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去了又怎樣？你從背後向他們開火，又能怎樣？」
飛機這時飛到了頭頂上空，影子掠過林間空地，轟響聲大得驚人，凶險得很。飛機一掠而過，朝山谷那頭飛去。他們望著它不慌不忙地飛遠，最後看不見了，但很快又打了個朝下的大圈子飛了回來，在高地上空轉了兩圈，最後朝塞哥維亞方向飛去，看不見了。
「明白。可是……」
「難道『聾子』現在的情況不嚴重？」普里米蒂伏輕蔑地說。每次風裡送來了槍聲，他總顯得十分難受，他希望要麼去戰鬥，要麼讓比拉爾走開，別煩他。
遠方高地上的槍聲差不多沒了，只偶爾還有一兩聲。
「東西全收拾好了嗎？」
比拉爾朝他笑笑。她一直握著他的手，這時才放開。「他們永遠找不到他。」她說，「現在來談『聾子』的問題。我們有什麼辦法嗎？」
「你瘋了嗎？」比拉爾衝那個扁臉漢子說，「我們這兒竟然有這種瘋子？」
「是啊。」
「我在聽呢。」普里米蒂伏說。
「就算全搭上又能怎樣？」比拉爾說，「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人家碰到了不幸，你可不能把蛋都急壞了。」
「他可慘啦？」
「可能是吧。」
「騎兵隊來前四十分鐘，他就走了。他們跟著他的蹤跡去的。」
槍聲此起彼伏。接著，他們聽到自動步槍清脆的連發聲中響起了手榴彈沉悶的爆炸聲。
「是，我的英國老爺，」比拉爾說，「我派吉普賽人去采蘑菇了，打算煮兔肉。現在有很多蘑菇，雖說兔子最好還是明後天吃，我看還是吃了吧。」
「我看是吧。」
羅伯特．喬丹望著她，她那深褐色的臉、印第安人一樣的高顴骨、分得很開的黑眼睛、嘲笑的嘴巴和帶怒氣的厚厚的上嘴唇。
羅伯特．喬丹伸手放在這個漢子的肩上。「我們沒有辦法，」他說，「有和_圖_書辦法的話，我會支援他們。」
「打得怎麼樣？」
羅伯特．喬丹指指巡邏隊停過的地方，又指給她看隱蔽機槍的地方。從他們站著的地方望去，只能望到奧古斯丁的一隻靴子露在偽裝的掩體後面。
「現在不要。其餘的人在哪兒？」
「帶來厄運的凶鳥，」比拉爾說，「它看得到那邊的情況嗎？」
他們聽著槍聲。
普里米蒂伏的下巴、嘴的四周和脖子上全是灰色的鬍子楂。臉的其餘部分全是褐色的，長著斷鼻梁的塌鼻子和深陷的灰眼睛。羅伯特．喬丹望著他，只見他那長滿鬍子楂的嘴角和脖子上的筋在抽搐。
「我們跟『聾子』一起戰鬥。」
「聽槍聲，」比拉爾說，「真可憐，可憐的『聾子』。」
「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普里米蒂伏望著他，羅伯特．喬丹明白他信任自己，「你不能派我和另外一個人帶這枝小機槍去嗎？」
「我們得要支援他們。」普里米蒂伏硬邦邦地說。
「沒有，」羅伯特．喬丹說，「從我們聽到的槍聲來判斷，他們發動了進攻，被打退了。現在依我看，進攻的敵人已經把他們包圍了。敵人隱蔽了起來，在等飛機。」
「如果他們把那凹地包圍了，就會屠殺。」羅伯特．喬丹說，「也許有人逃得出來。」
「他就該懂得克制，」比拉爾說，「過不了多久，你就要跟我們一起死去啦。不用到別人那兒去找死啦。說到你的頭腦，吉普賽人跟我講的事跟小說似的。」
比拉爾對普里米蒂伏說：「你知道我不是有意奚落你的。」
「別取笑我，」普里米蒂伏陰沉地說，「一個人只要有點心腸和頭腦……」
「你沒有被我的恐懼傳染吧？」普里米蒂伏譏嘲地說。
