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慈禧端著茶碗，輕輕的抿著，不說話。

「最緊要的是——」慈禧一字一頓，「小官兒還有那樣一個阿瑪！」

她轉著念頭，斟酌著說道，「其實，也不能說穆宗皇帝不親主子——主子是他的親娘，他不親主子，還能親誰呢？只是，同『東邊兒』比起來，主子要更加嚴肅一些……」

宮女、太監是最敏感的人，兩位皇太后不曉得為了什麼置了氣，下頭的人，立即有所感覺，樂壽堂也好，玉瀾堂也好，「升龍大捷」帶來的喜氣，迅速黯淡下去了。

玉兒嚇了一跳，立即打住了。

打住了。

玉兒一笑，「奴婢就是隨口一說。」

玉兒恍然——原來是為了這個！

「載淳的覆轍，小官兒不能重蹈！如果養在園子里，我一管孩子，旁邊兒就冒出個『東邊兒』沒完沒了的唱紅臉，將來，小官兒就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絝！」

那句「詼諧」話又在腦海中冒了出來——有本事，你自己個兒生一個！總來搶別人家的孩子，算什麼啊？

頓了頓，「有一句說一句，『東邊兒』對小官兒，還真是……『視若己出』的……」

慈禧深深的看了玉兒一眼。

「說擰了，」玉兒用刻意的輕鬆的語氣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反著稍稍用點兒勁兒，不就鬆開了？」

玉兒眼睛一亮，「是！」

慈禧話中的「胡來」，自然是指穆宗和小太監的「胡來」——穆宗龍馭上賓的原因，雖不能正式公布，但通過特殊渠道「權威發布」m.ｈｅｔｕboｏk•cｏm.ｃｏm的版本中，穆宗就是因和小太監「胡來」而「染毒」的——則慈禧如是說，竟是隱隱然將穆宗的早崩，追本溯源，歸罪於慈安了！

先不說她……生不生的出來，這個，要生，總得有個人跟她一起生吧？

微微透了口氣，加重了語氣，「他什麼人你不清楚？如果小官兒真的跟載淳似的，他自個兒一身通天徹地的本事，能看得上這樣一個兒子？到時候，小官兒還談得上什麼『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將入相』？——不被掃地出門就不錯了！」

慈禧擺了擺手，「咱們就別自欺欺人了！載淳就是不親我！就是親『東邊兒』！」

「怎麼不至於？」慈禧冷笑，「咱們旗下——包括宗室、覺羅，多少的廢物點心，你看不見？」

「主子，斷不至於的……」

「只怕未必！」慈禧搖了搖頭，「只怕是——就是撞了邪了！」

「哪兒就不能？」慈禧說道，「載淳的例子擺在那兒！我在載淳身上摔了一個筋斗，難道，還要在小官兒身上摔第二個筋斗？」

「我看，他若真如姐姐說的，『替社稷國家、也替咱們報了大仇』——我這個皇太后就算啦，就那麼回事兒啦！到時候，賞給他的那個皇太后，應該是姐姐才對——如此，才算四角俱全呢！」

「自己個兒生一個」——

頓了頓，「載淳見到了我，就像老鼠見到了貓，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開了，頂多規規矩矩的ｗｗw.ｈｅtｕbｏｏk•ｃom.com站著，如果我不開口，禮數之外的話，他是一個字兒也不會跟我多說的！——這些，別人不曉得，你還不曉得？」

慈禧不說話了，端起茶碗，輕輕的撥弄著茶水——水面並沒有漂浮的茶葉。

慈禧咬著細白的牙齒，「『東邊兒』——哼！有本事，你自己個兒生一個！總是來搶別人家的孩子，算什麼啊？」

玉兒出去之後，慈禧的臉色沉了下來。

總不成……

「說到底，她不過是拿小孩子當小貓、小狗逗弄罷了！你說她什麼『視若己出』，我看，剛好相反！就是因為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才會這麼嘻嘻哈哈，無可無不可；如果真的是自己親生的，還能這麼放縱嗎？」

這句話，本來屬於「吐槽」的性質，話趕話的就說了出來，可是，既說了出來，莫名其妙的，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了！

玉兒覷著，慈禧的顏色還算平靜，便將話繼續說了下去，「不過，奴婢瞅著，『東邊兒』喜愛咱們小官兒的心意，是假不了的，不然，也不能——」

慈禧將茶碗往桌子上一擱，「嗒」一下，碗蓋、碗身相碰，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玉兒心頭一震。

玉兒笑道，「主子的話，說的太瘮人了！哪兒跟哪兒呢？要我說，不過就是『東邊兒』麵糰團的，瞅著和和氣氣，沒有主子的那股英銳之氣，所以，小孩子初初見到的時候……合眼緣些罷了！」

