生的老本勁兵。他們經歷過太多的勝利與失敗，可以說已經看淡了生死，自然對即將到來的戰事，沒有像李來亨這般的緊張感了。

「小老虎來啦！」

「小老虎，我是經歷過洮河和漢水慘敗的人……」白鳩鶴聽到李來亨的問題，神情有些恍惚，他似乎在回想一些往事，「闖營最鼎盛的時候，直接控制和影響下的兵馬，有幾萬人之多。但在洮河和漢水的慘敗后，我——還有老袁，還有闖營里其他很多人。我們都漸漸感覺到，聲勢浩大但形式散漫的大軍，根本不能擋朝廷大兵的雷霆一擊。」

「阿辭……」

「我們還在陝西的時候，曾和明軍中最為厲害的曹文詔交過手。」

「鶴爺……您就別挖苦我了。」李來亨苦笑兩聲，他到女兒營又不是要做什麼壞事，無非是和幼辭道個別罷了，「我是來和阿辭道個別的……鶴爺您也要隨大軍西撤了吧？」

如果戰局不利，闖營主力還可以繼續向西撤，回到商、鄖大山裡。可留在敵後的李來亨，他們這一支兵馬就很危險了。

不過經歷了洮河、漢水之戰的慘痛失敗后，該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到現在，還願意跟隨和_圖_書李自成、跟隨闖營打到底的人，都是最為堅定的鐵杆造反者。他們大多與朝廷、與這個腐朽的世道，存在絕對不能和解的理由。

上萬人，敵我相加，就是二萬人以上的戰鬥規模……那將是何等的修羅戰場！

白鳩鶴悠悠提到闖營在陝西和洪承疇、曹文詔交戰的往事，曹文詔是當時明朝邊軍中最為驍悍得力的一員大將。他是洪承疇的左膀右臂，誤中義軍的埋伏，被圍攻而死——但義軍為殲滅曹文詔部也付出了極大損失。

過去李來亨總覺得，兵不滿萬，馬不過千，簡直就像是村頭械鬥的規模一樣寒酸可笑。可軍嶺川之戰時，官軍不過二千人，闖軍不過千餘人。加起來三千兵力的戰場，卻已有人山人海、充塞山川之勢。

「二哨爺已經下令了，所有鐵匠、弓箭匠都要跟著走。」白鳩鶴拈了兩下鬍鬚慢悠悠說道，「田二哨要我們把所有東西都帶走——什麼爐子、架子、煤渣都要帶走……我自己就已經很婆媽了，二哨爺這是比我還婆媽多了。」

「曹文詔的兵馬，在明軍中也算是一等一的精銳。但我近來覺得，咱們闖營這剩下的一千多人，雖然器械裝備遠遠不能和曹文詔相比。但和-圖-書精氣神，真和那老曹麾下比，也是一點不差了！」

李來亨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女兒營營房的附近。負責管理闖營軍需的典器械白鳩鶴，他站在鐵匠營房的攤子前，饒有興味地給李來亨打了個招呼。

他們都懷抱著一種勝利的信心，感到大戰結束以後，自己一定還有機會再殺回夷陵，到時候便可以把這些物資重新取回了。

李來亨抓住斗篷披風右側的邊緣，卷在身前，遮擋雪片。一群從野地歸來的寒鴉在暮色中盤旋，紛紛地落下樹梢，響起一片低啞的聲音。

李來亨搖了搖頭，他對田見秀這種當斷不斷的性格也很無奈，「漢舉叔怎麼說的？二哨爺總管糧餉，但軍需器械是漢舉叔管理負責的吧。」

暮色漸至，但老營卻沒有像以往那樣，升起裊裊炊煙。李來亨知道，闖營的大管家田見秀正忙於收拾物資糧秣——一部分輕便的金銀細軟，將由典糧餉的田見秀和吳汝義帶走；另外許多不便攜帶的大宗物資，田見秀聽取了李來亨和袁宗第的意見，準備將他們或藏或放在夷陵的附近。

「哈哈，漢舉叔真有魄力……鶴爺，你也覺得咱們一定會打勝嗎？」

「小老虎你啊，最近來女兒營，是和圖書不是次數有點多哇！」

「勝利的時候，這樣的大軍固然可以席捲而過。可失敗的時候，它就像太陽底下的雪水一樣，一下子就融化掉了。可在商、鄖整軍以後，闖營雖然從幾萬人衰落到只有千人了，但我卻感到這剩下的一千多人，比之過去數萬人橫行秦中的時候，還要來得更加厲害。」

