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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谷可成名義上是劉宗敏的副將，但實際上幾乎等同於劉宗敏的義子。而且他作為劉宗敏的親兵隊隊長，不能不為劉宗敏的犧牲感到自責。強烈的內疚感充斥谷可成的身心，他雖然不像更年少的辛思忠那樣哭的厲害，但雙眼始終通紅，充滿殺氣。

只有方以仁還保持著一定冷靜，他想到炮兵還留在城外，官軍並未敗北，城內闖軍的兵力也並不怎麼多。只要能有一半人衝出城去，他還是有信心打敗闖軍的。

郝搖旗手中的棗木大棒，飛轉如輪，擋者披靡。他收緊馬腹，飛躍過一排官兵后，將大棒用力掃過，立即便將三四名官兵的頭顱敲的粉碎。跟在他身後的闖軍騎兵，隨即一齊衝過，像是烈陽融化冬雪一樣，將勉強聚集起來的近百名官兵殺散。

人們將會記得，這是乳虎震嘯百獸的第一聲怒吼。

李來亨騎在一匹駿馬上，那是關營倉促逃亡后留下來的好東西。他冷著一張臉，嘴唇緊緊咬在一起，看著壕溝外官軍成片的屍體，彷彿自言自語似地低聲呢喃：「汝侯……我為你報仇了……不，還沒有，這還不夠……五年後將會殺害你的阿濟格，我還沒有親手將他斬殺，怎麼能說是報仇了呢？」

「要麼勝，要麼死，我們絕不跪著求生！」

四五百名闖軍戰士，刀槍出鞘，躍馬上陣。他們分成四隊，相繼踩踏著壕溝上的門板，飛馳而過。在煙火的環繞下，這群向死而生的戰士，無所畏懼——因為他們都深信著，勝利必在己方之手。

尹先民將身體緊緊貼在馬背上，以躲避闖軍的流矢。他已經放棄了和閔一麒所部匯合的努力，轉而打算自己先逃出城去。但就在這時，他望見一員體格魁梧的騎將，揮舞著棗木大棒衝殺過來。

「去陰曹地府，給總哨爺磕頭吧！」

他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家丁就被義軍騎兵衝散了。尹先民最後看到的東西，hｔtｐs://wwｗ.hｅtｕbｏｏｋ.ｃom•ｃｏm是一支碩大的木棒——他甚至能看清楚木棒最頂端的鐵釘和郝搖旗顫抖著的臉頰。

尹先民被殺造成了巨大的連鎖反應，官軍的士氣經歷了從破城開始的上升，到進城劫掠后的巔峰，又經歷了陷入伏兵中的慌亂。最後終於在尹先民被殺后，徹底崩潰，無復作戰之勇了。

大概有兩百多名官兵被方以仁和譚詣勉強收攏起來，譚詣揮動大旗，拖著一條腿走在最前面，終於鼓舞起了一部分官兵的士氣。方以仁見狀也手提單刀，帶著官兵們跟著譚詣重新殺進炮兵陣地里，將尾隨谷可成之後殺進來的闖軍騎兵驅趕了出去。

太陽已經到了天空正中央的位置，雙方接近三個時辰的慘烈交戰，在夷陵州城內外，留下了數百上千具屍體。李來亨眺目遠望，他幾乎感覺是不是自己產生了錯覺：在西面的地平線上，在太陽照耀的另一側，李來亨隱約看到了一排騎兵的背影！

在李來亨的身後，伴隨著一聲聲號角的高鳴，白旺、郝搖旗、谷可成、辛思忠……相繼率領著闖營的戰士們，將門板鋪在壕溝之上。

「譚將軍！你沒事吧？」

入城的官軍有將近兩千多人，大概還有六七百人留在城外。城外的官兵看到州城內突然冒起熊熊火焰，還以為是沅兵縱兵焚燒的傑作。可隨後傳出的震天殺聲，終於讓他們反應過來了，那絕不是官兵對於平民一邊倒的屠殺，而是刀槍碰撞、白刃格鬥的血肉廝殺。