慈禧默然，過了片刻，微微頷首，說道：「這一層，你https://m.hetubook.com.com說的倒是對的，我確實略略心急了些——」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這樣吧，你去跟咱們的小廚房說一聲，不拘什麼，做兩樣點心——要甜的、軟的，遲一點兒，給玉瀾堂送過去，就說……我怕她晚膳未必進好了，請她拿這兩樣點心，墊巴墊巴。」

「主子真真是詼諧的！」玉兒笑道，「奴婢還是第一次聽到『金口玉言』是這麼譬解的呢！」

「英銳之氣？」慈禧嘆了口氣，「就是你方才說的『嚴肅』了！——不錯！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小孩子親近她，不親近我？可是，我又怎麼可以不『嚴肅』？」

「主子，這不好比的——呃，奴婢的意思是，如果『東邊兒』見天兒的同小官兒呆在一起，小官兒見了她，一樣會有笑、有哭……」

「載淳就不必說了，如果不是染上了那麼個怪病——將來，整個國家都要他擔起來的！天子系四海之重，走錯一步路，朝廷就要出狀況，老百姓就要遭殃——你說，學業也好，品行也罷，怎麼可以不打小就嚴格督促呢？」

玉兒不吭聲了。

頓了頓，「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自然教之嚴，責之切！哪兒能見天兒的和風細雨呢？特別是男孩子，從小不對他嚴厲些，將來長大了，他能有什麼出息？」

一同浮現出來的，還有聽了自己的「玩笑」之後，「東邊兒」那奇怪的反應……

「詼諧？」慈禧一聲冷笑，「自個兒調侃自個兒——苦中作樂罷了！」

玉兒大為不安，正在想著和-圖-書該如何勸解，慈禧已繼續說了下去：

「『東邊兒』從不說載淳一句重話的——載淳自然願意跟她親近了！可是，哪兒能這樣子教養皇帝？照這個路數教出來的皇帝，能是個好皇帝？！」

一時之間，思潮起伏，心亂如麻。

玉兒是曉得「為了什麼」的，膳後上茶，覷著旁邊兒沒人，低聲說道：「主子，出門兒的時候，『東邊兒』的臉色，著實不大好看——那個形容，入宮這麼些年，奴婢還是第一回見呢。」

自己說的另一段「詼諧」話也浮現在腦海里了——

玉兒嘆了口氣，說道：「主子，就算真要把小官兒養在園子外頭，您也該先和王爺商量了，再去和『東邊兒』說——或者，由王爺去和『東邊兒』開這個口，更好一些？」

「兩、三年還不夠長？」慈禧說道，「再者說了，往後，又有什麼大變化嗎？還不是一般的『金口玉言』？——好像，他跟我說的每一個字兒，都是黃金白玉做的，多說兩個字兒，就虧了他的了！」

苦笑了一下，「其實不是我心急，是她心急——她如果不提接小官兒，我也不會提將小官兒養在園子外頭——這不話趕話的，就擰到一塊兒了嗎？」

「主子……」

玉兒低低的答了聲「是」，躊躇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依奴婢的小見識，小官兒養在園子里、養在園子外，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麻煩！這些，暫且不去說他，只是，無論如何，『東邊兒』愛重小官兒，對咱們，是一件頂好、頂好的事情！」和_圖_書

不，不，我這個念頭……太荒唐了！太可笑了！怎麼可能呢！

說到這兒，微微咬著牙，「我看，就是因為她從中打橫兒，載淳才不思上進！沒有她護著，載淳也不能那麼胡來！也不能——」

玉兒一怔，陪笑道：「瞧主子這話兒說的！——哪兒能呢？」

慈禧「哼」了一聲，說道：「我就怕她『視』來『視』去，最後，小官兒真成了她的『己出』了！真是那樣的話，我十月懷胎、萬苦千辛、拼了臉面性命不要，到頭來，不過是替別人養了一個兒子！」

慈禧自覺這個動作幅度太大了，透了口氣，說道，「我心裏煩，倒不是發作你——有什麼話，該說你就說下去。」

她跟誰生啊？

頓了頓，「見到了『東邊兒』呢？哼！就像扭股兒糖似的往身上猴兒！兩造都是眉花眼笑的！不知究竟的人看著，大約還以為，『東邊兒』才是他的親娘呢！」

慈禧的語氣，煩躁起來了，「你想一想她和小官兒第一回見面的情形！——小官兒一到她手上就笑，一離開她的手就哭，這不是……不是邪了門兒了么？這孩子……就是我這個親娘抱他，也會有哭鬧不休的時候呀！」

「嗐！」玉兒笑嗔，「主子，這一回，您可是詼諧的……太過了些！這都哪兒跟哪兒嘛！」

頓了頓，「奴婢說句打嘴的話，一樣的話，從王爺嘴裏說出來，『東邊兒』再沒有個不信服的。」

玉兒陪笑，「也沒有主子說的那般誇張！主子說的這種情形，也就……穆宗皇帝八、九歲那兩、三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