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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人的反應，和萬青藜是類似的：「寶某人再怎麼舌綻蓮花，再怎麼天花亂墜，講的也是泰西的事兒啊，華夷有別，中外異途，咱們中國，自古以來，什麼時候有女子『繼宗』的道理啊？」

這個道理，放到寶廷的摺子上，也是一樣的。有人就認為，寶廷之議，荒謬絕倫，「上頭」絕對不應該「留中」，不但要「駁回」，還要「痛駁」。

「這個……確實不可能！肅順、端華兩兄弟，剛被殺掉沒幾年呢！」

「對，對，對！其中一個，是軒親王的妹子芸格格！我三叔他們家的老二，在景運門內的九卿值房當差，鎮國夫人領著芸格格進宮給『東邊兒』請安的時候，他偷偷的覷過幾眼——哎喲喲，別看人芸格格年紀還小，那個水靈！那個身段！那個氣度！尋常公主、郡主，都比不了！嘖嘖嘖！」

「屁！女子『繼宗』，就叫『文明』？好，就算女子『繼宗』是什麼『文明』，你倒說說，這女子『繼宗』，跟洋槍、電報、鐵路，到底怎麼個『一體兩面，相生相輔，不可分離』啊？」

「至於嗎？這個，『小宗』入繼『大宗』……」

「這……我哪兒知道啊？」

當然，也有例外，譬如，「鐵路大辯論」的時候，徐應祥「瀝陳鐵路勢之不可行者八、無利者八、有害者九等事」一折，就是「交議」。不過，那次「交議」，是為了樹一個打槍放炮的靶子，這一次，就算「上頭」不贊成寶廷的觀點，也絕不會往大里鬧這個事ｍ.ｈeｔuｂoｏｋ•com.coｍ兒——還嫌現在的麻煩事兒不夠多麼？

「安老七，你別總是這麼不著調了！老德，你的意思，是說往美利堅派『女留學生』，跟寶廷請立榮安公主為帝，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是吧？」

「真要從遠支裡邊兒，選了嗣皇帝出來，過了些年頭，弄得不好，人家那一支，就成了『近支』，你這原本的『近支』，反倒成了『遠支』了！」

「這……」

「這不就結了？反正，嗣皇帝不論從哪一支挑，我這一支，左右都是沒有好處的！我自己個兒就更加不必說了！可如果——」

醇王。

「嗐！『遠支』的多了去了！能落著好處的，只有選出了嗣皇帝的那一支，其他的支庶，現在是『遠支』，將來還是『遠支』，有你一兩銀子的好處？你說，嗣皇帝有可能從他們老鄭家選嗎？」

「難！你也別管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了，你就當自己是哪個近支的王公，你問問自個兒，樂不樂意從遠支裡邊兒選嗣皇帝？」

那個時候，顧命八大臣大權在握，「兩宮垂簾」是絕對做不來的，慈禧自己亦心知肚明，董元醇的摺子，真正用意，不在垂簾，而在摺子中的一句「于親王中簡派一二人，令其同心輔弼一切事務」。

「所以說，你這叫『站著說話不腰疼』！」

「是！不一定有什麼直接的關聯，可是……大王之風起於青萍之末呀！」

肅順等八大臣，絕不肯叫董元醇的摺子「淹」和圖書了，一定要兩宮下旨「痛駁」。君臣之間，話愈說愈擰，慈禧意氣起來，竟然直接在董元醇的奏摺上用印——准奏！

「我哪兒曉得呀？」

「女人做皇帝？世道要變嘍！」

「所以啊，我覺得，寶廷這一嗓子，弄不好，就是哪個『近支』的王爺在後面搗鼓，支使他出面嚷嚷的呢！」

「嘿嘿，明白了吧？——就是這麼回事！」

被「歪樓」的那一位頗為不滿，鄙夷的看了一眼正在流口水的這一位，說道：「安老七，你把你那副癩蛤蟆的模樣收一收，你這副粗胚子，就算再托生十輩子，也挨不上芸格格的邊兒，別他娘的整天做吃天鵝肉的夢了！」

寶廷是鄭親王濟爾哈朗的後人。

「嗯，還有……厲禁旗女纏足、倡議漢女放足……」

自然也有不同意見：「人寶竹坡不是翻來覆去的說，現在是什麼『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嗎？洋槍能用，電報能架，鐵路能築，這個，嗯，『文明器物，一體兩面，相生相輔，不可分離……』」

「就是這個話！」

頓了一頓，「我是說，女人可以『進學』，可以『留洋』，學成歸來，不就是『女翰林』了？就可以『女主事』、『女員外郎』、『女郎中』、『女侍郎』、『女尚書』……這麼一路做了上去……」

「屁！什麼『小宗』、『大宗』？不都是從人嘴巴里說出來的？今兒說人話，明兒說鬼話，很稀奇嗎？人家長大了，親政了，掌權了，照應回自己的本支，你有法子？前明的m.hetubook.com.com朝臣，那麼橫，到底還是拗不過做皇帝的，本朝……哼！」

