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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已經花掉的那一千萬兩的銀子，」關卓凡看了文祥一眼，嘆了口氣，說道，「我也很心痛，可是，正因為如此，才不敢繼續往神機營身上砸錢了——不然，打水漂的，就不止於那一千萬兩了！」

醇王既參与創立神機營，神機營便可說是由醇王「手創」；多年來，神機營又為醇王一手把持，他和神機營，早已二而為一了——醇郡王就是神機營，神機營就是醇郡王，如果醇郡王謀逆，基本上，也就等同於神機營謀逆了。

事已至此，形勢比人強，他已無法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只能默默點頭。

就要抱怨，也只好抱怨醇王一個人了。

可是，仔細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神機營才是真真正正的「旗營」。

「神機營的兵員，」文祥說道，「大多數都是從各京營中挑選出來的，尤其是早期——神機營之成軍，兵員全部來自於各京營。『歸營』，就是來自前鋒營的回前鋒營，來自健銳營的回健銳營。」

另外，文祥也確實抱有關卓凡可以「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的幻想——也許，軒軍接手神機營之後，神機營真就脫胎換骨、再世為人了呢？

頓了頓，「『歸營』的好處，是神機營之裁撤，于原神機營人眾而言，等同在各京營間遷轉，變動雖大，終究較為容易接受，想來，不會生出什麼大的波瀾。」

對曹、許、郭三人的說法，文祥心中，是不以為然的。www.hetubook.com.com

文祥亦不得不承認，關於神機營的一切，「羊」也好，「爛桃子」也好，「石頭」也好，關卓凡說的，都對。

事實上，除了關卓凡帶出北京的六百二十七人外，十萬軒軍，幾乎就沒有幾個旗人了。

搬出「陰蓄異志，謀為不軌」，神機營就只好自認倒霉了，人家前鋒營、健銳營、驍騎營、火器營的頭兒，可是沒有犯上作亂的「異志」啊！

因此，雖然對曹、許、郭的說法不以為然，但是，文祥還是點了點頭，表示了贊同。

「止損」二字，四位大軍機，都覺得一語中的，連文祥都不禁微微頷首。

這區別可就大了。

文祥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曹毓瑛的意思：其他京營的待遇，雖然不比神機營，可是，總還是有份薪餉的，「歸營」之後，這份薪餉，總是要發放的。

這一次，醇王也確實打算起神機營之兵犯上的——矯詔中，可是清清楚楚的寫了「神機營」三個字。

關卓凡也是一笑，說道：「這倒是。」

眾人啞然。

還有，雖然整個神機營中，真正「陰蓄異志，謀為不軌」的，只有醇王一個人，但是，以「陰蓄異志，謀為不軌」為由，裁撤神機營，在檯面上，也不能就說是冤枉了神機營。

軒軍和八旗真正的關聯，只有一點，即其首腦，是一個旗人。

郭嵩燾拈鬚說道：「正是！矯詔造亂，奕譞是首惡，神機營的角ｍ•hｅｔuｂｏｏk.ｃoｍ.com色，最起碼，也是個『附逆』！」

如果醇王不矯詔造亂，真的像他自己宣稱的那樣，「心灰意懶」，「除了辦好神機營的差使，再也不想過問朝政」，神機營就無法裁撤，朝廷就得繼續往水裡扔銀子——一年二、三百萬的白花花的銀子啊！

「神機營之去留，」文祥說道，「既已確定，那麼，接下來，咱們就該會議如何裁撤的問題了——是『歸營』呢？還是『歸旗』呢？」

曹毓瑛看了文祥一眼，見文祥不做聲，便開口說道：「我想，之所以要裁撤神機營，固然是因為神機營朽木難雕，虛靡國家錢糧，不過，擺在第一位的，還是神機營本為天子禁軍，卻陰蓄異志，謀為不軌，荒悖至此，何得再為天子禁軍？明發上諭的時候，這一層，一定要說透。」

這個話，不曉得是調侃還是反諷，四位大軍機都只是笑一笑，沒有人介面。

許多旗人，上層、下層的都有，一廂情願的把軒軍視為「旗營」，以為軒軍能打，就是八旗能打。但是，文祥非常清醒：軒軍不是「旗營」，軒軍能打，絕不等於八旗能打，相反，軒軍的崛起，進一步反襯出八旗戰力的衰微——軒軍之構成，漢人佔了絕大多數。

就是那六百二十七人，也是漢軍和漢人居多。

「除此之外，」曹毓瑛看了關卓凡一眼，笑了一笑，「如果走『歸營』這條路子，王爺方才心心念念的那一年ｈtｔps://ｍ.ｈｅtuｂooｋ•ｃoｍ.ｃｏm二、三百萬兩銀子，大約要打個大大的折扣。」

