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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麼個命題，」陳太忠終於發話了，事情不算大事情，但是案例非常典型，他若有所思地嘟囔一句，像是在問人，又像是在問自己，「當傳統道德和法律有衝突的時候，是否應該無條件地尊重法律？」

若是因此再鬧出人命來，濁水鄉的幹部肯定要跟著倒霉，蔣書記嘆口氣，「我是很想做工作，但是這個工作太難做通了……可又不能視而不見。」

陳太忠看了他好一陣，才緩緩地搖頭，嘴裏輕聲嘟囔一句，「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而這個當地民情又是什麼呢？還是就這件事來說，北崇人從傳統道德的角度來看，絕對會認為，牲口啃那些有主的苗是不對的，啃一次可以說是無心的，但劉家都被啃得不得不灑農藥、豎警示牌了，你還放縱自己的牲口去啃，那牲口死了也是活該。

但是這個牌子上的字，人能認識，牲口不認識，今兒早上，村裡李大嘎子家的牛闖進去了，吃了點小苗，躺倒了。

對陳區長而言，不管劉家也好，李家也罷，都是北崇的子民，他淡淡地發問，「我該建議法院怎麼解讀呢？」

真是很諷刺的一幕。

但是就今天表現而言，蔣書記超過趙鄉長一條街都不止，起碼人家這認錯態度就極為端正，陳區長微微點頭，「嗯，怎麼回事？」

同情劉家的人很多，但是李大嘎子幾兄弟也hｔtps://ｍ.heｔｕｂook.ｃoｍ•ｃｏm不好惹，還有一些人，家裡的牲口也啃過劉家的苗，被劉老二捉住之後，堵上門去罵，所以也有人支持李家。

李大嘎子肯定不幹了，恆北這地方能被叫「嘎子」的，都是比較生猛的，李家在村裡人丁不旺，但幾個叔伯弟兄都是能吃生肉，敢在墳地里睡覺的主兒，這弟兄幾個找到劉老二家，你得賠！

至於說牲口識字不識字，那跟牲口無關，跟牲口的主人有關——哪怕你不識字，聽也該聽說了。

其實因為李家這幾個弟兄，他家的牛出去了，別人也不願意招惹，無非是吃點啃點，都是地里長出來的，不值幾個錢，大不了踹那牛兩腳，趕走。

「一個有點法律爭執的案子，」蔣雙梁很簡潔地回答，他做事真的是漂亮，然後就看一眼廖大寶，「廖主任你說吧……我不想讓領導先入為主。」

「是啊，麻煩大了，」蔣書記苦笑著點點頭，要不然他堂堂的一個鄉黨委書記，也不會專程跑過來，他也很清楚這樣的案子意味著什麼，「雲中縣的趙老漢就是這麼死的。」

現在就開春了，冬小麥長得正好，他就琢磨了，我總共這三畝七分，不可能一天到晚地看，但是真的經不住人禍害，於是他就灑了劇毒農藥在田邊。

「法律的解讀，應該是跟隨時代的腳步，不停地更換思路，補充和完善，」https://www.hetubook.com.com眼鏡專家比較認同徐區長的話。

「這個應該是在法律解讀上出現了僵化思維，」徐瑞麟說話，還是相當有水平的，「法律法規的解讀，並不是唯一的……也許是在特定的某個時刻或者環境，這樣解讀比較正確，結果就被沿襲了下來。」

合著見多識廣的專家們，骨子裡也是支持一些傳統思維的。

今天爭執真的不算太奇葩，劉老二承包了田地，肯定就要種莊稼，不過他承包的不是村裡集中的那一片，是在村頭比較小的一片，又鄰著一條小路，時不時地有些牛羊來啃。

雲中縣就是今天這個事件的翻版，趙老漢在自家院子里種了幾棵樹，不過他家院牆塌了，家裡窮一時修不起，他怕別人家的羊來啃樹皮，就在樹苗上刷上毒藥，結果毒死五隻羊。

可是鄉里鄉親的，他只是不想讓人禍害，灑了農藥之後，就豎起兩個牌子，我這地里灑農藥了，你們別讓自家的牲口過來，看著點。

「這個私了，可不是那麼容易的，」旁邊禿頂的專家居然介面了，雖然他不是法律專家，但也是見多識廣之輩，就要在偏遠鄉村賣弄一下，「撒農藥的劉老二能判斷到，一旦牲畜吃了他家的苗會被毒死，所以就算他立了牌子，主觀上還是存在毒殺的動機，必然要賠償。」

