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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他轉身，唐亦萱無奈地向陳太忠撇撇嘴，又翻翻眼睛：太忠，你看這個人，還真是不知道客氣……

「是『六二返』的，」陳太忠火了，就開始胡說八道了，他笑著點點頭，「呵呵，而且，現在也是工人，掙不了多少錢。」

「怎麼可能人人這麼做？我們譚老大認文主任這個人就是了，」吳副局長笑吟吟地解釋，「文海的姑娘，那是腦瘤，人家摳倆錢回去，不也是為了治病？」

吳秋水這話，就是有意無意地在侮辱陳太忠，當然，可以認為他只是隨口提提，但是看看他那個表情，實在不是隨便提一下那麼簡單的。

直到六二年大豐收之後，國家發現，城市的工廠嚴重缺乏勞動力，又動員遣散的工人返廠，這一波人，就被叫做「六二返」。

「他昨天動了我的財政撥款，」陳太忠才不接受他的示好，而是斜著眼睛看著他，「聽說是你們供電局強行轉賬的，吳副局長，好像……這一攤兒歸你管？」

原來唐亦萱喊我來，是讓我防他的？陳太忠一時有點明白了，想到這裏，他看吳秋水就越發地不順眼了，我靠，你跟文海勾結，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吳秋水一聽就著急了，他心裏是輕視這個「六二返」的子弟的，可是對方要是把怨氣撒到他身上，他卻是絕對不想接受。

和-圖-書我靠，你們收支就算十條線，那關我鳥事？陳太忠冷冷地看著他，有話你直說，擺什麼造型啊？信不信哥們兒把你整成雕塑？絕對能超過羅丹的「思考者」？

「哦，那可難得，小陳你進步得挺快的嘛，」聽到這話，吳秋水心裏，可真就不是滋味了，他絕對不相信，以陳太忠的家世，憑著丫自己的努力，就能這麼快升到副處。

「我們供電局，是收支兩條線，」他很認真地解釋著，「收入歸收入，支出歸支出，各是各的財務，彼此互不干涉……」

正是基於這個認識，他才有意強調一下自己的父母是工人，原本他就沒覺得工人家庭有什麼丟人的，現在為了證明，自己是沒有後台，實打實地進步為副處的，自然更是要標榜一下了。

「這麼高的比例？」唐亦萱本來不想接話的，只是吳秋水這話，實在有點挑戰她的認知能力，「人人都這麼做，還了得？」

從五九年七月的那場大洪水開始，揭開了「三年自然災害」的序幕，由於城市居民實行配給制，而當時國家的物資養活不了這麼多人，不少工人就被遣散回鄉了。

我靠，是你邀請我來的啊，陳太忠這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直到他走進客廳之後，才愕然發現，敢情，那個儀錶堂堂的供電局副局長吳ｗww•ｈeｔubｏｏk•ｃoｍ.ｃoｍ秋水也在場。

你丫還能挺著，臉皮夠厚的嘛，陳太忠也不理他，又拿個茶杯給自己沖茶，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當然，指望他幫吳副局長沖茶，那就太不現實了。