「怎麼啦？」當她費力地登上最後一塊岩石時，他抓住了她兩隻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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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飛機來，叫她待在山洞裡。」
「吉普賽人竟然說他們帶隊的馬差點碰到了機槍口上。」比拉爾說，「這種人啊！你的望遠鏡給忘在山洞裡了。」
「那個保皇派騎兵的證明文件帶來沒有？」羅伯特．喬丹問她。
「沒辦法。」羅伯特．喬丹說。
「當然看得到，」羅伯特．喬丹說，「要是他們不是睜眼瞎的話。」
「我真笨，」她說，「我忘了。我叫瑪麗亞送來。」
「不好。很不好。」
「真可憐，」她憐惜地說，「可憐的『聾子』。」
羅伯特．喬丹往山上爬去，繞過灰色的岩石，攀住岩石往上爬時他發現岩石是潮的。陽光把上面的雪曬化了，岩石頂是乾燥的。他一邊爬山，一邊望對面的田野，他看到了松林、一長片空地和遠方高山前的斜坡。他接著爬到兩塊岩石後的空地裡，站在普里米蒂伏身邊，這個褐臉的矮小漢子對他說：「他們在打『聾子』。怎麼辦？」
「不行。」羅伯特．喬丹對他說，「打早晨起我就預料到這個了。」
正在這時，羅伯特．喬丹聽到頭頂上空的飛機聲。他仰起了頭，看見空中的那架飛機，似乎就是早上看到的那架偵察機。它這時正從前線飛回來，朝著「聾子」受到圍攻的高地飛去。
他以為看到了他在尋覓的東西，卻只是一隻蒼鷹迎風而下，接著，朝上飛到最遠的那一排松樹上空去了。「我們全去也沒用。」他說。
「鎮靜一些，」羅伯特．喬丹說，「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向他們開火啦。那女人來了。」
「你必須忍住。」羅伯特．喬丹說，「這類事情在戰爭中經常有。」
「哪裡的話！」比拉爾說，「無非是來了幾個騎兵，又走了。你們都自以為是英雄。我們閒的時間實在太長了，遇到一點小和圖書事就大驚小怪。」
「你看結束了嗎？」比拉爾問。
「你聽……」羅伯特．喬丹說。
羅伯特．喬丹仰望著站在監視崗上握著步槍指點著的普里米蒂伏。他點點頭，但普里米蒂伏仍舊指著，把手擱在耳朵後面，接著又一股勁兒地指著，好像他們沒明白他的意思似的。
「一支巡邏隊和部分騎兵。」
「你的後備軍原封不動地都在下面，和馬匹在一起。」她笑著說，「東西都收起來了，要帶走的都已準備好。瑪麗亞和你的東西在一起。」
「難道不是我的好同志嗎？」比拉爾問他，「聽著，扁臉。打仗的時候，別說什麼難受不難受的。不說『聾子』的煩惱，我們自己的已經夠多啦。」
「你得吃藥了，」比拉爾對他說，「我現在去準備吃的。」
羅伯特．喬丹望著比拉爾。她的前額滲著汗，不住地搖頭。她一直咬著下嘴唇。
「每個人都有剋星，」她說，「我就怕飛機。」
就在這時，槍聲更加激烈了，槍聲中夾雜著手榴彈沉悶的爆炸聲。
「哼，操他奶奶的。」普里米蒂伏眼裡噙著淚水，雙頰抽動，狠狠地罵著，「噢，天主和聖母啊，操他們奶奶的。」
安塞爾莫就在他身邊，他對老頭兒說：「老頭子，跟奧古斯丁一起在這兒守住槍。」他不慌不忙地說，「等騎兵真的進來了，才可以打槍。要是他們僅僅露了個面，就別理睬他們，像我們剛才一樣。要是不得不開火的話，你幫他按住三腳架，彈藥盤打完了，就遞給他滿的一盤。」
「臥倒。」羅伯特．喬丹說。
「真可憐。」比拉爾說，接著又說，「騎兵來的那糟糕事，拉斐爾當小說一樣原原本本給我講了。來的是些什麼人？」
「怎麼可能？」
