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呃……奴才疏忽了！疏忽了！」烏赫大為狼狽，「這個是『活板』——」

「回皇上，」烏赫提著圍欄，哈著腰，滿臉惶惑，「平日里，呃，除了文淵閣自個兒的提舉閣事、領閣事、直閣事、校理、檢閱之外，有時候，呃，也會有請了旨的大臣，到這兒來看書的——那個，寶廷就是啊……」

說到這兒，愈發陪著小心，「如果是御駕親臨，就要將圍板提前撤了去；今兒個，不曉得御駕……呃，所以，沒來得及將圍板撤掉……」

烏赫前引，一行人過了石橋，拾階而上，進入明間。

橫批：匯流澄鑒。

「是，是！」烏赫趕緊說道，「皇上的眼力真正是好！」

「御榻邊沿兒，」皇帝好奇的問道，「怎麼有一圈兒圍欄？難道……要跨了過去，才能坐到御榻上嗎？」

皇帝、皇夫，包括婉貴妃自己，都想：你既然不曉得天一閣六間的規制典出何處，又怎麼曉得「說的極是，極是」？

「啊，」皇帝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紫禁城內，寶座無數，前設御案的卻並不多——文淵閣的這張御案，自然是給皇帝吮毫命簡用的。

到文淵閣來看書的臣子，入閣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對著寶座m•hｅtｕbook•ｃｏm•ｃom鞠躬行禮；皇帝自然不必自己給自己行禮，她的注意力，也不在寶座，而在寶座兩旁及上方的楹聯上。

上聯：薈萃得殊觀，象闡先天生一。

關卓凡微微一笑。

這是一個皇帝、皇夫兩公婆自己才能夠意會的小動作。

皇帝看時，果然。

不過，烏赫已經對婉貴妃佩服的五體投地，連聲說道：「是，是！貴太妃說的極是，極是！」

仔細一想，明白其中道理了：早、午、晚，乃至春、夏、秋、冬，光線照射角度都不同，有時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設置兩個不同朝向的御榻，就可確保，皇帝不論啥時候看書，都有充足的光線可用。

皇帝歪過頭，對著關卓凡，擠了一下眼睛。

五大間的中央，即「明間」的位置，有一架大大的四方形的書櫥，狀若一根四方大柱，兩側擺書，前後封板，封板之前，分設御榻，封板即相當於御榻的靠背。

婉貴妃一想也是，這時，恰好「他」的目光轉了過來，兩個人的視線一碰，婉貴妃的臉上，莫名的一紅，也就不說什麼了。

不過——

楹聯之中，又出現了「天一」的字眼；橫批的「匯流」，也在呼應「文淵m•hetｕｂooｋ.cｏm•cｏm」的閣名。

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輕聲笑道：「不然，乾清宮那麼多的『御榻』、『御椅』，我如果坐過了，別人就不能坐了，你叫他坐哪兒呀？」

「請皇上留意，」烏赫陪著笑，繼續說道，「文淵閣的開間，除了是雙數之外，開間本身，亦與眾不同——其中的西盡間，要特別的小一些——那裡是樓梯間。」

她想了想，說道：「明間是西邊兒數過來的第四間、東邊兒數過來的第三間，本來是不居中的——西盡間特別小些，不打眼，一眼看過去，明間便還是居中的了。」

皇帝一笑，「原來如此——這個不怪你，我們過來之前，原沒有和你們打招呼嘛！」

「天一生水」什麼意思，大致可以理解，「地六平之」，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呢？本來，皇帝還想再問一問的，轉念一想，這樣子一路問將下去，必然沒完沒了，忍了忍，也就打住了。

西盡間攏的特別窄些，專門用來做樓梯間，其設計的原意，確實是為了突出「明間」，使「明間」在視覺上居於殿閣中心的位置——「明間」是安置寶座的地方，如果不居中，就很尷尬了。