陳太忠一見他這副表情，又聽到這話，心裏登時大怒。

可是，心裏抱怨歸心裏抱怨，吳秋水的臉上倒是不動聲色，「小陳你現在，負責什麼部門啊？有需要我們供電局配合的，就直說，呵呵。」

吳秋水卻兀自擺著「犯騷者」的造型，不緊不慢地解釋著，「前一腳錢才進賬，后一腳他就拿著一大堆票來報銷了。」

那個雕塑……就叫做「犯騷者」好了。

「我父母親都是電機廠的，工人，」陳太忠知道，唐亦萱說自己是副處，就是在暗示吳秋水，蒙曉艷的朋友都是副處，你個副科，就不要向我打什麼歪主意了吧？

哥們兒家裡就是「六二返」的，還就是副處了，你咬我啊？切，你倒不是「六二返」，三十多了，不過也就是個副科嘛。

吳秋水見到陳太忠來，欠起身子點頭笑笑，然後又端坐進了沙發里，看那樣子，短期內是沒有動身的樣子了。

當時沒被遣散的，都是有經驗的技術工人，被遣散的，大多是工作經驗差一點的，回鄉務農之後再回來，在有些人眼中，就更差了。

吳ｈｔtｐs://ｍ•ｈetuｂｏｏｋ•coｍ•ｃom副局長一邊沖茶，一邊還問呢，「小陳，你家是哪裡的？」

陳太忠按響三十九號門鈴的時候，心裏還琢磨呢，要是唐亦萱暗示了什麼，那啥……哥們兒要不要矯情一下，冒充一下正人君子呢？

「電機廠的……工人？」吳秋水的身子，明顯地停頓了一下，然後，端著茶杯走回來坐下，輕笑一聲，淡淡地發問了，「是『六二返』的嗎？」

所以一些人提起「六二返」來，都是用一種很不屑的口氣來說話，似乎標榜自己素質高血統純正一般，潛意識的話就是——那不就是一幫低素質的農民嗎？

說實話，他是有點嫉妒吳秋水的做派，因為他做不來，比洒脫的話，他不怕跟其相比，可是這份刻意的雍容，卻跟他無關——洒脫是人的天性，無論貴賤都可以做得到，雍容卻是必須入世才能培養得出來，若是沒有文化的積淀和優越者的心態，誰又做得到雍容？

看著他忙忙碌碌的，吳秋水笑一聲，打破了屋裡的靜謚，「對了，上次還沒請教這小夥子的名字呢，市委辦的？」

沒錯，他是個有婦之夫，可唐亦萱也不過是個寡婦而已嘛，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感覺這麼良好？

我知道了！陳太忠轉頭看一眼吳秋水，笑著點點頭，下一刻，端著杯子施施然地走了回來，和*圖*書只當是沒看見吳副局長面前少個茶杯。

那這廝是憑了什麼，就能上得這麼快呢？吳副局長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了，人家是蒙藝書記侄女兒的朋友啊，有省委書記罩著，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擔心升得太快才是真的。

這個，矛盾吶，糾結啊……

「小陳，不是那麼回事啊，」吳副局長輕笑一聲，緩緩地搖搖頭，著急歸著急，可他的神態，配上行為和做派，頗有點濁世翩翩佳公子的味道——至不濟，也算是中年成功男人的風度。

「嗯……是我，陳太忠，」他一時有點懵了，就算平時他貿然登門，唐亦萱的語調，似乎也沒有這麼拒人千里之外來著，今天，這是怎麼了？

有了這個怨念，他自然更是懶得理此人了，他掃一眼茶几，眼見唐亦萱的小手壺在她面前放著，吳秋水面前卻是空蕩蕩的，顯然，唐亦萱又沒有給這傢伙泡茶。

他正美不滋滋地矛盾呢，誰想，唐亦萱的聲音從對講門鈴里傳出的時候，卻是很有點冷冰冰的味道，「誰呀？」

「科委？文海？」吳秋水驚訝地看他一眼，不過，他在第一時間，就聽出了陳某人對文主任的怨念，少不得輕哼一聲，「哼，那老狐狸……我都沒辦法說他。」

「哦，是你啊，進來吧，」隨著「啪嗒」一聲輕響，門開了，不過唐亦萱的聲音，依舊是沒什麼熱情。

wｗw.hｅｔｕbook•ｃom•ｃom「就比如說這一次，你們科委轉了十五萬進來，他就要報銷九萬的票，」他無奈地聳聳肩，一攤雙手，苦笑一聲，「就是說我們收了十五萬的電費，要花出去九萬的招待費。」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起來，陳太忠就想到了文海，淡淡地回一句，「我現在在科委呢，文海不是跟你配合得挺好的嗎？」

唐亦萱今天，破例地沒有穿運動服，而是穿了淺棕色緊身的彈力褲，將渾圓修長的雙腿勾勒得讓人目眩神迷，上身則是一件寬大的淺灰色羊毛衫，外面罩個淡青的緊身皮馬甲，配得有點不倫不類。

念及此處，他心裏就越發地不平衡了，你個「六二返」的子弟，都能泡上蒙書記的侄女兒，從而青雲直上，我吳某人要家世、要相貌、要能力哪一點就比你差了？唐亦萱居然對我這麼冷冰冰的？

這種話，一般人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電機廠「六二返」的人很多，陳某人自然知道這話指的是什麼。

「他叫陳太忠，」唐亦萱終於出聲正面介紹了，而且還帶了一點笑意，「才提了副處，呵呵，太忠，這是湖西供電分局的吳副局長，吳秋水，我小時候的鄰居。」

「呀，這麼年輕的副處？」吳秋水臉上堆起了笑意，向陳太忠伸出個大拇指來，接著也學他從茶几下面拿個杯子去沖茶。

陳某人入世……還不夠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