「白旺、辛思忠！你們率軍分路搜殺官軍，絕不能讓他們抱團結陣抵抗！」

郝搖旗第一個做出回答，他的聲量極大，像是一顆平地驚雷般，震撼了所有人：「不能！」

李來亨終於將虎頭腰刀出鞘，他將佩刀緊緊握在手中，正式發出了攻擊的命令：「總哨已死，我們豈能獨活！要麼贏，要麼死，絕無它路和圖書！」

「剩下的人都跟我走！我們去拿掉官軍的大炮！」

方以仁眼皮狂跳，他不相信局勢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與譚詣匯合后，他又聚攏了一批撫標官兵和衛所兵，加起來也有一百多人的樣子。闖軍的主力正在猛烈攻擊著沅兵——尹先民被殺后，閔一麒和他親信的幾十名家丁，都被圍在了城根下面。

這六七百人再加上大炮，只要穩住陣腳，然後徐徐收容從城內潰逃出來的官兵余部。那至少還可以掌握近千人的兵力——這樣李來亨雖然殲滅了三千官軍的三分之二，還是無法扭轉雙方的實力對比，無法改變闖軍戰敗的結局！

李來亨知道情況不妙，城外官軍還有六七百人，而且還有大炮在手。而城內的闖軍即使能夠將崩潰的沅兵全部殲滅掉，他估計至少也要付出一兩百人的傷亡。那樣大戰之後，只剩下不到三百人的闖軍，依舊很難擋住城外留守官軍的反撲！

所有人都驚呆了，有的人想進城支援，有的人想留在營寨里，還有的人則乾脆想要逃去宜都。好在這時候方以仁留在城外的那些炮兵，他們都受過方以仁的親手訓練。還算比較可靠，沒有立即逃走，而是對城門又進行了一輪炮擊。

在郝搖旗之後，又有許多人跟著做出了回答，二百人、不，還要更多一些，是至少三百、四百人同時發出的吶喊。

尹先民知道情況大大的不妙了，他想趕緊和閔一麒匯合，然後將部隊撤出城去。可白旺和辛思忠率領的部隊，正利用火勢將官軍陣勢分割開來。他們佔據著州城內未被火焰吞噬的主要幹道，拚死阻擋著官軍的匯合。

「走、走，快保護我出城！重重有賞！」

這一隊騎兵不過三四十人，但其中許多人都是劉宗敏身邊的親兵近衛，均是跟隨李自成和劉宗敏轉戰千里的百戰精兵。他們騎上戰馬後，身形迅捷，即使是和秦中邊軍對比，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不下於夷丁突騎一流頂級家丁的精銳。

崇禎十三年的暮冬里，鄂西山區偏遠的夷陵城中，一股沛然的全新生命力正在湧現出來。

好在谷可成是一員勇悍的戰將，他為了給劉宗敏復讎，一個人衝殺在最前面。面對著大炮黝黑的炮口與數百人的官兵，一點沒有畏懼，反而躍馬挑槍，第一個衝進了炮兵陣地里。

方以仁從地上撿起了一把單刀，一點士人詩酒輕狂的氣質都沒有了。他披頭散髮，像是發了瘋一樣地砍殺著潰逃的官兵。譚詣也知道這樣下去，情況將會大為不妙，忍著大腿被闖軍射傷的痛楚，舉起一桿大旗又收攏了部分官兵進行反擊。

李來亨知道，對闖營威脅最大的還是官軍的火炮。現在局勢混亂，無數官兵散在城中，他估計官軍的炮兵一時也無法對城內進行轟炸。而且火炮機動不便，現在無疑是奪取大炮的最佳時機！

李來亨的馬術不算太好，他在老營山寨的時候，雖然得到了「刀馬旦」羅顏清的幫助，學習了一些騎術。但這麼短的時間內，自然還達不到人馬一體、渾然自如的地步。

兵荒馬亂中，方以仁看到譚詣拖著一條腿，在數名家丁的保護下，一瘸一拐地逃了出來。譚詣找到方以仁后，也喘了一口氣，哭喊道：「官軍大兵已完了一半，方先生，咱們快逃吧！」

李來亨面色冷峻，他將左手高高舉起，示意全軍按捺住情緒，緩緩說道：「昨天晚上，總哨爺託夢給我。總哨爺說他不怕死，只怕將士們不能守住夷陵城……你們告訴我，你們能對得起總哨爺、對得起他的囑託嗎！」

辛思忠則沒有想那麼多，他還沉浸在劉宗敏犧牲后的悲痛情緒里，整個人激動異常。

辛思忠情緒激動到幾乎說不出話來，還是白旺替他回答了一句「是」。

白旺神情凝重，他知道這個任務意味著他需要對付官軍在城內的主力。如果和-圖-書他和辛思忠不能趁著官軍散開劫掠的機會，將其主力殲滅，一旦官軍漸漸從混亂狀態中恢復后，多達三千人的官軍，絕不是區區五百闖軍能夠對付的。

