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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過看李來亨陷入了沉默之中，也不再問什麼問題了，徑直拍馬離開。李來亨一人留在闖曹聯軍后隊的尾巴處，一臉糾結地想來想去，最後還是狠狠跺了兩腳地了事。

「流寇呢？那麼大一群流寇，剛剛還在那裡的，怎麼真就全跑了！」

李來亨呵呵一笑，也不理郝搖旗，只是在甩了戰馬一鞭子，讓他趕緊跟上大隊。

而且也沒有瞧不上誰啊？李來亨只是不覺得其他人能夠同自己相比，能夠比自己更重要，可他並沒覺得高一功、李雙喜這些人就愚笨或者沒有才幹呀！

戰場此時已經完全悄然無聲，田見秀、趙應元兩部兵馬都慢慢退出戰線。而郾城那裡的官軍，只當是因為天色太黑，流賊退回休整而已，並未出城追擊，反而是放鬆了心情和戒備，甚至有相當多的士兵開始躺在了茅草堆上睡覺。

他兩世為人，但就人生的經驗來說，不管是作為學生的過去，還是作為闖軍小將的現在，在人生體會上，確實還太欠火候了。

「闖賊非尋常賊寇可比，我們只要堅守城垣，流寇野無可掠，又無存糧，等他們斷糧以後，賀鎮再進兵出擊，必可輕取大捷，何必現在與流賊白刃相廝殺？」

「好在搖旗你還能騎馬。」

高一功也一直跟在李來亨邊上，他為人爽朗，在士兵中名望很好。李來亨這趟照料士兵，來安撫大家的軍心士氣，實際上也是由跟在一旁的高一功承擔了絕大部分的雜務，李來亨自己則更多還是露露臉，讓士兵們看看而已。

可是傅宗龍卻m.hetubook.com.com堅定認為這是流寇的詭計：「流賊一夜潰逃實在不合常理，此必誘敵之計，一待我兵出城追擊，流寇必設伏以待，或又伏兵偷襲郾城。」

「呃……義父，你覺得這是我的責任嗎？」

不過傅宗龍也不傻，他要把流寇餓死，肯定就不能讓闖曹聯軍逃出汝寧府，殺到別處就食。所以傅總督雖然聽了陳永福和虎大威的意見，按兵不動，以守為主，但也讓李仙風帶著河南兵在闖曹聯軍兩翼據關防守，截其出路。

而闖曹聯軍則做足了準備，大部分戰馬都已銜枚，以避免官軍的察覺。為了掩人耳目，義軍還在城下不遠處埋下上千口鍋燒飯，在瀰漫的飯香中，大軍則全部向西轉移。

他不得不低下頭，看著被雨水打濕變成一片泥濘的道路，輕聲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是有些自滿，有些輕狂了，但我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影響大事、影響大局啊？做人的道理我全都明白，我知道這種自負自滿不對，但只要不影響大局不就沒什麼嗎？我知道正確的做法、正確的道路是什麼，比誰都懂，其實……其實義父，你們都聽我的才是最正確的法子。」

「慈不掌兵……你在上蔡營確實用兵輕率冒進，這是你的責任。」

李過並沒有寬慰李來亨，而是直言道：「沒有人永遠都是常勝將軍，哪怕是掌盤，他不也一樣因為用兵失策，致使闖營的老兄弟死傷無數，不得不息馬深山嗎？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但你要明白一點，和圖書你作為將領，每一個兄弟的犧牲都有你的責任，而你的每一點成功，也全是用這些人的犧牲堆成的。」

「一功大哥，你聽，喊殺聲全部停下來了。」李來亨將右手搭在耳邊，聽著黑暗中漸漸沉寂下來的喊殺聲，知道聯軍開跑的時候馬上要到了。

又過不久，傅宗龍和牛成虎又帶著將近兩萬人的援軍趕到。雖然郾城城牆殘破，可是有這麼多援軍，而且據傅宗龍所說，他在闖曹聯軍左右兩翼也部署了兵力進行牽制，郾城形勢可謂霎時間大為好轉。

不過傅宗龍可沒有那麼自信，他深知崇禎皇帝的脾性，絕不敢輕易冒險賠掉自己的項上頭顱——楊文岳的例子還在那裡擺著呢！

李來亨騎到馬上，他看郝搖旗傷的實在很重，考慮一會兒后便又下馬，將自己的名駒坐騎讓給負傷的郝搖旗騎乘。

李來亨心裏暗搓搓地偷罵了李過一通，這個便宜義父，要求是不是太高了點？那什麼千古一帝康麻子難道就能靠自己的人格來吸引他人跟隨？嗯？還是乾隆能做到這點？

賀人龍恨不得拔刀砍了這位秦督，可是吃過闖軍虧的虎大威、陳永福都支持傅宗龍的意見，賀人龍又不能真的只帶著賀鎮兵馬去追殺義軍，最終也只能聽著傅宗龍的安排，繼續守在郾城裡面，大家一起等流寇誘敵失敗后自己回來。

「是嗎？」李過扭過頭去，他露出溫和的笑容，點點頭說，「我知道，掌盤也知道，來亨你總能提出最合適、最正確的方案和戰術來。所以掌盤才把你提升httｐs://ｍ•ｈetｕbｏok.ｃom•ｃoｍ到五標掌哨之一的位置來，他是這樣的器重你呀。」

