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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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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無限風光在險峰 第一四九章 做減法,做加法

第八卷 無限風光在險峰

第一四九章 做減法,做加法

「非但如此,他做的事情,有的較之肅順和我做的,甚或猶有過之——譬如他搞的那個『買斷旗齡』,其實是將好一些旗人連根拔起了!這個事兒,若是換成肅順和我來做,上上下下,不曉得會有什麼反應?」
這叫「實在話」?
寶鋆心想,若說大伙兒都怕了他關逸軒,鉗口不言,絕無是理,關某人的勢力,距此還十萬八千里呢。
「是,和咱們中國算術裡邊的加、減,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佩蘅,不曉得你察覺沒有,有一些事情,譬如旗務——肅順做的,我做的,他做的,其實一脈相承,並無什麼真正的分別?」
「……六爺,你這個譬喻……有意思!」
恭王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可是,他做這個事情,上上下下,竟然沒有多大的反響,幾乎沒有什麼人跳出來說他『動搖國本』——這可是怪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六爺,你說的是,理兒是這麼個理兒。這個理兒,咱們也未必不……可是,咱們去哪兒找那三百兩銀子?」
說到這裏,淡淡一笑,打住了話頭。
「六爺,你的話,堂奧太深,恕我愚鈍,請示其詳。」
寶鋆又輕輕地「嘿」了一聲,沒有說話。
寶鋆心中一熱,喊了聲:https://m•hetubook•com•com「六爺!」一時之間,倒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買』是要花錢的,他找得到錢,這就是本事,你就不能不服這個氣!」
這個話,寶鋆可沒法子介面,只好繼續沉默。
恭王停下腳步,看著寶鋆,半響,點了點頭,嘆口氣,說道:「佩蘅,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咱們去哪兒找那三百兩銀子?可是,偷也好,搶也罷,他就是找得到這筆錢!這個,肅順和我就做不來!這個……就是他不同尋常之處了!」
恭王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他佔了能打仗的便宜是真的可是。你那句『一時間顧不上別的』,佩蘅,說出來,你自己都不大有底氣吧?」
「六爺,這筆錢,是賣『國債』籌來的,其實是……借來的。」
寶鋆不說話,腦子卻在飛速地轉動著。
「五千萬兩啊,利息比銀行的還低得多,這樣的一筆款子,咱們去借,借得來么?」
「哦?」
恭王又開始緩緩踱步。
「我在總署,和洋人打的交道多一些,前些日子,聽了洋人一個很有趣的說法,叫做『做減法』、『做加法』。」
過了一小會兒,寶鋆輕輕吐了口氣,說道:「六爺,話是這麼www.hetubook.com•com說,事是這麼辦——可是,我真正是心有不甘!」
恭王點頭說道:「佩蘅,你這話,話糙理不糙,宗室確實是被他買通了——不但宗室,兩宮那裡,又何嘗不是如此?朝廷只拿出了一百萬兩銀子,他就能把清漪園修起來——哦,改叫『頤和園』了——他自個兒不曉得要再往裡面填多少銀子?」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寶鋆微微苦笑,說道:「六爺,什麼都瞞不過你——那麼,請你示下,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肅順罵『咱們旗人裡邊混蛋多』,這種話,我沒說過,但做的事情,譬如,削減八旗錢糧,重用漢員——你我心知肚明,和肅順其實無二的。」
