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所以，就算他心裏不願意承認一個小輩比自己強，但是坐上這個位子了，遇到事情之後，他就總想拿自己跟蒙藝比一下，眼下這心情便是如此了。

說穿了，杜毅覺得跟蒙藝配合很愉快，所以他希望自己也做這麼樣的一個黨委書記，給自己的搭子留下一個可敬的印象——對手的稱讚，才是對你人生價值的最大肯定。

然而，天不遂人願，自己的搭子有點陰，原本是強勢出名，現在夾起尾巴不動，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躥出來咬人一口，杜書記想到這個，頭疼之餘也有點佩服自己：像我這麼願意支持省委書記的省長，真的太少見了。

至於最後蒙藝不得不遠走碧空，杜毅在坐上這個位子之後，慶幸之餘也不得不承認，蒙書記的胸懷和堅持底線的信念，真的是我做不到的。

更別說，可能會有那重要首長「一不小心」看到了這個報道，萬一直接過問一下，那就更糟糕了——簡而言之吧，這不是一件好事，尤為惡劣的是，有人可以拿此事，做出一篇不大不小的文章來。

你手上沒人，我手上有人啊，杜毅聽得明明白白的，心說我沒這點把握的話，至於跟你提起問責沙鵬程嗎？「世方省長，你堅持這麼做嗎？」

蒙藝當年並沒有完全放手政府事務——雖然黨政分家是必須的，但是對一個黨委書記來說，這真的是不可能的。

沒錯，省長是總管全局的，就算經貿委和文化行業有分管副省長，他想批評也就批評了，但問題的關鍵是，這天南商報是社會辦的報紙！

這個欄目實在太有名了，有名到在某些時候可以做風向標，有些時候可以噁心到省部級大員，繼而影響其前程。

杜毅壓住蔣世方搞出的文章之後，心說我讓你處理此事，也算給你老蔣面子了，反正我寧可把這莒山煤礦老總的位子讓給你，也不能讓你這麼快上文章。

「那個文章不能發，影響大局，」杜書記不愧是一省的書記，真要乾脆起來，一點都不比蔣世方差，「我考慮有和圖書必要強調一下省長問責制，沙鵬程在此事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嘖，看來這事兒真的不是蔣世方搞的，杜毅聽明白這些話了，卻是也沒怎麼生氣，反倒是確定了一點，黃家真的強勢介入了。

他已經想明白了，中視插手不會是蔣省長乾的，就算是老蔣乾的，那也肯定是出於黃家授意——姓蔣的暫時沒掀翻自己的可能，搞這種事得不償失，更何況老蔣並不是黃家嫡系，吃撐著了這麼玩？

姓蔣的你真無恥啊，杜書記真的被氣得受不了，擱給蒙藝在的話，他壓一壓，我就再爭一爭，然後我處理了事情，他把評論員文章改一改，就發了，我佔了莒山的實惠，他是確保把持了大方向——可不就是這點事兒嗎？

「不過問也不對，要注意引導輿論的方向，我不希望有下一次，」蔣世方沒好氣地訓他一句，接著擺一擺手，將人攆走了。

而杜省長也被他在規則之內架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想發火還抓不住理由，真的挺難受，但是關鍵時刻，蒙書記也能充分放手，還能擯棄成見，跟他一同抵抗壓力分擔責任。

可是，考慮一下黃家的咄咄逼人，考慮一下熱點訪談的影響力，蔣省長也知道，自己不對黃家有所交待的話，這事兒只會越搞越大，直到發展至不可收拾。

杜毅肯定不會在乎這樣的事兒，別說他不在乎，他身邊的人都不會在乎，然而有人發現了其中的蹊蹺，蔣省長寧可閑得無聊，去關心《天南商報》，卻是對莒山的事情不聞不問。

正經是，越是這種情況，那個評論員文章越不能發，這是毫無疑問的，要不然蔣世方在這件事的處理過程中就徹底佔了上風，杜毅也不打算在這一點上讓步——你嘴上吧嗒兩句我就讓步，看在下面人的眼睛里，那成什麼了？以後的工作要不要開展了？

「哦，這個我讓他們放下，聽候省委指示，」按說，蔣省長說這話的時候應該有點怨氣的，但是他的語調一如既往的乾脆，「幹部hetｕｂoｏk.ｃｏｍ•ｃｏｍ人事這一塊，應該服從省委的決定。」