「倒是可以少賠一點，」眼鏡專家也介面了，「姓李這和圖書一家沒有看好牛，也負有一定責任，尤其在姓劉的已經做出警示之後。」

我賠個毛的賠，劉老二絕對不答應，尤其是李大嘎子養的牛不是一般的牛，是奶牛！

這件事情在當時也是很轟動的，雖然報紙上沒報道，但是陽州市委市政府特意下了文件，要大家在普及法律的時候，一定要與當地民情相結合，多做說服教育工作。

我們絕對不賠，劉家人也惱了，說我豎了牌子，不讓你們家的牲口來啃，我這地被人糟害多少回了，你們有點公德心的，就該知道約束自家的牲口。

「以前的判決，大致應該算是防衛過當的那個邏輯，」蔣雙梁乾笑著回答，「我也不太懂法律解讀，不過我認為，劉老二雖然主觀上存在毒殺的動機，但他屢次被人侵犯權益，而且他的防衛是被動的……他不能一直看護在田邊，也無法把莊稼帶回家，他別無選擇。」

劉老二很苦惱，攆不勝攆，為這些許小事打殺了那些牛羊，也不可能，至於說告狀——誰誰家的牛啃了幾厘地，就要告狀？官家也得能接這案子。

「李家這邊報案了，我過來協調一下，」蔣雙梁嘆口氣，「兩邊都不接受私了，我也是頭疼得狠。」

「可是咱們沒有資格修改法律，也沒資格解讀法律，」蔣雙梁嘆口氣，又看一眼陳太忠，「不過陳區長如果願意支持的話，還是可以試著影響一下法院，讓他們換一種思路ｗｗｗ•hｅtｕbｏｏｋ.ｃｏm.ｃｏm解讀。」

法院就是按娃娃魚專家說的那樣判的，趙老漢需要向羊的主人支付兩千塊，趙老漢心說你進我自家院子啃樹，死了還要我賠？氣不過這個判決，他索性直接在縣政府門口服毒自殺。

奶牛跟耕牛不一樣，每天嘩嘩地擠出奶來就是錢，不需要幹活，也正是因為不需要幹活，所以李家看這個牛看得不緊，這牛隨便出去吃一點，家裡就省一點。

在陳太忠的印象里，趙印盒雖然不堪，能力卻是要高過蔣雙梁，趙鄉長只是一個執拗而孤高的鄉長，沒什麼拿的得手的政績，可蔣書記更是靠著隋彪起家，只知道媚上欺下——這是陳區長一直以來的認識，未必準確，但這確實是陳區長的認識。

從這個邏輯上講，李家這麼折騰，才是真正地相信法院和政府，不管他的主張合乎不合乎道德，可法院就是這麼判了，他自然要拿起法律的武器，維護自家的權益。

蔣雙梁頭疼就頭疼在這裏，李家現在一定要打官司，而這官司一打，劉家是必然要賠付的，可是劉家絕對不會這麼認了——這跟傳統的道德觀念不符。

還是你說吧……這五個字就說明白了，廖大寶不但擺得正自己的位置，而且也向對方表明了，你不是我領導，沒資格要求我說什麼——我聽陳區長的。

「蔣書記，老闆是問你呢，」廖大寶乾笑一聲，卻是不肯接這個話題，「還是你說吧。」

「這個法律ｗww.ｈｅtｕｂｏoｋ.cｏｍ•ｃｏm本身就有點莫名其妙，」禿頂的專家又發話了，他倒是啥都敢說，「說什麼有主觀動機就要負主要責任，真是扯淡，人家最主觀的動機是維護自己的合法財產不受侵犯。」

兩邊吵吵得厲害，但是動手的沒幾個人，本來都是一個村子的，幫忙吵幾句沒問題，動手可就是結仇了。

你是要我出面，影響法院的判決嗎？陳太忠冷冷地看他一眼，陳某人不是沒有影響過法院的判決，比如說王從的案子就是，他也不介意去影響法院——至於說要尊重法院的獨立審判權，那真是再扯淡不過的一句話，誰信誰就是傻逼。

「雲中又是怎麼回事？」陳太忠側頭看一眼蔣雙梁。

但是這個案子，他不想去影響法院的判決，劉老二固然情有可原，不過李大嘎子這麼折騰，也是因為前面有成功的案例——就算趙老漢服毒自殺了，可法院終究是判他賠償的。

「這是我想錯了，我就該主動跟陳區長彙報，」蔣雙梁乾笑一聲，心說這個小廖真的不可輕視，「其實也沒啥，就是很常見的爭執，只不過劉老二把農藥灑在田裡，這個不對……」

別說一頭奶牛近萬塊，我賠不起，就是一隻鴨子，我家也照樣不賠。

徐瑞麟在一邊默默地聽著，好半天才輕嘆一聲，「唉，麻煩大了。」

但是現在，李家的牛吃了劉家的莊稼，死了，李家就自然不幹了——我家牛吃了你多少苗，我們賠，但是你得賠我們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