只是由於李自成做出了要在郾城拚死一戰的態勢，這天黎明前，闖軍田見秀、曹營趙應元兩部又對郾城發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猛攻，終於將傅宗龍的全部目光都局限在了郾城一隅，而忽視了其他方面的動向。

「只有成功和勝利，是不足夠讓人跟隨的。」

這樣一直等到當天黃昏的時候，傅宗龍才終於回過味來。

郝搖旗瞪大了眼睛，為難地紅著臉說：「掌哨幹嘛這樣大驚小怪？一點皮毛傷有什麼事情嘛，那虎大威、陳永福還沒啥本領干倒俺呀。」

前標軍全部處在聯軍的后隊中休整，李來亨跑前跑后，已經親自照料了十七八個傷兵。這一天的猛烈進攻，讓將士們付出這麼多傷亡，純粹是為了誤導傅宗龍的判斷，如此做法，李來亨自己心中也多少感到很對不起兄弟們。

越是要逃走，那麼攻勢越是要猛烈。

「呵。」

「不用到承天府那麼遠，我們最多走到桐柏山的邊上，估計傅宗龍就該看出我們是要進攻承天府了。他也不會傻到真讓我們衝到承天去，到時候傅宗龍為自己的人頭著想，一定會拼了命先一步趕去承天府設防，而我們就可以趁機再殺回河南，等老傅再急急忙忙追過來時，半途里將他消滅掉。」

李過靠的更近了一點，這個向來一臉肅穆的男人這時候露出一種不能說是勸導，而更接近於懇求的表情，說：「但你不止可以做到這樣，你還可以做到更多不是嗎？來和-圖-書亨，你如果想把自己放到一個更高的位置上，那就需要用更高的標準衡量自己。因為你身後的人不光要看你的成功和勝利，也要看你作為一個人的背影到底能不能吸引大家，能不能讓人們發自內心地跟隨你。」

「我們該走了吧。」

闖曹聯軍主力抵達郾城城下以後，陳永福和虎大威更是萬分的緊張，好在沒過一會兒，幾乎是同時，賀人龍也帶著一千多名騎兵從北面馳入郾城。

李過這是要讓自己趕上劉邦李世民的水平嗎！

這也太任重而道遠了！

需要被教做人。

只是由於之前李來亨潮水一般兇猛的攻勢，讓陳永福和虎大威都心有餘悸，他們二人全都極力勸說傅宗龍保守持重，萬萬不可中了闖賊的誘敵之計，輕易出城與之浪戰。

田見秀和趙應元的猛烈攻勢一直維持到了太陽升起前的幾刻鐘，這時候就是通常所說的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也是人們最疲倦、最放鬆、最沒有戒備的一個時刻。

李來亨突然轉過頭去，盯住李過問道。他神色非常認真，顯而易見，李來亨的內心深處，到底還是為將士們的傷亡承受著一份責任和壓力。

兩萬人的大軍隊伍相當綿長，好在黑暗隱藏了一切煙塵，官軍又處在一個極度疲憊的狀態里，竟然毫無察覺。

傅宗龍目瞪口呆，賀人龍當即就要求總督立即下令，全軍立刻強行軍追上闖曹聯軍，掩殺其退兵。

李過的話說得很深很隱晦，可似乎又顯得很明白。李來亨皺起了眉頭，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李來亨很清楚自己容易膨脹、https://www.hetubook.com.com容易飄起來是個缺點，可他又覺得自己既然未卜先知，那麼當然有資格、有資本膨脹起來，也有資格和資本瞧不上其餘人。

李過和李來亨都落在隊伍的最後方慢慢走著，李過重新提到李來亨近來愈發氣焰飛揚的事情，他微笑著提點道：「在上蔡營，在郾城，都吃了不少虧吧？兄弟們死傷那麼多，我知道你心中不會好受。」

李來亨不知道怎麼回答李過的話。

「唔……」李來亨略微感到一點難堪，李過的直言刺到了他的一點自尊心。其實這種程度的話，對於當初那個在竹溪縣做民夫的李重二來說，根本沒有什麼刺不刺可言，只能說這兩年做將領的生涯，給李來亨造成了一種過分的自滿。

高一功一邊幫士兵綁縛好傷口，一邊看著西南邊的方向，眼裡流淌著少許擔心，說道：「雨雖然下的不大，可多少會影響到我們行軍速度，到底能不能跑出去？還要跑去承天府那麼遠，事情還沒到一帆風順的時候啊。」

不靠未卜先知帶來的勝利和成功，而是靠自己的人格來吸引他人的跟隨？

賀人龍對此頗為不滿，賀人龍在洛陽一帶和李來亨交過手，他並不覺得闖賊是一支怎麼樣棘手的部隊。賀瘋子甚至大言不慚道，其他各部只要給他壓陣，僅賀鎮一支兵馬就可以摧破城下全部流寇。

李來亨最後騎著一匹瘦弱的戰馬跟上了隊伍，跑回了前標的隊列中。黎明最終還是如約而至，只是當陽光掃過郾城殘破的城牆，照到闖曹聯軍本來應該在的營地上時，地面上只留下了為數甚多的空軍帳和大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