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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這個法子，曾國藩自己是想不出來。

「不敢，不敢！」曾國藩微覺狼狽，「王爺這麼說，我可當不起！」

第二，不能「強行遣返」。

無論如何，關卓凡的「自黑」，多少沖淡了緊張的氣氛；同時，經過一番折衝，彼此的底線，也已經明了了——

這叫「敲磚釘腳」。

曾國藩微微一怔，隨即重重的點了點頭：「對極了！王爺『近鄉情怯』四字，雖然委婉，卻是真正的『的評』！」

關卓凡這邊兒的底線：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沒有正經生業的、曾經作姦犯科的，必須返鄉。

他決定，主動些，坦誠些。

第一，不能「不辨良莠」。從未作姦犯科的，不應遣返，至少，已在江寧有了正經生業的，不應在遣返之列——這一點，關、曾二人，是有一定交集的。

說了「王爺還是太謙了」，略頓一頓，曾國藩用抱歉的口氣說道：「話頭叫我給扯遠了！王爺方才說，『既不是強行遣返，也不是不辨良莠』——皇上恩https://www.hetubook.com.com深澤厚，王爺氣度寬宏，我要替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好好兒的謝一謝朝廷的寬恩厚典——」

「滌翁何必自責？」關卓凡說道，「湘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其實是主客兩便的絕佳安排，留居江寧者，如果一邊兒勤勤懇懇、正經生業，一邊兒量入為出、積穀防饑，今天的日子，哪裡會有個過不好的？」

「是！」

微微一頓，「就請王爺明示。」

頓了頓，「畢竟，功勞情分是自個兒刀頭舔血掙下來的，許多事情，也就覺得更加理所當然些了。」

他長長嘆了口氣，神色黯然，打住了話頭。

關卓凡豎起右手食指，「第一，身上都有功勞情分。不同的是，旗人的功勞情分，是祖宗替後人掙下來的；這班人的功勞情分，是自個兒掙下來的。」

「如今的為難，是因為宦囊已空，所以近鄉情怯——不曉得我說的對不對？」

頓了頓，「其實，日子過的很好的，亦和*圖*書不在少數；過不好的，最終流落江湖的，乃至作姦犯科的，都是秉性憊賴，遊手好閒，花天酒地，終致坐吃山空——這怎麼能夠怪到滌翁的頭上呢？」

「我想，」關卓凡說道，「江寧克複之後，如果不為善後恢復考慮，裁撤的湘軍將弁士卒，自然而然，就會返回故鄉，期間並沒有什麼為難之處，是吧？」

曾國藩默然。

……

說到這兒，微微搖頭，「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始作俑者……唉！」

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之中，沒有正經生業、曾經作姦犯科的，一定是最憊賴的那一撥，不用強力手段，哪裡有什麼法子，將這撥滾刀肉客客氣氣的送出境去？

曾國藩目光一跳，隨即長嘆一聲，說道：「王爺切中肯綮！尤其是這第三點——說一句實在話，事情的難辦，就難在這裏了！」

「第三，」關卓凡的無名指也是豎了起來，「都有所恃。旗人所恃者，自然是旗人的身份；這班人所恃者，則是頭上的紅頂子、藍頂子，至不濟ｈｔtｐs://m•hｅｔｕｂoｏk.cｏｍ•ｃｏｍ，也有個水晶頂子、素金頂子——這一點，同第一點，其實互為表裡。」

「旗人？」

「可是，」曾國藩繼續說道，「到底該如何辦理，方可面面俱到？恕我愚鈍，竟是毫無頭緒，這……還要請王爺訓諭。」

聽到「知錯能改」四字，曾國藩心中又是一動，緩緩說道：「王爺還是太謙了。」

這個「理所當然」，曾國藩聽著十分刺耳，不過，他不能不承認，這確實是許多湘軍作姦犯科的散兵游勇的真實心理，於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說是「散兵游勇」，其實，這班裁撤下來、「窘無所歸」的湘軍，幾乎每一個人，身上都有功名，頭上都有頂戴。

「不過，」關卓凡說道，「雖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班人的境況，實在是與人無尤，可是，他們到底是替朝廷出過力的，如今窘無所歸，嗯，也算其情可憫吧！」

頓了頓，「我打個不大恰當的譬喻——這班散兵游勇的情形，同某些旗人，都是頗有些相像呢！hetubook.com.com」

接著，中指也豎了起來，「第二，境遇都很窘。不同的是，旗人是朝廷不許他自行生業，這班人呢，是自個兒不爭氣，坐吃山空；還有，旗人境遇再窘，也不敢隨便作姦犯科，這班人可就沒有那麼多的顧忌了。」

湘軍百戰而平洪楊，一戰打完，只要不死，便十有八九，能進「保案」。十余年下來，積功保到從一品的提督銜，戴上亮紅頂子的，亦不在少數；等而下之的暗紅頂子、亮藍頂子、暗藍頂子，就更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了。

軒親王也說了，不會強行遣返，可是，曾國藩對他的誠意，抱有很深的疑問。

關卓凡微笑著擺了擺手。

「不錯。」

「慚愧！」關卓凡說道，「這件事情上頭，『英雄』二字，我是決不敢當的；不過，如果說我『知錯能改』，倒是可以居之不疑。」

「滌翁客氣了，」關卓凡說道，「我把我的法子說出來，咱們一起斟酌，商量著辦！——我其實不敢自專，一切都要仰仗滌翁的。」

還有，水往低處流，人往高hetubook.com.com處走，若江寧貧窮，湖南繁庶，事情還好辦些，可事實是江寧繁庶，湖南貧窮，逆水行舟，難上加難了。

曾國藩這邊兒的底線，有兩點：

一品珊瑚頂子，俗稱亮紅頂子；二品起花珊瑚頂子，俗稱暗紅頂子；三品藍寶石頂子，俗稱亮藍頂子；四品青金石頂子，俗稱暗藍頂子；五品水晶頂子；六品硨磲頂子；七品素金頂子。

頓了頓，「如果可以衣錦還鄉，哪裡有人願意流落異鄉江湖？可是……」

可是，他必須堅持「不能強行遣返」，不然，一定會鬧出大亂子來！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不論為了哪一方——朝廷、湘系、他自己、乃至軒親王，他都得堅持這一條。

曾國藩不能再謹守他的「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了。

說著，微微欠身。

可是，提督銜也好、總兵銜也好，只是一個虛銜，如果不能補上實缺，就是戴上亮紅頂子，也只是虛好看，帶不來一文錢的實在好處。

他沒有發覺，自己的「不敢」，接著關卓凡的「不敢」，倒好像替關卓凡的「不敢」背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