「『倡議』是暫時的，『過渡期』一過，一樣要『厲禁』的！」

「世道早就變了！各位，還記不記得，剛過了年，咱們不是派了什麼『留學生』到美利堅去嗎？裡邊兒還有兩位『女留學生』呢……」

……

……

譬如，文宗賓天之後，顧命八大臣襄贊政務，慈禧暗中支使山東道監察御史董元醇上折請行「兩宮垂簾」，那個摺子，就被慈禧「留中」了。

大伙兒一邊兒口沫橫飛的議論，一邊兒盯著紫禁城的動靜，看看「上頭」拿寶廷的這份摺子怎麼辦？是「交議」呢？「留中」呢？還是「駁回」——甚至「痛駁」？

「安老七，你滾蛋！」

這個「親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除了恭親王，再沒有別人了，慈禧想用這個手段，激化恭親王和肅順的矛盾，如此一來，恭親王就不能不和自己組成對付肅順的「統一陣線」了。

不過，不贊同可以「留中」，「留中」卻並不一定代表不贊同。如果「上頭」雖然贊同摺子里的觀點，但認為目前的條件不夠成熟，摺子里的提議，暫時還做不來，也會「留中」。這種情況下，對上摺子的人來說，「留中」也算是一種保護。

誰持這個觀點呢？

「可如果榮安公主登了基，我這份兒『擁立之功』——」

「有這麼『權』的嗎？請問，女子既然可以『繼宗』，從今往後，女兒出了閣，是不是就可以回來分家產了？你妹和_圖_書子——奶奶的，你沒有妹子，我可是有妹子的！現在她還沒有出閣，可女兒家總是要出閣的呀！你說，到時候，該怎麼辦？」

「不過，寶廷可是『遠支』的……」

「也是，也是！嗯，如果真的從『近支』變成了『遠支』，那可就熱鬧了！爵位、差使、出息，『近支』、『遠支』，那個差別，大了去了！」

「是，這裏邊兒，確實有名堂……對了，我想起來了，另一位『女留學生』，叫林蕊的，也是軒親王他們家的……」

所以，如果「上頭」不贊同寶廷的觀點，比較溫和的做法是「留中」，也即「淹」了——就當你從來沒有上過這個摺子；激烈點兒，在摺子上批一句「殊屬非是，原折擲回」，也就是了。這，就算「駁回」啦。

顧命八大臣隨即「擱車」，癱瘓中樞，封鎖宮禁，事實上軟禁了兩宮皇太后，掀起了絕大的風波。

「哎，你說，仁、宣一系，既然選不出嗣皇帝來了，真的就不能往仁、宣一系之外去找人了嗎？」

這個計劃，設計雖巧，卻過於魯莽行險，恭王和肅順的矛盾還沒有激化，慈禧自己和肅順的矛盾倒先激化了。

如果「交議」，就是說，「上頭」認為，這份摺子是有討論的價值的，既然「是有討論的價值」，那麼，大多數情況下，「交議」就代表了「上頭」的這樣一種傾向性：摺子里的觀點未必都對，提出的方案也未必都可行，但是，「不無可取之處」。

……

何況，榮安公主是什麼人？那是母后皇太后的https://m.hetubook.com.com愛女、軒親王的福晉！「上頭」會沒事找事，自個兒抽自個兒的嘴巴么？

寶廷「為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仰祈睿鑒事」一折的具體內容，從常寧、昌祺、榮祥三個「黃帶子」的口中、筆下，傳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紫禁城裡，還沒有傳出來什麼進一步的動靜，外頭滿世界已經是沸反盈天了。

「唉，也是沒有法子，仁、宣一系，選不出嗣皇帝了，這個，禮有經，亦有權嘛……」

「對，對，對！這位林蕊，就是鎮國夫人在法源寺山門前從洋和尚手上生搶下來的那一位！那個場面，好多人都看見了，都說這位林小姐，也是地地道道一個大美人，我看，我安老七托生十輩子，挨不上芸格格的邊兒，不過，托生五輩子，也許就能挨得上林大美人的邊兒了，哈哈哈！」

據此邏輯，寶廷「為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仰祈睿鑒事」一折若「交議」，幾乎就意味著，「上頭」有意立榮安公主為帝了！

「對，對，對！咱們芸格格，將來如果做了『女軍機』、『女丞相』，那可是有趣的緊！女皇帝什麼的不關咱的事兒，可如果芸格格做了『女軍機』、『女丞相』，我安老七兩隻腳都要舉起來贊成！到時候，我就是削尖了腦袋，傾了家，盪了產，也要往軍機處里鑽，做個蘇拉，當個『大茶壺』，都是好的！哈哈哈！」

「嗯，就是說，這份家業，與其叫『外人』拿了去，還不如叫自家的女兒承繼呢！——自家的女兒做了皇帝，咱們還是雷打不動的『近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