好吧，就算他姓蔣的願意這麼丟人，黃家也得答應呢不是？在自己的老家辦點符合規則的事情，居然要靠民辦報紙的輿論——黃家真要慘到這一步，黃老絕對會拄著拐杖去堵一號的辦公室的。

但是久而久之，蒙書記以其張弛有道的管理方式、高超的政治手段，敏銳的政治嗅覺和深遠的眼光，令他不得不私下感嘆，小蒙真的很厲害啊。

然而，他想的是不怕節外生枝，可偏偏就有一枝紅杏出牆來——在下午晚些時候，北京來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說，中視的《熱點訪談》剛到你天南暗訪過，查的就是莒山的事兒，你得關心一下啊。

「給宣教部打電話，把那篇評論員文章拿過來，我再看一看，」杜毅沉默一下，做出了如此決定，同時盡量讓自己的口氣平和一點，腦子裡想的卻是——蒙藝要是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估計也會這麼做吧？

事實證明，他對蔣世方的評價完全正確，因為不久之後他就得到了消息：省政府的人把評論員文章拿走了，還說既然不發就那就不留了。

什麼？杜書記一聽這消息，就不得不重視一下，雖說以他省委書記之尊，見了中視台長都無須客氣，那麼一個頻道的欄目組，實在算不得什麼，但實則不然。

他想得明白，我不讓你黃家打藍家臉就行了，就算我幫你黃家辦事不應該，但是我低調處理此事了……別人就算有點想法，也不能說我什麼，撇開黃家藍家的爭鬥不提，莒山是被人抓了現行了，我的省委出面強調安全生產的重要性，就真的錯了嗎？

與杜書記不同的是，蔣省長雖然才聽說熱點訪談四個字，卻是非常能肯定，這事兒絕對是黃家弄出來的——因為他知道不可能是杜毅乾的。

是蔣世方乾的，還是黃家乾的？杜書記不得不認真地面對這個消息，然而下一刻他就意識到，當務之急並不是找出幕後黑手。

當然，蔣省長批評和*圖*書人，肯定是有充足的理由的，天南商報的記者劉曉莉，勇於揭露我們在工作中的失誤，這是輿論對我們的監督，是善意的是有益的，你為什麼壓著人家不讓登，然後好了吧？人家發到北京去了！

經貿委主任當然知道這話里的「善意和有益」不能信，關鍵是在「發到北京」四個字上，於是就委委屈屈地解釋，說這報紙是掛在服務公司的名下，「為了尊重輿論的監督，我很少過問這報紙……回去我一定徹底查清此事，然後向您彙報。」

這話里還有一層意思，姓杜的你再想推都沒用，莒山的安全問題是連著三年，就算你非要咬定是單純的政府事務，我蔣某人也是今年才來的，前兩年……前兩年誰來負責？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有人這麼認為——杜毅身邊有太多的人幫他收集信息和出謀劃策了，發現這個不妥，自然是要向杜老闆報告的。

我操，你這是威脅嗎？蔣世方快氣壞了，要跟黃家扛的是你，要把事情搞大的也是你，說不得笑一笑，「我不堅持，我只堅持一個主張，省政府要在省委的領導下，為全省人民服務。」

「看來，我們有必要面談一下了，」杜毅沉吟一下，淡淡地說。

對一個政府一把手來說，有這樣的搭檔還是值得欣慰的，然而同時，杜毅不得不時不時地給蒙藝找點麻煩，蒙藝也得時不時地越一下界——大家心裏都明白，和諧友善的黨政班子，並不是上面願意見到的，黨政分開，不就是圖個相互鉗制嗎？

熱點訪談？蔣世方聽得頭皮也是一麻，我說杜毅你太缺德了吧，不讓我發評論員文章的是你，現在黃家出手搞出熱點訪談了，你倒是知道安全生產是屬於政府事務了？

杜毅比蒙藝大著四歲，一開始他並不是很看得起這個小傢伙，排資論輩嘛，誰還沒點這小情結？而且兩人也不是一個陣營的。

這其實也是變相的妥協了，我不發評論員文章，但是我弄個副省長下來，你黃家也該知足了吧？難道非要我跑到第一線和_圖_書，幫你對藍家喊打喊殺嗎？

哼，不就是欺負我不願意動莒山的人嗎？杜毅也分析得清楚這點因果，說不得吩咐自己手下一聲，催一催省政府，關於莒山的事情，儘快給個處理結果……那性質太惡劣了，他們要再不動，咱們省委這邊就動了。