只不過尹先民的抵抗沒有郝搖旗想的那麼激烈，他幾乎沒有花費什麼功夫。只在一個照面間，就擊殺了沅兵的副將。

所有人都在喊著：「不能！」

官軍士氣雖然漸漸崩潰了，但他們在城外還有六七百人！這是自己最大的一個疏忽！

只一個呼吸間，郝搖旗便揮舞著木棒，從尹先民身側飛馳而過。他看出這人穿著全身扎甲，內襯錦袍，知道一定是員大將。便將騎兵隊伍分成兩列，一列將家丁沖開，一列跟著自己直衝向尹先民。

「譚將軍，快去把兵力收攏。咱們只要能夠出城，大局尚有可為。」

趁著閔一麒牽制住闖軍城內大部分兵力的時候，方以仁和譚詣率領這一百多名殘兵拚死向城門處衝去。雖然李來亨已經派遣了谷可成搶佔城門，但由於闖軍兵力有限，谷可成率領的幾十人還是很難抵擋住方以仁的拚死衝擊。

「郝搖旗！帶騎兵梟殺敵將，務為總哨爺報仇！」

城外的官軍雖然有六七百人，但他們還被急劇變化的局勢所震撼，沒有反應過來。而且這些人被留在城外，沒能入城參与劫掠，本來也是因為他們大多是些戰鬥力薄弱的輔兵。谷可成一個人躍馬衝進炮兵陣地后，多達數百人的官兵竟然都沒有做出什麼有效的抵抗，反而是一鬨而散！

「能！」

城裡發生了什麼事！

閔將軍，要多謝你為我們頂雷擋刀了！

李來亨牽住馬頭，在大炮陣地前面不遠處拐了個彎。直直對著自己的黝黑炮口，讓李來亨暗自心驚。他看到谷可成挑槍連殺數人後，終於還是寡不敵眾，帶著十幾名騎兵從側面退出了炮兵陣地，感到情況十分不妙。

這一波炮擊大大出乎了李來亨的預料，對堵住城頭的谷可成所部造成了很大殺傷。httｐs://ｍ•ｈetubｏoｋ.coｍ.ｃｏm方以仁和譚詣率領的兵馬，雖然也被濺落的飛石殺傷不少。但他們兩人一心想跑，再大的困難都阻擋不住他們的決心。

「不許跑、不許跑！流寇只有幾十人，咱們都轉過身來，一定能贏！」

李來亨拉起戰馬，飛馳而過門板做成的小橋。他一臉肅然，屹立在橋頭上，環視一圈將士們，厲聲喊道：「諸位兄弟們！官軍以為他們比我們多六倍人，就可以消滅我們——你們覺得官軍能夠消滅我們嗎！」

城內局勢一片混亂，到處是硝煙和火龍並起，無頭蒼蠅似的官兵在城內胡亂衝殺著。他們已經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樣子了，看到人就殺。不光砍殺義軍將士和城內的平民百姓，甚至撞見自己人後，都不問一聲便先揮刀砍過去。

拿掉官軍的大炮本就是自己的任務，可由於城內官軍的數量和戰鬥力超過他的預料。李來亨率領的小隊騎兵，遲遲未能突出城去。直到方以仁和譚詣從城門逃出后，李來亨才匯合了谷可成所部剩下的人馬。他們兩部加起來共計有一百兵力，也顧不得城外官軍尚有六百多人的情況，當即便咬在方以仁身後，追擊出城。

「谷可成！帶兵控制城門和城牆缺口，不要放官軍匹馬逃出去！」

「是！老子跟他媽拼了，不砍掉官兵大將的腦袋，老子不配死後去見總哨爺！」郝搖旗用驚雷般的聲音做出回答后，立即帶著李來亨用關營馬匹武裝起來的一小隊騎兵，飛馳過壕。衝過煙霧繚繞、烈火燃燒的街道，直奔官軍大旗而去。

郝搖旗帶著騎兵隊伍在州城內的中軸大道上肆意賓士著，自從在洮河慘敗於明將左光先之手后，他已很久沒有體會過這般的快意了。

「干他媽！」

這一次不需要郝搖旗帶頭回答，所有人發自本能——包括一貫冷靜的白旺——都高喊出聲。緊張和興奮的情緒瀰漫于全軍之中，自從劉宗敏犧牲以來的那股沉悶、陰霾，霎時間都被一掃而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