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南京這邊，挑幾十名技術精湛的銅匠，朕要帶他們上路。」吩咐完最後這件事後，邵樹德精力有些不濟，直接結束了召見。

陸德善走後，邵樹德回到了臨華殿，一個人默默思考。

老實說，一個官加兩個吏員的位置就把他收買了，委實有點掉價。但這三個兒子沒有功名在身，也不像能考上任何一科的樣子，他能怎麼辦？有這三個去處就偷著笑吧。

「是。」邵惠賢是知道父親即將西巡的，大致是前往原宣歙鎮，然後抵達江西。

※※※

「還有呢？」

「耳聞到什麼程度？」邵樹德追問道：「哪個人與哪家聯姻，有沒有生兒子，平時走動得怎麼樣，你了解嗎？」

派系鬥爭，從人類誕生那一刻起，就從來沒有消失過。不要指望消滅派系，這是不現實的，即便明面上的派系沒了，私下裡仍然暗流涌動，且過不了幾年，又會冒出新的派系。

江南多海商，這誰都知道。尤其是蘇州、杭州、明州等地，海商雲集，買賣日漸興盛。

「去打探啊！」邵樹德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江南世家大族，多為歷朝歷代躲避戰亂南下的北方巨室，沒怎麼受摧殘，保存相對完整。這些大家族出來的女人，你覺得武夫們扛得住嗎？什麼都不知道，你還當什麼留守？」

思考完這種問題，邵樹德不再憂慮，他喊來了兒子、南京留守、韓王邵惠賢。

再者，他是為新朝雅政鼓吹，並無私心——這話似乎是往自己臉上塗脂抹粉，但m.hetubook.com.com也不全是假的。

但這種事情還不夠穩固，很多事情需要持續不斷地強調。如果他沒來江南就罷了，既然來了，不妨順手敲打他們一番，為將來掃平一些絆腳石。

「阿爺問你，五千州軍，自指揮使以下，各級軍官你認識幾個？知道他們的脾性、癖好嗎？了解他們的能力嗎？知道軍中在想什麼嗎？朕可是聽聞，不少人與江南大族聯姻，還娶了小妾，這事情你知道嗎？」

「這件事罷了，不是什麼大事。下面為父要問你，你對江寧府的發展，有何總體方略？」邵樹德又問道。

所以，他還需要有一股力量能夠制衡江南士人、商人。

此番面聖，過程和結果都讓他十分驚喜。

出了揚子宮后，來到外面的大街上，陸德善深吸一口氣。

他抬頭看了看漸漸籠罩在暮光下的城市。

我順應時勢，為萬民謀福祉，何錯之有？

算科其實也類似。

邵惠賢老實地搖了搖頭。

逃稅嗎？不少。至少前陣子他去揚子縣，就聽到此類傳聞。

「兒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南京的營建上。」五郎說道。

早些年也大力培養過，後來發現本身的缺陷比較多，對世情、對這個天下的認識也不夠深刻，便放棄了。

「還有呢？」他問道。

陸德善是個妙人，他直言不諱地指出，江南大族深度參与海貿，其實與新朝雅政在本質上沒有對立關係，甚至可以說是盟友。

他年紀大了，半截身子埋進了hetubook.com.com泥地里，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從今往後，只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過來巴結他，而不是孤立乃至謾罵，他有這個預感。

只要牢牢把握住這一條，牛鼻子就牽定了。時間一長，他們不但會改弦更張，甚至因為投入了大量成本在新朝科舉上，轉而成為維護新朝雅政的重要力量。

數年前的弘文館會議，召天下儒者進京，確立了很多東西。

「兒遵旨。」邵惠賢應道。

「安南商社在南京左近尋了兩處地方，建貨棧、碼頭、船坊。兒遣了官員協助，已經完工。」

邵樹德有些失望，就知道修城池，不會別的了嗎？

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能力就這樣，沒得辦法。

「你和他們講什麼交情？」說到這裏，邵樹德也有些惱怒，質問道：「講交情便罷了。你若能講交情的同時，還能翻臉不認人，說動手就動手，阿爺還高看你一眼，但你顯然做不到。」