若以「朽木難雕，虛靡國家錢糧」為由，裁撤神機營，一定會有許多人不服氣——別人不說，神機營那三萬隻「爛桃子」，一定都是不服氣的——神機營是不中用，可是，前鋒營呢？健銳營呢？驍騎營呢？火器營呢？哪個比神機營更中用些嗎？為什麼只裁神機營，不裁其他的京營？

這是一個好聽的說法，事實上，就是神機營裁撤之後，原屬神機營的三萬多號人，統統不安排新的差使，只在本旗，拿一份最基本的錢糧——拿現在的話說，就是「下崗，領低保」。

「歸旗」，即「各歸本旗」。

有時候，軒軍會含糊其辭的自己給自己戴上一頂「京營」的帽子，但是，「京營」和「旗營」，畢竟不能完全等同。而且，軒軍之所以要自居「京營」，其中的奧妙，文祥也是曉得的：不過是為了軍費報銷方便——「京營」軍餉的報銷，不必到戶部「投文」，也不準戶部詰駁，只要奏准了「上頭」，到八旗俸餉處記檔就是了。

所以，神機營並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

可是，在人家眼裡，神機營不過三萬隻爛桃子罷了。

走這條路子，文祥的「望而生畏」，不算虛言，三万旗人——其中還有不少黃帶子、紅帶子，一下子統統砸碎了飯碗，不曉得有多少人哭天抹淚，甚至，咬牙切齒？

「歸營」？「歸旗」？

不僅僅沮喪m.hetubook.com.com于再造八旗戰力的努力的失敗，也是因為，神機營之去留，關係三萬多號旗人的陟黜乃至生計，其中，還有許多黃帶子、紅帶子——該如何妥善安置他們？這可不是三十人、三百人，是三萬人啊！安置不當，會不會又掀起什麼大的波瀾？

說到這兒，嘆了口氣，「可是，『歸旗』這條路子走起來——不瞞各位說，我是真正望而生畏！」

「一年多出二、三百萬的銀子，」關卓凡含笑說道，「不幾年，又是一個一千萬兩了——咱們能夠多辦多少事情？所以，很該好好兒謝謝醇郡王！」

頓了頓，「拿洋人的說法，這個叫做『止損』。」

「遠看成嶺側成峰，」關卓凡換了一種輕鬆的語氣說道，「醇郡王鬧的這一出，咱們若是『側看』，倒也不見得就是壞事——從今往後，每一年，他可是都為朝廷省下來二、三百萬兩銀子呢！」

本來，文祥想著，若將神機營「輸誠」于軒親王——就當是您的戰利品好了，也許，他會願意保留神機營？

「關於神機營之去留，」關卓凡說道，「各位還有什麼高見嗎？」

沒有人會將爛桃子當成戰利品的呀。

可是，神機營既為醇王之禁臠，醇王又恃神機營矯詔造亂，則關卓凡對神機營會作何取態，並不難想象。

在他看來，真正「陰蓄異志，謀為不軌」的，其實只有醇王一個人，神機營不但沒有「附逆」的心思，反而可以說是「深明順逆大義」的，不然，ｈｔtｐs://m.hetｕｂｏoｋ•ｃoｍ•com怎麼解釋榮祿、恩承、文衡三人的出首？

躊躇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歸營』也有『歸營』之弊，『歸營』之人，自然不可能都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去，各個京營，大約要因為『歸營』，亂上好一陣子，才能夠最終安定下來，這個，算是『歸營』的……嗯，拿洋人的說法，就是『副作用』了。」

同時，心情異常沉重。

「博公，」郭嵩燾說道，「『歸營』、『歸旗』，二者之間，有何區別，請詳細說明。」

許庚身桴鼓相應：「琢如說的不錯！這個……有主有次，先主后次，主次之分，必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顛倒了過來！」

沒有人曉得，這其實是軒親王的肺腑之言——奕譞，你矯詔矯得好，造亂造的妙！

不過，他明白曹毓瑛何以要做許庚身口中的「主次之分」。

文祥想保留神機營，並不僅僅因為「香火之情」，更重要的原因是，神機營是再造八旗戰力的最後努力，神機營裁撤，不啻宣告，再造八旗戰力的努力，徹底失敗了。

文祥為人，極有擔當，他雖然心情沉重，但神機營之去留，既然已經定下來了，他便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思緒立即轉到該怎樣裁撤上面了——如何才能夠保證，順順噹噹的把這件大事辦下來，不生出什麼大的波瀾？

他苦笑了一下，說道：「琢如說的不錯，不過，如果真要將這一年二、三百萬的銀子，全部省了下來，那麼，就只好走『歸旗』的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