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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滿弓刀

作者:柳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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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劍利爪毒齊脅命

第十二章 劍利爪毒齊脅命

面對賈如謀沉重的壓力,雍狷已覺得招架支拙,偏偏陰七娘又像瘋婆子一樣,不依不饒的拚命在旁糾纏狠鬥,使他的苦惱益大,別的不說,單只陰七娘那隻「邪狐爪」,就予人無比的威脅,看情形,今晚上恐怕是要應此一劫了。臃腫的身軀驀地側掠,陰七娘回手揮起皮索,而右臂猝揚倒彎,「邪狐爪」已以極為陰魅的走向扣抓雍狷的下襠。照力道的慣性來說,這一爪取的部位應是上盤,絕不會滑落到兩胯間的位置才對,但是,它卻愣是直逼了過來。雍狷微微弓背,身形側閃,皮索擦著他的鼻尖飛空,「邪狐爪」也稍差一線的貼著襠下錯開。他以掌心猛壓刀脊,大砍刀去勢陡增,「削」聲銳響裡暴斬陰七娘頸項。陰七娘居然不退不讓,皮索反彈扭捲,宛如通靈似的再度於瞬間纏繞住劈來的刀鋒,原來錯開目標的「邪狐爪」也突的一跳,脫手迴轉,仿佛一隻來自虛無中的魔掌,眩漾著惡毒的冷芒,倏往雍狷身上撞到。
咧開厚嘴,朱乃魁幸災樂禍的道:「是了,並非他不想動,而是動不了啦!」點點頭,賈如謀道:「現在,你想通了吧?所以不必急躁,更無須輕舉,我們要做的僅是等待,我們有的是閒暇,時光的延耗,對我們有利無害,至於我的傷勢,不很要緊,再拖上一陣,亦沒什麼妨礙。」陰七娘惡狠狠的接口道:「我那『邪狐爪』上淬煉的毒藥,是當今天下二十七種最厲害的劇毒之一,說是二十個時辰裡死人,其實沾上身就先去了半條命,姓雍的哪怕是鐵打的金剛,也照樣要吃不完、兜著走,他眼下已和一頭瘟豬無啥差別了……」朱乃魁站直身子,磨拳搓掌的道:「七姨,待姓雍的動彈不得之後,我可要好生綑起他來拷問郎五哥的下落,只不知到了那時,他的神智是否會清明?」陰七娘摸著腹間傷處,咬牙道:「『邪狐爪』上的毒性,只是他渾身癱軟,體內痛苦,影響不了他的思路,你儘管放手去拷問,他要不答,便是裝佯,該怎麼辦,你自己琢磨著看吧!」這時的雍狷,但覺兩眼望出去一片模糊,霧濛濛的有若置身雲絮之中,他的四肢微微起著痙動,而血脈滯重,呼吸不順,胸膈間老像逆著一口氣,全身上下,軟綿綿的提不起勁,腦筋是很明白,不過官感功能卻不聽使喚了……
身形的倒退宛似豹躍,雍狷右手握住反激回來的刀柄,在退閃的剎那洒揚出大小飄掠的千百朵刀花,冷焰穿織裡,他算是避開了賈如謀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陰七娘咬牙切齒,不顧手上鮮血淋漓,就同一頭發狂的雌虎也似,張牙舞爪的再度衝撲,兩件兵器雙起雙落,豁命般招呼向雍狷身上。大砍刀在溜體旋繞的須臾,賈如謀人已升空,他掠飛的姿態極其優美流暢,像煞鷹隼振翼、又若巨鶴馭風,微見側轉,候向下方翔迴,長劍顫指,星芒點點映輝,似是銀河崩散,瑞雪繽紛,出手裡已將雍狷逼退數步!陰七娘趁機夾攻,口中大叫:「如謀,你可要替我出這口氣,否則我就和你沒完沒了……」賈如謀身法輕靈,宛若行雲流水,長劍揮洒,鋒芒瑩燦掣閃,流光蓬飛所及,銳勢強不可擋,直有江河湧蕩、生生不息之勢,他一邊淡淡笑道:「這不正在為妳出氣麼?七娘。」雍狷可謂吃足了苦頭,他現在才發覺,賈如謀功力之深厚精純,幾已達到深不可測的地步,尤其劍術之高妙,出招之老辣,更不在話下,加上他悠長的內勁,捷便的身手,相輔相成之下越發如虎添翼,難以抵禦,雍狷心裡有數,這一次是真個遇上能人了。
陰七娘手中那條黑色皮索軟軟垂搭晃動,她腳步緩慢游移,雙目定定的投注在雍狷身上,絕不急躁、絕不輕浮,舉止之細緻謹慎,和她粗線條的外貌完全不同,更明顯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意味是,她可不願重蹈朱乃魁的覆轍。雍狷卓立原地,仍舊保持著他一貫的姿勢,眼睛並未隨著敵人的身形瞬轉。這時,賈如謀已不自覺的從桌後站起,他兩手緊按桌沿,上身微微弓曲,竟是一副立可飛撲發難的架子,毫無前面那種從容自如之態了。尤其顯得緊張不安的朱乃魁,他已經拾回了散落地下的兵器、滿臉焦慮的守在一邊,他甚至有些懷疑,現下的場面是真是幻?因為他不能接受陰七娘居然也遭到挑戰的事實,在他的信念裡,「七姨」和師叔一樣高高在上,法力無邊,如今竟有人不信邪,偏敢挺身而試,這豈不是匪夷所思麼?庫房中的氣氛十分僵凝,還透著一股隱隱的寒瑟冷峭,大砍刀的光華滯映不動,雍狷的模樣,幾如一尊雕像……
