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咒俑
三
胡酒欲飲無管弦,
「樂天,您覺得如何?」
沉默的白樂天從柳宗元手上接過筆來,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口氣寫了下來。寫畢,白樂天自顧自地吟唱起來:
「沒錯。」
柳宗元說。
興致高昂的柳宗元隨即出聲,且揮筆成詩,當場吟誦。
「真是世事難料啊……」
這是一首情深意切、端整優美的詩作,的確與這個男人很相配。
「誠然如此。」
他的身體之中似乎正翻騰著某種深沉的情感。他屈起單膝,左手環抱膝蓋,右手托持酒杯,凝望著月光下濡濕般閃閃發光的棉田,接著,雙眼又巡繞於地洞深處。
隨後喃喃自語道。
這名彪形大漢滴酒不沾,環抱胳膊,俯視洞穴底部。
白樂天簡短答道。
倭國的空海。
春夜皎月想秦王。
「——」
「請說下去。」
曠世詩人白樂天。
白樂天淡淡答m.hetubook.com.com道,就再也不說話了。
一旁是棉田主人徐文強,及其友人金吾衛官吏張彥高。
「接下來該你了。」
詩文頗長,白樂天不苟言笑,仰天獨白似地沉吟著。
……
「——」
孤高的文人,〈江雪〉作者柳宗元。
「人就生存在這無數立場相互交迭的人間之中。如果能從中只挑選一種生存方式,那將是無比快樂的啊……」
「人存在這個世間有什麼意義,又為什麼而生?只怕誰也無法回答。或者,都要由以後的歷史來答覆也說不定。可是,就我個人來說……」
此時,心事如湧的白樂天望著洞穴深處。
「不,我無法說得恰到好處。找不到適當語句——」
皎月含唇陶醉月,
他喃喃自語說道。
……
這些久違千年的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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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俑,正沐浴在月光之中。風索索月滿玉杯。
喝的是胡酒。
「——」
而後面向白樂天。
「嗯,了不起——」
柳完元回話。
「這麼說吧。你和我截然不同。就詩而言——」
此外,還有五名手持兵器的衛士。
「可是,你的話——」
「您這一生所為何來?」
乍娛乍苦不能籌。
「正因世事難料,才是人間世啊。」
白樂天知道自己的問題很是深奧。
「你問的可是個難題啊。」
「自己到底是誰?並非由神明所決定。歸根究底,還是在於個人。你想成為哪種人,就會變成哪種人吧。」
「我是說貴妃……」
「空海先生……」
「換句話說,我的才氣是為詩而生的。藉由詩,才能發揮出我的才氣……」
驪山邊地下宮殿,m.hetubook.com•com
「不過,空海先生,看來,至少我還是想維持著詩人身份的。」
白樂天突然囁嚅道。
「是。」
「我最近總算稍微明白這一道理。寫詩的白樂天也常迷惑,可是,至少比白居易自在些,不會那麼迷惘。」
「——」
雖然備有席子,他們卻未入座。徐文強與張彥高兩人,擔心之餘,毫無舉杯的興致。
棉花田中鋪著席子,男人們團團圍坐著。
「就詩而言?」
白樂天手持斟滿葡萄酒的玉杯,一飲而盡。
人間地獄與天閣,
「因為白居易迷惘時,只能猜測。若是詩人白樂天的話,到底該怎麼做,答案有時卻非常清楚的。」
吟哦片刻,空海戛然而止。柳宗元感慨萬千,發出了既非喟歎也非呻|吟的聲音。
柳宗元問白樂天。
葡萄釀造的美酒,斟在玉杯裡,再送至唇邊。
橘逸勢。
和*圖*書「說的也是——」
「如何呢?」
一哭一歌幾許愁。
環抱單膝的姿態,看來猶如任性彆扭的孩童。
「詩似乎是為了你的才氣而存在的。對你而言,不論詩的內容或形式,彷彿都是為展現你的才氣,而存在這個世間——」
「——」
逸勢吟畢。
眾人在喝酒。
「空海先生會寫詩,那就是詩人了。如果想維持詩人身份,便得寫詩,必須即刻拋下手邊工作,勤於詩作。可是,成天光寫詩,人是無法生存下去的。其實,每個人都生存在各種立場之中。既是人家子女,也是朝廷命官;是詩人,也是某人的友人……」
他們一邊斟飲胡酒,一邊趁興在紙上寫詩,然後於月光下吟誦。
這是承接白樂天詩中的「月滿玉杯」而作。
「幸福?」
接下來是空海。
「空海先生,您真是才華洋溢。可是——」
此處的「太真」,正是楊貴妃。
白樂天https://m•hetubook.com.com一時沉默了下來。
「我瞭解您的意思。」
「咿,空海先生,真是令人吃驚。您剛剛所念的是什麼呢?此作已超越詩理,卻還像詩般懾人心魂啊。」
空海等待白樂天繼續說下去。
耿耿星河南天明,
「那,下一個我來——」
「明白這一生所為何來,就可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那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柳宗元毫不隱瞞他對空海的驚歎。
大猴站在地洞邊緣。
空海頷首同意。
承接白樂天詩句而成的這首空海詩作,不但玩弄文字,又似自我沉醉於詩句本身般擴展、流瀉後,突然一轉,變成說理:
洞穴底部,有幾尊挖到一半,已看得到上半身的兵俑,以及一顆顆俑頭。
玉杯揭天想太真。
「這話怎麼說——」
其讚賞方式,也非常率直。
一念眠中千萬夢,
白樂天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