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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聊齋

作者:蒲松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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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人語

瞳人語

方棟又聽左眼中小人說:「這條隧道彎彎曲曲,來來去去很是不方便,還不如自己另開一個門。」右眼睛中小人說:「我這裡的洞壁太厚,要開門不太容易。」左邊的說:「我來試試看,若能開開,咱倆就住到一塊兒算了。」方棟接著感到左眼眶內隱隱地痛似抓裂一樣。一會兒,睜開眼一看,突然屋裡的桌椅等物看得很清楚。方棟很高興地告訴妻子。妻子仔細查看,左眼中那層小脂膜破開一個小孔,露出亮晶晶的黑色眼球,才有半個胡椒粒大。過了一宿,那層翳膜全消退了。細細一看,竟然是兩個瞳人。而右眼厚厚的翳膜,仍是老樣子,這才知兩個瞳人合居在一個眼眶裡了。方棟雖然瞎了一隻眼睛,但比以前兩個眼睛時看東西更清楚。自這以後,他對自己的行為,就更檢點約束了,鄉親們都稱讚他的品德好。
方棟生平很喜歡蘭花,園中種植了許多蘭花,以前自己常去灌水,自從兩眼失明,長久沒再過問。忽然聽到這話,急忙問他的妻子:「蘭花怎麼弄得快乾死了?」妻子問方棟怎麼知道的,方揀就把實情告訴妻子。妻子到花園中一看,果然蘭花枯萎了。妻子感到驚異,靜靜躲https://m•hetubook.com.com在屋裡看個究竟,見有小人從方棟的鼻子中出來,大小不如一粒豆子,轉轉悠悠地竟到門外去了,越走越遠,接著就看不清了。一會兒,兩個小人又挎著胳膊回來,飛到方棟的臉上,好像蜜蜂和螞蟻回窩一樣。就這樣折騰了二三天。
原文
生眯目不可開。才一拭視,而車馬已渺。驚疑而返,覺目終不快,倩人啟瞼撥視,則睛上生小翳,經宿益劇,淚簌簌不得止;翳漸大,數日厚如錢;右睛起旋螺。百藥無效,懊悶欲絕,頗思自懺悔。聞《光明經》能解厄,持一卷浼〔ㄇㄟˇ;懇託。〕人教誦。初猶煩躁,久漸自安。旦晚無事,惟趺坐捻珠。持之一年,萬緣俱淨。
異史氏評:「我村裡有個讀書人,和兩個朋友走在路上,遠遠看見一個小媳婦騎驢在前面,就用調戲的口吻高聲吟道:『有美人啊!』然後向兩位朋友說:『追上去!』三人一面笑一面往前跑。一會兒後追上了,那讀書人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兒媳婦,心裡便感到又羞慚又喪氣,默默不再說話。兩個朋和_圖_書友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開始用輕薄的話來評論著。這個讀書人忸怩不安,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我的大兒媳婦。』兩個朋友才各自忍著笑不再說話了。看來輕薄的人往往落個自找侮辱的下場,實在可笑啊。至於像方棟這樣眯眼和失明,這便是鬼神給他的慘痛報應。芙蓉城主不知是何方神聖,難道是菩薩的現身嗎?然而那眼睛裡的小人硬是在左眼上開闢一個門!這就說明:鬼神雖然嚴厲,但又何嘗不允許人悔過自新呢!」