「著啊!要說『做減法』,他減的更狠,乾脆是『清零』了!可是,另一邊,他又『加』上了三百兩白花花的銀子,還有一堆農具、種子、耕地——對於那班飯都吃不飽的旗人,是繼續呆在這邊餓肚子,還是過去那邊,揣上三百兩白花花的銀子走人?到底何去何從,嘿嘿,選起來大約也不算多麼為難!」
寶鋆心中隱隱生寒:惇王欲不利於睿王,還只是一個計劃,並未付諸實施,也可能永遠不會付諸實施。但自己在密m.hetubook.com.com折中添了這一筆,惇王就算沒有實際的行動,但「喪心病狂」四字考語,卻是再怎麼也逃不掉的了。惇王是恭王的親哥哥,可恭王一旦翻臉,對自己的手足,不但落井,還要下石——且下手之際,沒有一點猶豫!
恭王抬起頭來,眼中精光一閃而沒。
想起辛酉政變時,恭王對待肅順、端華、載垣的手段,今昔印證,寶鋆心底的寒意更重了。
寶鋆「嘿嘿」一笑,說道:「六爺,我跟你討句實在話,對他——你甘心嗎?」
恭王說道:「『不甘心』這一層,咱們暫且不提。先說『甘心』——我仔細思量,此人做事,確有叫你不能不佩服的地方。」
寶鋆輕輕「嘿」了一聲,說道:「是了,宗室拿了這筆錢,還怎麼會說他的壞話?他改革旗務,上上下下都這麼安靜,我看,不僅僅是他能打仗,大伙兒捧著他——根本是都被他買通了!」
「西洋算術中的『加減法』——你總曉得?」
恭王變得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兒,說道:「這個事兒,你自個兒定吧。不過,我想,臣子侍君,以忠以誠。嗯,這個『誠』字,就是……有什麼說什麼。如果……十分的話只說五分,那麼……」
他臉色微異,但一現而隱,隨即點了點頭www.hetubook.com.com,說道:「六爺,你說的是,我曉得該怎麼做了。」
這個「他」,說的是誰,不需指名道姓,二人自可默喻。
「他的錢,也並不都是借來的——比如那個『奉恩基金』。」
「你再看看『他』:八旗錢糧,一文錢也沒有加回去——『奉恩基金』只關宗室的事兒,不能算是給八旗加了錢糧;他手底下的人,除了伊克桑是滿旗,丁世傑是漢旗——這兩個還是他步軍馬隊的老底子——其餘的,包括去上海之後新晉用的,全部都是漢人!」
「這個……似乎確乎如此。」
恭王將玻璃杯放在桌面上,輕輕一彈,「叮」的一聲,杯子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音。他微微一笑,說道:「只怕會轟塌了天罷?肅老六那顆腦袋,大約也等不到我去砍了!我嘛,嘿嘿!」
「佩蘅,你仔細想一想他辦事的手段:先從最底下動刀子,趕出旗去的,其實是最貧苦的那一撥,這些人,莫說已給了補償,給了出路,沒有多少叫苦喊冤的;就算不給補償,不給出路,他們叫苦喊冤的說話,也不易上達天聽。上邊的呢?他不但沒減什麼,還往上加碼!嘿嘿,彼此相得,上下相安,你說,還會有人說他『動搖國本』嗎?」
恭王抖了抖袍子,站起身來,緩緩踱步。
和圖書畢,視線垂下,落在手中輕輕晃動的玻璃杯上,裏面,葡萄美酒,殷紅如血。
「削減錢糧,這就是『做減法』——旗人的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的,錢糧減半,日子就過得更苦了,你又不給他別的出路,只一味要他勒緊褲腰帶,嘿嘿,下邊豈有不怨氣衝天的道理?」
頓了一頓,說道:「六爺,我不是為我自己,我是為你不甘!」
恭王默然片刻,自失地一笑,說道:「這個話,除了你,任誰都斷乎不能跟我提起的——好,佩蘅,你既能開這個口,就足見咱倆是真正的知己!」
「嗯。這麼說吧:旗務上邊,肅順和我做的,就是一味的『減法』;他做的,就是『減法』做過了,再做『加法』。」
恭王擺了擺手,說道:「這是個好題目,好就好在——嗯,我就給你句實在話:我既不能說『甘心』,也不能說『不甘心』。」
他沉吟說道:「我想,他是佔了能打仗的便宜。咱們旗人之中,許久不見這樣的人物了,大伙兒捧著他,一時間……顧不上別的。」
「六爺,你是說,他……給了旗人另一條出路?這個,就叫『做加法』了?」
寶鋆不說話了。
「『做減法』、『做加法』?那是什麼意思?」
恭王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嗯,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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