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範文程當然知道，皇太極答應借師助剿的事情，並不等於清軍真的要賣血援明。

洪承疇面無表情答道：「陛下醒來了一小會兒，吃了一些東西，就又睡過去了。」

軍餉之名美於賜幣，而且清軍真的答應助剿的話，既有剿賊之實，給他們發餉，就還能限制清軍不像唐代的回鶻人一樣劫掠地方。

隨著關內軍事形勢的越發緊張，朝廷的談判籌碼也越來越少，崇禎的態度也越來越急促起來。東虜自然就掌握了主動權，馬紹愉也因此感到更加焦慮，覺得範文程所謂皇太極生病，只是拖延之詞，是為了獲得更好的談判條件。

「哈哈哈。崇禎狂悖，說得不錯。那朕就允他狂悖，範文程，去告訴馬使，賜幣之事，就像他說的一樣，按我我大清助剿之師的兵額，每月以兵餉名義發下一次。但也要告訴他，為免明國誆騙大清，明國需要先交付三個月的餉額才行。」

等到皇太極病倒以後，此事擱置，闖軍又以驚人的速度攻到了北京城下。結果崇禎議和撤兵的計劃還沒做完，就已經上了老歪脖子樹了。

「洪督……洪先生，今日陛下身體如何了？」

他想起平台召對時聖天子對自己說過的話：

這時候屋裡傳來聲音，是在內院任職，近來隨侍在皇太極身邊的正黃旗貴胄赫舍里·索尼叫範文程和洪承疇兩個人進到內屋裡來。

賊兵眾多，虜兵勢強。賊欲取者，天下也；虜欲取者，金帛也。以金帛馭虜兵南下剿賊，而我師在後。虜兵入關南下以後，即便妄圖有所異動，前則為賊，后則為朝廷經制之師，前後失據、進退維谷，真欲大舉，不過自取滅亡。

範文程掃過一眼馬紹愉帶來的國書後，對上面寫的大明皇帝致書于北國可汗一句話，略有微詞，但並沒有糾纏在這個話題上，而是直言道：

範文程的話勉強讓馬紹愉接受了下去，主要也是他身處異國，並無其他辦法能夠促使清國儘快談定和局。

馬紹愉hetubook.com.com之前在山海關的時候，已經用書信的方式告知了清人大概的談判條件。當時皇太極似乎對如此條款十分滿意，專門派人放回了一千多戶遼民，向明朝釋放善意。

東虜當真滿萬不可敵嗎？

馬紹愉依舊憂心忡忡道：

遼東和朝鮮本就為清國佔領，這實際上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過承認現狀罷了。但是賜幣之事，實在超過馬紹愉的忍耐極限，他想的是一定要想盡辦法和清人談好，朝廷可以給清人錢財，但前提是清人派兵協助朝廷剿賊，這筆錢也不能稱為賜幣，而是給清人助剿之師的軍餉。

皇帝和陳新甲想出聯虜平寇、借師助剿的辦法，確實是一著妙手了。

「回稟陛下，正是如此。」

遼西的道路上，鵝毛似的雪花已能沒過膝蓋，馬匹一腳下去，很容易陷沒在雪層下的深坑裡。使團一行菇風飲雪，用了最短的時間，就到達了盛京城。

但是皇太極的雙眼，還是和範文程記憶里那一雙狐狸的眼睛一模一樣，散發著讓人感到徹骨冰寒的銳利和深邃感。

皇太極咧嘴笑了一聲，因為病情的緣故，他的聲音較往日更加低沉，他轉過去對洪承疇說：

崇禎則更近一步，決定既然要仿順義王封貢，那為什麼不能仿朵顏先例，借虜兵剿賊？

盛京城同樣銀裝素裹，白山黑水中長大的滿洲人早已習慣了這樣嚴寒的天氣。

只是範文程想到皇太極尚在病榻，便開解馬紹愉說：「爾我議和，便是兄弟之君，兩家一家，同心殺滅逆賊，自當共享太平。」

崇禎以為借師以後，只要清軍在前，明軍在後，那樣清軍前有闖賊，後有明軍，就不可能倒戈一擊威脅到明朝。

皇太極咳了兩聲后，問道：「明國使者焦急起來了嗎？」

「我皇上遣使來遼，以銀幣酬爾國，今後春秋霜露，不損兵馬，南北互市，榆關為界，如往年遼陽故事。中國之商利蓡，遼東之人利繒絮和*圖*書貂，華夷各安其所，各得其欲，中國之利，亦爾國之利。今道路傳聞，闖賊盤踞晉中，多遣兵馬寇秦、燕，又屯紫荊、倒馬、井陘等關。我國家已興師十萬，將誅滅闖賊，今賜銀幣，即意爾國若肯為我殺賊，當有以餉之。」