方棟眯眼睜不開,剛剛用手擦拭眼睛,女郎的車馬已經遠去了。他驚恐疑惑地回到家裡,總覺得眼睛裡不舒服。請人扒開眼瞼一看,眼球上生出了一層薄膜。過了一宿,越發嚴重,眼淚不止地簌簌流下來。白色的翳膜漸漸大起來,又過了幾天,就像個銅錢那麼厚。右邊的那個眼球上,起了如同螺旋狀的厚翳膜,用各種藥物醫治,都不見效。這時,方棟心中懊悔極了,很愧悔自己做法不當。他聽說佛家的《光明經》能消除災難,就手拿一卷,請別人教誦。最初,讀時心情很煩躁,時間久了,漸漸地就習慣了。一天早晚無別的事可做,只盤腿坐著撚珠誦和*圖*書經。就這樣他持續了一年,什麼雜亂的念頭也沒有了。忽然,聽到左邊眼睛中,有如小蠅的聲音,說:「黑如漆,真難受死了。」右邊眼睛中應聲說:「可以一同出去遊玩一會兒,出出這口悶氣。」方棟漸漸覺得兩鼻孔中,蠕蠕動彈,很癢,好像有東西從鼻孔裡面爬出來。過了一段時間,又返回來,又從鼻孔進到眼眶裡。它們又說:「好長時間沒能看看園中的亭臺了,那珍珠蘭快要枯死了。」
清明節的前一天,他偶然到城郊遊玩,見到一輛小車子,掛著朱紅色的障簾,圍著繡花簇錦的車帷,幾位女婢騎著馬跟在車後。其中一個婢女,騎著匹小馬,容貌美麗極了。方棟稍向前湊近,偷眼一看,見車的帷幔拉開著,車裡坐著一位十五、六歲的女郎,她妝梳非常豔麗,真是生平從未見到過。方棟目光繚亂,神志昏昏,跟在車的前前後後,捨不得離開,這樣跟著走了好幾里。忽聽車中女郎把婢女叫到車邊,說:「給我把簾子放下來。哪裡來的這麼一個狂妄書生,頻頻地來偷看。」婢女把幕簾放下,回過頭憤怒地看著方棟說:「這是芙蓉城裡七郎的新婦回娘家,不是一個鄉下女子,隨便讓m.hetubook•com.com秀才偷看的。」說完,就從車道上捧起一把土,朝著方棟揚去。
異史氏曰:「鄉有士人,偕二友於途,遙見少婦控驢出其前,戲而吟曰:『有美人兮!』顧二友曰:『驅之!』相與笑騁,俄追及,乃其子婦,心赧氣喪,默不復語。友偽為不知也者,評騭殊褻。士人忸怩,吃吃而言曰:『此長男婦也。』各隱笑而罷。輕薄者往往自侮,良可笑也。至於眯目失明,又鬼神之慘報矣。芙蓉城主不知何神,豈菩薩現身耶?然小郎君生辟門戶,鬼神雖惡,亦何嘗不許人自新哉!」
忽聞左目中小語如蠅,曰:「黑漆似,叵耐殺人!」右目中應曰:「可同小遨遊,出此悶氣。」漸覺兩鼻中蠕蠕作癢,似有物出,離孔而去。久之乃返,復自鼻入眶中。又言曰:「許時不窺園亭,珍珠蘭遽枯瘠死!」生素喜香蘭,園中多種植,日常自灌溉,自失明,久置不問。忽聞此言,遽問妻蘭花何使憔悴死?妻詰其所自知。因告之故。妻趨驗之,花果槁矣,大異之。靜匿房中以俟之,見有小人,自生鼻內出,大不及豆,營營然竟出門去。漸遠遂迷所在。俄連臂歸,飛上面,如蜂蟻之投穴者。如此二三日。又聞左言曰:「隧道和*圖*書迂,還往甚非所便,不如自啟門。」右應曰:「我壁子厚,大不易。」左曰:「我試辟,得與爾俱。」遂覺左眶內隱似抓裂。少頃開視,豁見幾物。喜告妻,妻審之,則脂膜破小竅,黑睛熒熒,才如劈椒。越一宿,幛盡消;細視,竟重瞳也。但右目旋螺如故。乃知兩瞳人合居一眶矣。生雖一目眇,而較之雙目者殊更了了。由是益自檢束,鄉中稱盛德焉。
書生方棟,在長安城裡很有點名氣,但他為人很輕佻,不守禮節。每在郊外遇到遊玩的女子,就很不禮貌地尾隨在後頭。
長安士方棟,頗有才名,而佻脫不持儀節。每陌上見遊女,輒輕薄尾綴之。清明前一日,偶步郊郭。見一小車,朱茀〔古代婦女乘車不露於世,車之前後設障以自隱蔽。〕繡幰,青衣數輩款段以從。內一婢乘小駟,容光絕美。稍稍近覘之,見車幔洞開,內坐二八女郎,紅妝豔麗,尤生平所未睹。目炫神奪,瞻戀弗捨,或先或後,從馳數里。忽聞女郎呼婢近車側,曰:「為我垂簾下。何處風狂兒郎,頻來窺瞻!」婢乃下簾,怒顧生曰:「此芙蓉城七郎子新婦歸寧,非同田舍娘子,放教秀才胡覷!」言已,掬轍土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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