李來亨回答不上來。

其實這也不是闖營第一次採取這種辦法了，早在崇禎八年，李自成被洪承疇擊敗時。闖營就曾在撤退前，將不便攜帶的一些貴重物資刨坑掩埋——唯一的遺憾在於，由於闖營大將高傑的叛變，這些物資後來都讓高傑給挖走了……

他不知道這場雪會下多久，但天氣越來越冷是無可置疑的。羅汝才和李自成選擇這樣的一個時機，和楊嗣昌進行決戰，到底對於哪一方會更加困難呢？

「嘿，老袁……你漢舉叔，直接跟二哨爺講了，只帶金銀細軟。其他大件物資，全部留下，一樣都不要帶走。都等到將來打勝了，咱們再回來取。」

狹路相逢，唯有勇者勝出。

他自問，自己喜歡幼辭嗎？大概是喜歡的，但是否僅僅因為幼辭和自己的小妹長得相似呢？

李來亨又想了想，決定在回小虎隊的營寨前，先去和ｈtｔps://ｗwｗ•hetuｂoｏｋ.cｏm•ｃｏｍ幼辭道一聲別。幼辭所在的女兒營，馬上也要跟隨闖營的大部隊後撤了，而小虎隊則還要留在夷陵再過一夜。

李來亨所經歷過的戰事，最大也不過是軍嶺川之戰這樣的規模。這次闖營將要面對的是上萬人的官兵圍剿……他無法想象上萬人的戰場是什麼樣的場景。

李來亨聽過元和中興時，李愬雪夜襲蔡州的故事，也知道《三國演義》中丁奉雪中奮短兵的故事。但這些人選擇在雪天發動一場帶有突襲性質的戰役，正說明了一般而言，戰役的組織者會盡量避開雪天這種惡劣的天氣作戰。

白鳩鶴語帶調侃，他大聲說話時，唇上的八字鬍須就會顫上兩顫。看著真不像一名陝北的綠林強人，反倒像是徽州、紹興的師爺。

若非袁宗第看不過眼，把田見秀列出的清單砍掉一大半，真不知道二哨爺想花多少時間，來搬走這麼多瓶瓶罐罐！

李來亨才真正知道古戰場是何等的殺氣和模樣。

是艱苦耐勞，善於在惡劣條件下作戰的義軍會勝利；還是物質條件更好，有著更充足後勤供應的官兵會取得勝利呢？

他有些惆悵，但戰場上容不得半分矯情的情緒。他已經不是竹溪縣的民夫李重二了，他現在是闖營的大將，是「乳和圖書虎」李來亨，是小虎隊的管隊。他的肩膀上擔負著一百多條人命，他的決策甚至可能影響到闖營上千人、整個聯軍上萬人的性命。

李來亨本想去看看，幫幫忙，畢竟他一手參与了老營體制的改革，對後勤管理的見解比田見秀還要深。但田見秀和吳汝義實在太忙了，他們都是有些婆媽性格，捨不得瓶瓶罐罐，總是設法想要多帶走一些東西。

等這些事情全部辦完后，小虎隊大約就要跟隨劉宗敏——他們一行人馬，包括劉宗敏所部，還有高一功和白旺的部隊，也必須要放棄夷陵的山寨。趕在官軍到達戰場之前，往北走，去和花關索王光恩的部隊匯合。

大戰的時刻越發臨近，天氣似乎也在變得更加寒冷起來，為鄂西山區的這處戰場，營造出了一種肅殺的氛圍。雪花冰晶緩緩落在李來亨肩膀的斗篷上，一些微微化開的雪水，讓李來亨打了一個激靈。

一旦聯軍主力交戰失利，被迫西撤。劉宗敏、李來亨、高一功、白旺，都將身處絕對優勢的官軍重圍之中，幾無生機可言。

一旦戰敗，他就很大可能將和幼辭天人兩隔了。這讓李來亨的心情不能不有些沉重。

他們要做一回挖坑者，挖足夠多、足夠大的土坑，來掩埋田見秀實在帶不走的物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