由此可見，一件事從不同的角度看去，或者會得到截然相反的結論，而其中的要害，無非是如何說服裁判，所以說，這話語權才是最重要的——當然，能有機會解釋，那也是值得慶幸的，太多人根本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世方省長，莒山的情況調查得怎麼樣了？」杜書記當然也沉得住氣，所以這話問得是四平八穩，不過，省委書記親自給省長打電話，其性質已經無須多說了。

於是，天南商報明天肯定要刊出劉曉莉的文章了，這是不消說的，甚至天南商報的老闆約省經貿委主任晚上吃飯，還要帶上劉曉莉……這也是不消說的。

他先是託了自己的朋友給中視和宣教總部打招呼，希望將這個節目延後播出——能不播出就更好了，然後杜書記沉吟一陣，撥通了蔣世方的電話。

這就是吹風了，蔣世方自然聽得明白，杜毅是在問自己，搞下沙鵬程合適不合適，不過，沙鵬程那個位子，還真沒幾個人稀罕——民主黨派的副省長，誰會在意啊？

這話聽著倒還算平和，但是在省部級幹部的對話中，就是相當犀利了——麻痹的我要發評論員文章的時候，你唧唧歪歪地壓著不讓發，現在聽說中視關注了，黃家強勢介入了，你就草雞了，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做夢去吧你！

按說，省長批評廳長的工作，那是天經地義的，可古怪的是，這批評的內容有些不靠譜，他嫌人家壓制旗下的《天南商報》的發展。

這話可不是開玩笑，就以莒山為例，只要在熱點訪談里一播，杜毅的形象多少就要受到點損害，真要連著再來幾次負面報道，有些人難免就會認為他行情不行或者惹人了，那麼他個人在組織內部的威望都要打折扣。

ｈtｔｐs://m•hｅtｕbooｋ.cｏm•coｍ然而這也不算一個特別壞的消息，既然不是蔣世方發起的，那麼，他和我有相同的忌憚，否則的話我這省委書記跑不了，你這省長就跑得了？

「既然中視都關注到了，那政府這邊堅決擁護省委的決定，」蔣世方心一橫，你想拉我下水，對不起了，爺不伺候你，「我來天南時間不是很長，對莒山不是很熟悉，發個文章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杜書記你可是老天南了，我個人表示……堅決擁護黨委的決定。」

絕對不對！杜書記在聽到報告的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判斷，這種事對蔣世方和黃家來說，都不是正常的——一省之長放著現成的渠道不去調查，現成的權力不知道運用，反倒是要關心一家民辦報紙，藉此搞輿論攻擊……這不是傻的嗎？

可是接下來的兩天，他耳朵里就沒聽說過此事，不過杜書記的事情比較多，也不會一門心思放在這上面，直到今天中午，他才聽說省經貿委主任被蔣世方叫過去批評了一頓。

拉倒吧，你整天惦記著怎麼能多插手呢，杜毅沉聲回答，「安全生產問題，主要是政府事務，世方省長，你要儘快處理此事，爭取在中視《熱點訪談》播出之前拿出個結果，要不然省委也會很被動的。」

「問責就沒必要了吧？讓沙省長內部檢討一下就行了，」蔣世方手上沒有特別順手的民主黨派，那還在其次，關鍵是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大——誰知道藍家有什麼牌沒出呢？「只要他態度端正，充分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老同志相對還是比較穩定的。」

這就是杜毅的應對了，堂堂正正地，也不怕節外生枝，而且他心裏還想呢，我給你蔣世方機會了，你不要，那莒山這個廠長的位子，你也就不用惦記了，這是我出手幫黃家所該得的收穫——換了蒙藝來，必然也是會如此行事的。

這是什麼意思？這就是他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蔣某人跟黃家說了，不是我不管啊，是杜毅橫生枝節，壓制得我動不了，所以……我只能通過民辦報紙來呼籲這個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