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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鹿大戰以後，諸軍喪亂潰敗不整，當時牛相獻策說要讓荊侯和義侯分路撤退，好沿途收容敗兵的時候，我就十分反對，覺得此事頗有蹊蹺。等到牛相、義侯他們退到彰德以後，尚無異動，等到荊侯您傷勢極重的情況傳到彰德以後，牛相就堅持以援救太原為第一要務，聲稱軍務繁忙，無暇來大名參与軍議。

李過所最憂愁的是，李自成死後，大順軍的方向是什麼？

獲鹿大戰的最後階段，李過拚死衝擊敵陣，殺死了不知道多少滿清的宗室將領，一直殺到皇太極的黃龍纛下，殊死奮鬥，才把李自成的遺體從亂兵之中奪還回來。

荊侯為了奪回大行皇帝的遺體，在獲鹿一役里傷得太重了，現在還是請以身體為重……畢竟先皇遺詔，以荊侯為武王……此中意旨，荊侯應當全盤明白。」

顧君恩看了看李過的臉色，接著說：「大行皇帝的遺體還在大名府，不若以安葬先皇遺體的名義，召牛相和義侯來大名府？」

李過慢慢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他站了起來，走到門窗處，仰望朗月，又淡淡地問眾人另一個問題：

畢竟荊侯的身和*圖*書體情況已經……

顧君恩回答說：「回稟荊侯，隨侯馬上就到大名府了。隨侯和磁侯帶著一支兵馬就在這附近了，他們先頭的幾名輕騎剛剛已經入城。」

「雙喜……雙喜和啟翁還是不願來大名府嗎？」

大名城裡，每條街道上都是雜亂的馬蹄聲。

荊侯的嘴唇輕微地動了一下：「來亨還沒到嗎？」

可是李自成的遺言和囑託，又只能讓李過必須背負起這份責任來。

以李過的為人，即便現在牛金星已經隱隱表現出了不訓的態度，甚至連張鼐都沒有聽從他的要求來大名府匯合，李過還是會以和衷共濟的姿態面對大順軍的文武百官們。

可是現在李過的身體卻出現了這樣嚴重的傷勢，顧君恩等人也只好把那些勸李過儘快稱帝的話語，收回到了肚子裏面。

顧君恩小聲問了一句，李過神色不動，他的副將馬重禧在一邊對著顧君恩等人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影響到李過休息。

躺在床鋪上的傷兵，周身到處是鮮血，罩袍被撕扯成一條一條的。他們的傷口綻開，皮肉上凝結著深色的血塊，刀槍上粘掛著韃子的皮肉和*圖*書和毛髮，刀刃在星月下一閃一閃地抖著寒光。

李過轉過頭來，雙眼盯緊了顧君恩的臉看。他的眼神始終沉穩有力，像是一堵牆或者一池水的感覺，讓向來都膽大妄為的顧君恩都覺得壓力甚大且難以捉摸。

人心未定，人心難安。

夜色朦朧，空氣中懸浮著極細小的水珠。一片黑暗，唯有遠處的丘陵頂峰在乳白色的霧海中時隱時現地浮動。

李自成在犧牲以前，已經留下遺言「我侄當為武王」，其言下之意已經十分明了，就是要李過繼承大順朝的皇位，作為繼承「周文王」的「周武王」，代死去的文王復讎伐無道。

顧君恩抱拳說：「皇太極的死訊已經傳遍大江南北，獲鹿大戰大順軍的確是敗了，但是清軍也並不好過。他們現在同樣忙於爭逐著皇太極留下的空位，暫時是沒有精力和時間繼續南下與我們作戰了。

強烈的責任感，以及對於自己能力有限的認知，糾纏在一起，在李過的心中形成了一股殊為強烈的遺憾、無奈和悲鬱之情。

李自成之死，這條噩耗對大順軍的精神已經造成了致命打擊。對於李過和_圖_書個人，更加是造成了一種幾乎可以說是毀滅式的打擊。

「唉。」

李過嘆了一口氣，大家都明白，這是為牛金星的擅自妄為所嘆的一口氣。可是顧君恩自己心下又覺得，這口氣難道不是為了李過自己而嘆的嗎？

李過自己，是一個優秀的大副，卻不是一個能夠掌握方向的船長。

但他沖陣的時候，一樣遭到清軍的激烈抵抗，因此身負重傷。當時在戰場上，李過還以過人的意志強撐身體，等到大軍退到大名府，稍稍安定下來以後，他的身體才像病來如山倒一樣地頹垮了下來。

他們一直在跑，一直在逃跑，不知道有多少人跑爛了自己的腳底板、跑腫脹了自己的雙腿，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永遠地被留在了獲鹿的墳冢里。

城內的士兵都受到李過的影響，每個人都垂頭喪氣，精神、氣魄低落到了谷底。

權位於李過而言，並不是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東方既白，一名親兵奔入庭院裏面，大聲嚷嚷地說：「隨侯回來了！隨侯回來了！」

許許多多的將士小腿腫脹，他們從獲鹿一路南逃到大名府，日夜不息，一刻都沒有停hetubook.com.com下來過。

「荊侯……」

李過非常有自知之明，也非常了解自己，他絕不是大順需要的領袖，絕不是此時最合適的人選。

李自成之於李過，如兄亦如父，荊侯是從來、從來都沒有設想過，有朝一日需要由他來扛起順軍的大旗，由他來繼承李自成的領袖地位。

如今的大順江山，已經是如李白所言，「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風愁殺峭帆人」的形勢。在怒海橫波之中，當浪花好像連山噴雪而來的時候，大順軍急需要一個能夠掌握方向的領袖站出來。

義侯現在似乎也是帶兵要回山西去增援太原……不過太原方面情勢危急，也確實沒錯。井陘關丟失以後，韃子已經能從北、東兩面包抄太原城，田帥和姜將軍雖然設防嚴整，幾次擊退了清軍的攻勢，但到底能夠支撐多久，也很不好說。」

畢竟他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此事沒有必要。大名府也是前線，先皇遺體一直放在大名府很不安全。萬一有事，如何是好。現在太原也遭到清軍的攻擊，大同被清軍佔據，李氏的米脂故里和祖墳同樣很不安全。先皇的遺體……暫時還是先送去開封或m.hetubook.com.com者西安安置較好。」

他顯得這樣憔悴與愁苦，不僅僅是因為身體傷痛帶來的折磨，也是因為這份責任感給他帶來的巨大壓力。

顧君恩、陳永福、牛成虎三人相互看了看，都從對方的臉色上看出了安心的模樣。馬重禧也露出一抹安定的笑容，李過這時候還能注意到大名府的防務情況，看來他正從大行皇帝駕崩的危機中慢慢恢復過來。

李過還是很沉穩的模樣說：「多加戒備，清軍在獲鹿大勝以後，佔盡優勢，或許會派輕騎偷襲大名府。今方國危之時，一切務必多加謹慎小心。」

荊侯的臉上掛著濃濃的愁雲慘霧，深陷的眼窩驟然顫抖了幾下，他慢慢睜大了眼睛，眼中雖然愁苦，可依舊有一股頑強的生命力在流動著。

在跟隨李過撤往大名府的顧君恩、陳永福、牛成虎看來，這位劉宗敏死後，大順軍中最具有軍事才華的戰將，現在臉上的憂愁，實在過於濃厚——濃厚到了令人懷疑他是否將一病不起的地步。

顧君恩已經為李過找了不少大夫，多番救治，也只是治標不治本，難以根除李過在獲鹿血戰以後留下的種種暗傷。

顧君恩皺起眉頭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