想到這一件事，馬紹愉還是決定相信清人。他覺得蠻夷之人的特點，就是心無他腸，雖然兇悍勇猛，可在謀略智慧上是不能同漢人相比的。

入冬以後，皇太極就又重新病倒，而且病情一天重過一天。

馬紹愉在山海關過完一個倉促簡單的年節后，就又帶著關係到大明朝生死存亡的重任，奔赴向關外的盛京。

「洪先生，爾皇上這時候還敢大言賜幣，要捐遼與朝鮮，就讓大清國之兵去為他抵禦賊寇。爾皇上為何這樣的好笑？」

範文程苦笑一聲，他從馬紹愉焦慮的神情上看得出來，明朝這一回是下定決心要和清國議和。可這次他的確沒有說謊，皇太極是真的病倒了。

只是還是那一句話，崇禎不能用之，即便用之，又不能用到正確的位置上。

「哈哈。」

馬紹愉不知道範文程說的是真是假，畢竟此前東虜已經有過好幾次故意找茬破壞談判的先例了。他焉知這一回範文程所說的皇太極生了病，到底是事實，還是又一招想對自己施加壓力的以退為進之法？

馬紹愉深知一旦議和之事外泄，朝野上下的輿論阻力，一定會將和局破壞殆盡。崇禎皇帝在大同丟失以後，好不容易下定了聯虜平寇、借師助剿的決心，絕對不能在自己這個使臣的身上再出什麼差錯……

範文程回到盛京皇宮后，看到洪承疇還候立在院中，頭頂、肩膀都落滿了雪花，依舊一動不動。他知道自從碭山之戰後，洪承疇在清國就失寵了，皇太極雖然依舊看重他，可是損失慘重的鑲黃旗上下對洪承疇卻分外敵視。

雖然洪承疇已經失勢，可是範文程懂得輕重，明白只要時機合適，皇太極一定還會重heｔｕboｏk.ｃｏｍ.cｏm新啟用洪承疇的。所以雖然範文程內心對洪承疇這個人頗為鄙夷，差點忍不住脫口而出洪督師，但最後還是控制住了自己。

可悲可嘆，崇禎君臣的智、力拙劣於此，何能與大汗相抗呢？

此時闖軍提前一年攻略華北，皇太極雖然患病，但還能理事。崇禎對於議和撤兵的需求又比原本歷史更加強烈，孫傳庭之前又已經在奏疏中提出了議和撤兵、調關寧軍去抵禦闖軍的策略。

那兩個包衣奴才都是漢人，臉上和眼裡都帶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怯懦，他們兩個人同時點了一下腦袋。

他倒不知道崇禎的借師助剿之策，其實純是他和陳新甲二人謀划所出，連首輔周延儒都沒有真正參与其中。

但是也有一些努爾哈赤建國以後，生在遼瀋、長在遼瀋的年輕一輩滿洲貴族，他們自幼就生長在宮殿樓閣之中，雖然也多次跟著老汗和諸王貝勒四處遊獵，參与入寇明朝的戰爭。

「馬使稍安勿躁，我知爾國因西賊兵逼京師，有內患之憂。今我朝廷已遣睿親王多爾袞、多羅饒余貝勒阿巴泰、內大臣圖爾格，提兵邊牆。只要爾國真心向和，與我國約為兄弟之盟，此一支兵力，自當與爾國同心戮力，剿滅西賊。」

而且用兵則用餉，兵止則餉止，比賜幣這樣將會年年丟失朝廷體面的說法，要划算得多。

松錦大戰結束以後，皇太極回到盛京靜養了一段時間，身體情況出現了很大的好轉。可現在來看，那段時間的好轉或許只是一種迴光返照。

究竟是不比那些老人，在抵禦嚴寒氣候的方面，遜色了好幾分。

範文程自己則小心翼翼，他臉上充滿了關切，對皇太極的病情緊張到了超過自己父母的地步。

盛京皇宮不能同紫禁城相比，要簡陋許多。不過皇太極的內屋中布置依舊十分堂皇，洪承疇還是面無表情，他那副樣子很多時候會讓範文程感到猜測不透，不知道這位前明督師心裏在想些什麼。