「你得像個男子漢，」她對普里米蒂伏說，「像個成熟的男子漢。瞧你，一臉的灰鬍子。」
m.hetubook.com.com「我們得支援他們，」普里米蒂伏說，「我們不能眼看著他們不管。他們是我們的同志啊。」「我想支援他們。」
普里米蒂伏仍然悶悶不樂。
「別可是了。我待會兒再跟你講。現在我到普里米蒂伏那兒去。」
「以後再說。」
他在這裡清楚地聽到槍聲。他向田野望去，只見遙遠的山谷那邊，地勢突然陡起的地方，有一隊騎兵從樹林裡穿出來，在積雪的山坡上朝著槍響處向上爬。他看到雪地裡黑黝黝的兩行人馬，像一個長方形，斜著向山上強行攀登。他望著這兩行人馬登上山脊，進入更遠處的樹林。
「什麼話！」比拉爾說，「又是個不切實際的人。你去了也沒用，即使不去，在這兒也快死了，你不信？」
「比這裡的還多？」
風中傳來陣陣槍聲，普里米蒂伏不斷地罵著：「操他們的，天主和聖母啊，操他們的。」羅伯特．喬丹爬下去扶比拉爾上來。
「你自己去玩吧，」普里米蒂伏說，「有些女人真是又笨又狠，真叫人受不了。」
「你的望遠鏡。」她說著把望遠鏡的帶子從脖子上拿下來，「『聾子』遇上啦？」
「自己玩也是為了幫助那些不夠格的男人嘛，」比拉爾說，「要是沒有什麼可看的，我要走了。」
「沒有。」
「你聽這槍聲。」他說，「在屠殺啦。」
「能帶的都收拾好了。有巴勃羅的消息嗎？」
「好，」老頭兒說，「那麼拉格朗哈呢？」
「我們可以繞到他們背後去向他們開火。」普里米蒂伏說，「我們四個騎馬去。」
比拉爾踩著沉重的步子，從岩石間向他們爬上來。
「真可憐。」她說，「我很喜歡『聾子』，你肯定他遭殃了嗎？」
「我看吃掉最好。」羅伯特．喬丹說。比拉爾把她的大手放在他掛著手提機槍皮帶的肩膀上，接著舉起手來，用手指弄亂他的頭髮。「好m.ｈeｔuｂooｋ.com•com一個英國人。」比拉爾說，「等煮好了，我叫瑪麗亞端來。」
她一路爬得氣喘吁吁，把羅伯特．喬丹的手握在自己手裡，緊緊握住，眺望田野的那邊。
「是的。我看到很多騎兵。」
「真可憐。」她說，「肯定是偷馬弄的？」
「你守住這槍，在確確實實肯定敵人進來之前，千萬別開槍。即使開槍，也要等他們到了那樹叢的時候，」羅伯特．喬丹指著那片樹叢，「你明白嗎？」
「我知道了。」普里米蒂伏說，「你講過更難聽的話，我都忍受了。你這張嘴太刻薄了，可要當心啊，嫂子。『聾子』是我的好同志。」
「你要是親眼見了，就不會把它當成小說了，」普里米蒂伏說，「剛才情況夠嚴重的。」
他們注視著高空的飛機，在陽光中閃著銀光，穩穩當當地從左邊飛來，兩個旋槳轉成兩面光亮的圓盤。
「這沒用的。」羅伯特．喬丹說。
「他們到了什麼地方？」
「他們完了。」羅伯特．喬丹說，「雪一停，他們就完了。我們去的話也是白送命。我們現有的力量不能分散。」
「還有一整隊在登山。」
「上面有條山路通到那兒。我們可以把下面那挺和你那挺機槍帶上，騎馬走那條路。我們可以這樣支援他們。」
「沒有。」她把手按在他肩上，「你沒有恐懼。這我知道，原諒我跟你玩笑開得過分了。我們都是難兄難弟。」她接著對羅伯特．喬丹說，「我把吃的和酒送上山來了。還要什麼？」
長空無雲，陽光照在背上烤得慌。下面那片空地的南坡已露出大塊大塊的泥土，松樹上雪已全化了，淌到了地上。下面被融雪沾濕的岩石，這時在炎熱的陽光下微微冒著熱氣。
「他們昨夜去偷馬。雪停了，人家跟著足跡追到那裡。」
「去白送命？你看太陽，白天還長著呢。」
「普里米蒂伏要到那邊去。」羅伯特．喬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