在他看來，五郎也就是中等資質罷了。可以當官，但也僅限於州郡之位。再往上，磨礪個十年八年的話，或許可以嘗試下一道巡撫使、轉運使，但也止步於此了。

對於這個說法，邵樹德表示了肯定。

「整體鎮之以靜。」

「是，兒知道了。」邵惠賢連聲應道。

陸德善對這方面理解不夠深，但馬和驢生出騾子的道理還是懂的。草木、牲畜興許和人一樣，有人跑得快，有人跳得高，有人耳聰目明，有人聰慧明敏，天生就不一樣。

「還有呢？」

「那就https://m•ｈeｔubｏok.ｃｏm•cｏm是沒有方略？」

「阿爺喚我何事？」父子之間沒有太多彎彎繞，行禮完畢之後，邵五郎便坐到了他跟前。

新朝雅政有什麼錯？南京司農寺在緊鑼密鼓培育新稻種，為此不惜遠航南方諸藩邦，搜羅稻種。

陸德善也不擔心他給聖人出謀劃策會造成什麼不良影響。

大勢如此，無人可擋。

「有所耳聞。」邵惠賢說道。

「最後，方才阿爺說推行『新朝雅政』，也不是開玩笑。洛陽那邊編纂了新版《數學》，即將刊印天下。南京國子監、江寧府州學、諸縣縣學，從明年開始改學這本書。別總盯著宮城了，臨華殿阿爺看著已經不錯了，你還要重新妝點，有這個必要嗎？」

他們沒有靠軍功博取官位的可能，自古以來就沒這個傳統。想要做官，只能靠科舉。

「好好做事吧。」邵樹德嘆了口氣，道：「阿爺用你們兄弟，還不是為了辦事利索？過幾日我就西行江西了，你好好理一下思路，別再讓我失望了。」

看起來比較畸形，但確實如此，代代如此，從未變過。

「兒知錯了。」

不同地方的稻種，或許也是如此。你強在此處，我強在彼處，將強的地方結合起來，弄出一個最強的。

陸德善堅定了他的信心，並且告訴他江南士人是完全可以轉化的，只是需要時間。

陸德善確實覺得自己更「不要臉」了。

江南富庶，文風濃郁，考進士能大放光芒，考雜科就不行嗎？怎麼可能！

是的，這才是邵樹德最和*圖*書滿意的地方。

南京士族參与海貿嗎？有，還很多，但不在上元、金陵二縣。

這一路大概是考察絲綢、茶葉去了，至於後面怎麼走，他也不清楚。父親來江南本身就是一個意外，他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海商們買的貨物從何而來？當然是江南諸州了。正因為此，很多大家族深度參与海貿，上下聯合，一起發財。

保守力量來自地主，但江南的地主，其實沒那麼保守，這一點確實需要大加利用。

「你就是編個推行新朝雅政這種謊話出來，為父也捏著鼻子信了。」邵樹德無奈地搖了搖頭，直接點出了答案，道：「下一階段，搞好『桑基魚塘』，其他事都不重要。」

「好了。」邵樹德聽完后，無奈地說道：「都是雞毛蒜皮的事情。老實說，還沒當初你在牂州使幹得好。那會目標明確，就是改土歸流。你也懂得帶兵打仗的手段，所以幹得還可以，讓為父產生了錯覺。但換到江寧府，你就有點迷失了。」

他們只會考試，家族重心就是培養讀書種子。如果本家族實在沒有，甚至會資助其他人，廣撒網，一切以考中進士做官為目標。

生意規模上去了，就知道賬房的重要性。

桑基魚塘這種事情，他已經有所了解，並且在上元、金陵二縣劃了一部分土地出來，用作試點。

「遵命。」邵惠賢心中一突，應下了。

「江寧府諸縣……」

所以，新朝雅政沒錯，我並沒有什麼私心，一切為了天下著想。

聖人允諾給他三個不成器的兒子安排ｗｗw.ｈetubｏoｋ.ｃｏm•coｍ職位：一個當縣主簿，一個當縣市帥，一個當縣典獄。

任意一個商人，無論大小，都天然不肯繳稅。

算科重要嗎？當然了！

只要跟著新朝雅政走，早晚有一天會令江南諸州更上一層樓。眼前這個連外郭牆都沒有的南京，或許也能重新整修一番。

邵惠賢無言以對。

用其他派系來平衡江南士人，這是非常合適的。

統治者需要做的是控制好派系鬥爭的程度，不能讓人為了反對而反對。

陸德善給聖人深入剖析了江南士人的軟肋：科舉。

他來江南巡視，一半是出於好奇，想看看這個煙花薈萃之地，另一半則是來鞏固國本。

新朝雅政，確實得抓緊了。

老實說，他對五郎的關注比較少。

「經常與你詩書往來的朋友，該斷的就斷了。」邵樹德繼續說道：「江寧府有很多士族經營海貿，但逃稅十分猖獗，你挑幾個典型，辦了吧。」

研究這個有錯嗎？當然是沒有錯的，因為這是造福萬民的德政啊，真真正正的德政。

邵惠賢一愣，道：「兒打算在京口開坊市，吸引諸國海商過來做買賣。」

「五郎來南京也好幾年了，都做了哪些事情啊？」邵樹德問道。

當然，他也有說服自己內心的地方。

不過，有一點需要警惕，那就是稅收上面不能含糊。

科舉按道錄取，已經對文風鼎盛的江南產生了一定的限制。但這種限制也是有極限的，如今需要警惕的是他們利用科舉優勢大舉進入官場，把控中樞，那麼就需要另外一個勢力集團來平衡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