像他這樣的忠誠志和_圖_書士尚有很多，大明不可謂無士可用。

「這……」

他出使清國，還是想著儘力維護朝廷和崇禎皇帝的一個體面。崇禎給馬紹愉的底線條件，就是賜幣、承認清國對遼東和朝鮮的統治權這兩大條款。

他心中疑惑，口中焦慮道：「大人，爾國與我國在寧遠已往來書信十余封，前日寧遠吳總兵又接回爾國所釋遼人一千四百戶。和局之成，就在眼前，一旦議妥，爾我兩國就是兄弟之國。榆關之東，由爾國好義處之。」

這一回在驛館迎接馬紹愉的還是範文程，不過無論是使團的住所，還是範文程招待他們時宴席的檔次待遇，都要比馬紹愉上一次來盛京時隆重許多。

皇太極的確是病了。

馬紹愉深知自己一行人身上所背負承載的責任是何等深重，他以兵部職方主事的身份得到本兵陳新甲的推薦，又兩次在平台召對，皇恩浩蕩，馬紹愉一定不惜代價，要為明朝的中興拼盡最後一分力氣。

「我皇上近來體有風寒，不能親見使者，還請馬使在盛京多多靜候數日。待我皇上御體康愈之後，自會召見使者，再議和局。」

這個消息讓範文程心中微微一喜，看來大汗的病情有了一點好轉呀。

皇帝以議和東虜為扭轉乾坤、中興國朝的一著妙手，真的能夠起到神奇的作用嗎？

崇禎十六年的深冬，比起去年來得還要更為嚴寒。天氣沒有一點好轉的意思，馬紹愉出關不久，就又遇到了嚴重的暴風雪，大雪整整下了一晝夜，使團攜帶的二十匹戰馬，有十六匹都被活活凍死，還有好幾個護衛使團的官兵都凍爛了手指。

範文程點點頭，他看見兩個尼堪包衣端著便器出來倒，就問他們：「陛下醒了嗎？」

這隻是一種入關的手段……

一旦用到錯誤的地方，大明之士愈多、愈忠勇，愈使得局勢向著崩壞的方向發展。

馬紹愉使團一行剛到盛京，就見到了不少滿洲年輕貴族，一樣是渾身裹滿貂裘厚錦，臉上或通紅、或慘白，兩手緊握https://m.hetubook.com.com在一起取暖。並不像傳說中如狼似虎的女真勇士那樣，擁有與漢人截然不同的神秘體質。

已經是第三次出使關外的馬紹愉，隨著他看到的景象，看到的人和事越來越多。馬紹愉的心中，也不禁升起了這樣的一個念頭：

他捏緊了手心，指甲都深深沒入肉中。馬紹愉想到大明朝幾百年來，即便英宗時北狩，也有于少保力挽狂瀾，何時會像今天這樣卑躬屈膝？

譚泰、鰲拜、遏必隆、李國翰，這幾個碭山之戰的倒霉蛋兒雖然或死或囚。可他們的家人依舊在清國內佔據要津，自然歸恨于洪承疇。其他諸王貝勒對於皇太極新獲親信包衣的落魄慘淡，也都喜聞樂見，他們可是一直對皇太極重用漢臣壓制諸王，心懷怨懟呢。

躺在病床上的皇太極在索尼的攙扶下，靠在了床邊。他的體型依舊健碩，沒有因病變得消瘦起來，只是臉色顯得焦黃，有些難看。

冷風吹過，幾片雪花飄進驛館之內，馬紹愉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範文程見狀笑了笑，命包衣們給明國使團添加衣服和木炭，隨後就拜別馬紹愉返回皇宮。

洪承疇眼睛直視著皇太極說：「我皇上只有大汗一人，崇禎狂悖，到底如此罷了。」

清人如此做法，讓馬紹愉略微對議和之事產生了樂觀的想法。

歷史上崇禎已經打算和清軍議和，兩次派出馬紹愉使團聯絡皇太極，但因為崇禎一貫辦正事就會拖沓的特點，直到皇太極徹底病倒，雙方議和撤兵之事還沒有全部談妥。

大汗在松錦之戰期間的時候，病情其實就已經十分嚴重了。可當時戰事緊急，大汗顧不得身體，硬撐著病軀帶兵到前線增援多爾袞、豪格。最嚴重的時候，皇太極鼻血直流，也不敢稍離火線半步。

他和範文程交流寒暄時，問道：「不知道何時能夠叩見大汗……叩見陛下？」

馬紹愉說到賜銀幣的「賜」字和華夷的「夷」字時，範文程都面有不悅。他心想明國都到了如此地步，居然還有這樣倨傲的做派，著實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