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費茶
林家老太爺忽然道：「其實監督更沒用，上級監督下級要是能走得通，下級根本就不可能敢貪污。就是因為上級、上上級、上上上級都貪了，下級才敢貪，懂嗎？」
「可見，咱們巴中城最可怕的，不是那山上的土匪，而是縣衙里勾結的土匪的人。他們表面上正義凜然，暗地裡卻壞到不能再壞。」王家老太爺嘆道。
搞的坐在旁邊的捕頭捕快們如坐針氈。他們想說點什麼解釋解釋，或者說是辯白一下，可是這些長者們說的話題實在是太敏感了，他們不敢接話頭啊。
所以都這時候了，很多以前看不開的事也就都能看開了。
眾人都有些沉默，稍傾，老縣令道：「恐怕不下三十萬兩吧。鐵頭幫真有錢吶。」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吏治的問題，都是在赤|裸裸的把官吏們看成十惡不赦的貪官污吏。
家族的未來，老鄉的未來，甚至整個大宋的未來。
老縣令和幾大家族的老人們邁著有些慢，但仍然很堅定的步子，
ｈeｔuｂｏｏk•cｏm•coｍ繞著金銀珠寶走了一圈。王家老太爺道：「鐵頭幫劫一百兩，估計至少要給這些人五十兩。」
這一屋子的金銀珠寶，在他們看來，跟一堆土其實沒什麼太大區別。
菜都沒動，倒是茶已經喝了三四壺了。老縣令忽然笑道：「坊間傳言洶洶，我總覺得有些蹊蹺，你們看呢？」
但到這時候，並不是說他們就沒有在意的事了。他們開始在意一些與功名利祿無關的事。比如說，未來。
因此，他們在意一些在很多人看來，不切實際的東西。
家族的未來會是什麼樣？是衰敗傾頹，還是繁榮興盛？死後多少年後，他們的家族會開始破落？他們的孫子重孫後代流落在街頭，端著破碗向來來往往的人乞求？
這一夜喝著茶，他們聊了很多。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今晚脫了鞋躺上床但卻不知明早是否還能起來穿的上。對於很多事情，都看的很淡了。尤其是關於功名利祿，到了這一和_圖_書大把年紀，就算是位列公卿，那又怎麼樣？多走幾步就喘了，到哪都要帶個拐杖，再也不能健步如飛……
「總要等到最後，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還是為時已晚，我們是看不見了。」
「曾經我們嗤之以鼻的，才是最後我們關心的。」
「嗯……可以這麼說吧。」老縣令不情願但又很無奈的點點頭。
「到今日才知道，當初咱們以為不切實際的那些東西，才是最實際的東西。」
「那是兩碼事。你說那種事當然是不好的。但我們說的這個關於官府的傳言，從某些方面來說，官府的傳言不會傷害到任何無辜，總說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就覺得，就算是黑，也要讓官吏只能只敢擔驚受怕小心翼翼的黑，而不是明目張胆。要是現在就開始沒有任何畏懼的貪，那按照這勢頭再過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整個大宋會變成什麼樣？史書上這種教訓還少嗎？」王家老太爺擺擺手道。
「諸位辛苦了。」老縣令一進門就拱手。
到了https://m.hetubook.com.com後半夜，老頭們竟然很神奇的沒有覺得很疲憊，依然精神矍鑠。幾個老頭們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茶已經換了十幾壺了，真是很費茶啊。
小菜是巴中城最好酒樓供來的，這壺茶是縣衙最好的茶，是用來招待上級下來訪查時為大人們準備的。
想想都已很可怕。
捕快衙役們趕忙彎腰行禮，老縣令的德行和威望還是在的。
屋子裡除了銀子，另外也有縣衙的捕快和衙役們。
捕頭大人在旁邊實在聽不下去，拱手道：「諸位叔伯可不能這麼說。在剿匪這件事上，咱們縣衙確實有很多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但我們也不想啊，這麼多次剿匪都無功而返，實在是咱們兵力太少，土匪太狡猾了。這次剿匪，縣尊大人至今還躺在床上，諸位都是親眼所見的。」
王家老太爺看來對吏治很有心得，滔滔不絕：「關鍵是史書上冷冰冰的文字，並不能讓大多數貪官污吏醒悟，甚至對他們一點刺|激都沒有。所以要想靠官吏自覺的去https://m.hetubook.com.com做為民做主的事，那是很難很難的。唯一能走的路，也就只有監督，從上到下層層監督。」
喝口茶，王家老太爺續道：「換句話說，沒有哪個百姓天生喜歡造官府的謠，因為沒有任何好處。」
比如正義，比如盡職盡責，比如一心為民……
精緻的小菜，一壺茶。
這天晚上，歲數已經不小的這些長者們，睜大眼睛，就著縣丞命人送來的好茶和精緻點心，就在後堂守著。
王家老太爺道：「正所謂無風不起浪，這些銀子，那二十個人就是最好的證明。傳言能傳出來，必然是有根據的。」
「可是人言可畏，百姓多數不明就裡，有多少百姓之言殺人的案件？鄉野村夫村婦的嘴，那是多麼鋒利的刀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就在鄉下，我一個親戚親眼所見，村裡亂傳言一個寡婦跟一個青年的風言風語，那寡婦明明什麼事都沒做，最後卻不堪忍受流言蜚語，自盡了。」李家老太爺如此道。
可是未來，子孫的福祉，是僅有的能刺痛他們和*圖*書的。
由老縣令帶著的這些德高望重老者們來到後堂放銀子的地方，金燦燦銀晃晃的堆滿這間空著的大屋子。
大大小小二十堆，每一堆上都貼了封條，而且寫了誰誰家挖出來的。
這一切就像一根繩索套在脖子上，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緊，直到最終斷氣的那一刻。
而大宋的未來是什麼樣？是繼續強大下去，還是漸漸變得弱小？弱小到無數鐵蹄衝破國門，衝破一座座城門，馬蹄踐踏在子孫後代的身上，刀劍劈砍在子孫後代的身上？
所以他們開始害怕這些東西，他們已然快要離開人世，他們再也不怕被刀劍加身，再也不需擔心沒吃沒穿。
李家老太爺喝口茶，道：「也就是說，百姓們被搶一百兩，有五十兩其實是縣衙搶的？」
這些長者們，雖然一夜不能睡覺，但他們心裏都很高興。因為他們以年邁之身，還能為百姓做點事情，還能為肅清吏治貢獻那麼一點哪怕一點點的力量。
老縣令輕嘆一聲：「若不是有這麼些蛀蟲，縣尊大人又怎會差點命喪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