一前一後，兩個御榻，一朝南，一向北，這種設和圖書計，從所未見。

拾階上到三樓，眼前大大一亮。

頓了一頓，「因此，平日里，兩個御榻，都要圍了起來，以防……呃，哪個大臣，看書看累了，一不小心，坐了下去，那可就……呃，僭越了……」

關卓凡沒有說什麼，婉貴妃卻頗為不安，低聲說道：「皇上如果賜座，另設一桌一椅就是了，這是御榻，未免——」

幸好您沒問，不然，這些《易經》、《河圖》、《洛書》上的花樣，就是咱們的才女婉貴妃，也未必幾句話就能說的清楚呢。

皇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問烏赫，「這是高宗純皇帝的御筆嗎？」

皇帝突然將「我」換成了「朕」，是鄭重其事的表示，烏赫一愣，趕緊放下圍欄，倚著自己的腿，垂手說道：「是，奴才遵旨！」

說著，趕緊上前，拿住正面的那塊圍欄，輕輕一提，取了下來。

下聯：靜深知有本，理賅太極函三。

「呃……謝皇上體恤！」

「不過——」

紫禁城兩大特點，第一金碧輝煌，第二少綠植，偌大的大內，除了御花園，再沒有第二處所在能給人這樣子的感覺了。

瑤版玉弢，千卷萬帙，關卓凡也罷了，皇帝、婉貴妃師弟二人，卻是既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書，也從來沒有在ｈｔtps://ｗwｗ.hetuboｏk•cｏm•cｏm紫禁城內見過這麼亮堂的房子，立時都喜歡上了這處所在。

雖然皇帝說的「明間」，算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明間」——總間數既為雙，就不存在真正意義的「明間」了——不過，她的觀察和判斷，還是十分準確的。

烏赫頗為佩服，由衷的說道，「皇上聖明！」

關卓凡對高宗的法書，一向不以為然，在外頭，相關看法，只好「腹誹」，不能宣之於口；回到乾清宮，關上門來，就不瞞著皇帝了，乾清宮明殿丹陛兩邊懸挂的兩副楹聯，尤其為關卓凡所譏刺，說近墨者黑也好，說夫唱婦隨也罷，反正，弄得皇帝也看不大上曾曾祖父的字兒了。

「回皇上，」烏赫說道，「這個……沒有。」

迎面便是寶座，寶座之前，設置御案。

二層中三間與一層上下相通，某種意義上，相當於「仙樓」，只是光線甚弱，只能藏書，不利閱讀。

看罷楹聯，四處觀瞻，這才發現，文淵閣的外觀，重檐兩層，但內里其實一共三層，這是「明二暗三」，所謂「偷工造」之法，即利用上層樓板之下的腰部空間，多造一夾層，便於多貯書籍，既節省工料，又十分實用，同時，也不影響美觀。

整個三層，除了小小的西盡間為樓梯間外，和_圖_書其餘五大間，完全打通，每間依前後柱位列書櫥間隔；書櫥林立，但所有書櫥，皆不靠牆；同時，前後皆開窗，因此，既十分敞亮，亦十分之通風透氣。

「嗯，」皇帝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文淵閣，還真是特別！」

加上閣前有水池，池邊有草地，院子里還有好幾株極高大的松柏，所以，一轉過主敬殿，便覺得綠意盎然，清新悅目。

當然，沒有人去「戳」他。

「大臣過來看書，沒有坐的地兒嗎？」

不過？烏赫的心，馬上又提了起來。

……

皇帝沉吟了一下，說道：「朕的兩位師傅——輔政王、婉貴妃，為了替朕備課，也要常到文淵閣來看書的，他們兩位，得有個坐的地兒——以後，輔政王、婉貴妃來文淵閣，這個圍欄，提前撤掉！」

咦，果然是塊「活板」。

皇帝看了丈夫一眼，說道：「御榻雖是御榻，不過不是寶座，不必那許多忌諱——」

文淵閣的特別，不止於黑瓦和雙數的開間，還在於多用綠色——屋頂的主體，是黑色的琉璃瓦，卻用綠色的琉璃瓦「剪邊」，余者如檐下的倒掛楣子，前廊的回紋欄杆，以及所有的柱子，皆為綠色，所以，雖然門窗是紅色的，但紅不壓綠，一眼看過去，整座文淵閣，綠盈盈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