雍狷吃力的道:「你說得不錯,她是不肯拿出來……」任非憂心忡忡的道:「從你被抬進來到如今,已有兩個多時辰了,算你中毒的辰光,大概還要早,也就是說,毒性業已潛入體內近三個時辰啦,老弟台,我們得趕緊想法子替你解毒,要不然,越拖下去,情況便越糟……」雍狷苦澀的一笑:「在這種困境下,能想到什麼法子?」任非忙道:「你別喪氣,老弟台,事在人為,人定勝天,講句現實點的話,我的指望也全在你身上了,你若能得救,我便跟著沾光,否則,你要完了蛋,我還圖許誰去?不用慌,好在時間尚有裕餘,讓我仔細尋思……」舔舔乾裂的嘴唇,雍狷沙沙的道:「任老大,時間恐怕不似你想像中的寬裕……如果我猜得對,他們很快就會進來拷問我,要逼我說出一個連繫我生死的問題……」怔了怔,任非道:「什麼問題如此嚴重?」雍狷盡量長話短說:「郎五,你知不知道這個人?他被我擄了去,囚在一個只有我曉得的地方,他們就是要逼我吐出郎五的下落,我若不說,他們可能還不致立即要我的命……」任非又是「咯登」一咬牙,語氣裡充滿怨毒:「可是巧,老弟台,咱們的仇家全湊到一堆來了,那殺千刀、天打雷劈的郎五,我不但認得,更和他有一層親戚關係,他還是我的庶表兄弟,論起來,得稱呼我一聲表兄,這次我來『老窩莊』,原本是衝著他來的!」
大半碗冷水下肚,他才覺得略略好過了些,喘得稍緩,眼睛也比較看得清楚了,此刻,他發現自己置身於另一間狹隘更十分陰潮的石屋中,一盞油燈高高擱在石牆上端的凹格裡,燈光如豆,慘綠幽青,他自己則四肢加綁,揉捻了銅絲在內的六股繩將他捆得猶如一隻粽子,照眼前的情形看,他顯然已經淪為階下囚了。且慢,石屋中好像不止他一個人呢,否則,誰會扶他坐起、誰又會給他水喝?雍狷嚥了口唾沫,艱辛地移動目光,於是,他看到了坐在角隅處的那個身影,在晦迷燈火下,那人像是正迎著他露齒乾笑。閉閉眼,雍狷再次凝眸望去,不錯,那人是在迎著他笑,笑得很友善、很真摯,不過,也很尷尬!石室裡的光度暗淡幽沉,可是雍狷直覺的感應到對方的模樣有些熟稔,似乎曾經相識,在哪兒見過,卻又一時記不起來……
而劍氣立時大盛,光華凝聚成各種各式的形狀出現,有的是一片一片如雲如霧的氳氤,有的像一束一束傾瀉的雨絲,或若翻騰激湧的流波,或似垂掛下落的天瀑,整間庫房,馬上已被森寒透明的焰彩所籠罩,實則焦點指向,只在雍狷軀體的各處要害。大勢如此,不傾力一搏也不行了,雍狷在敵人攻擊甫起的剎那,心念轉動,血脈賁張,他嘯吼如虎,砍刀隨著後翻的雙腕旋迴全身,層疊套連的光圈便在須臾間佈展——陰七娘受不了這突來的力道牽扯,人往前跌,皮索掙和圖書出手掌,尚連搭著腕際的大片表皮,但她至少也有一點收獲,便在往前撲的俄頃,她的「邪狐爪」已於光圈成形的剎那撞上了雍狷的右肩!長劍如虹,光波密集,跌倒的陰七娘一聲怪嚎,滾地葫蘆般肉團團的翻仰出去,一個滾,地下便印上一灘血,而雍狷根本沒有時間再看陰七娘一眼,他正卯足全力,迎戰以泰山壓頂之勢撲來的賈如謀。
冷眼望著雍狷,陰七娘揚了揚她手中的傢伙:「姓雍的,你聽沒聽說過,這是什麼?」雍狷搖頭道:「尚請指教。」哼了哼,陰七娘寒著臉道:「這件兵器,叫做『邪狐爪』,我不妨明白告訴你,爪尖有奇毒,只要破膚沾血,除非服用我的獨門解藥,便僅有二十個時辰的活命,毒發時全身痙攣,喉頭內陷,由於呼吸窒息而迫至七孔噴血,連死後的屍體都是烏紫的,雍狷,你要不想有這個下場,就得加意防範著了。」雍狷道:「如此說來,萬一遭到破膚見血之災,妳也毫無意思拿獨門解藥相救了?」陰七娘用力點頭:「不錯,如果有這種情形,我不會救你,雍狷,因為你活著,對我們就是一種潛在的威脅,人間世上,不須要這麼多武功高強的競爭者並存!」雍狷笑了笑:「倒也是實話,陰七娘。」陰七娘往前逼近,凜烈的道:「你留意了,雍狷,說不定我挨得起你一下,你卻挨不起我一下!」雍狷道:「彼此,反正誰挨上了都不會好受。」「邪狐爪」遞過來的角度非常怪異,它並不是對著雍狷的實體攻擊,而是劃過空間,指向雍狷右側尺半的部位,爪尖微揚,果似邪狐探爪。不論這隻狐爪上是否曾經淬毒、或者毒性如何?雍狷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因而應付起來就特別小心,無形中亦壓力倍增;他覷準狐爪的來勢,倏朝右閃,原先扣攫左方的狐爪,在微微一跳之下,猝然以快逾石火的速度反彈,爪尖洒出溜溜冷芒,飛襲雍狷前胸!大砍刀橫起,「噹」的一響磕封來爪,幾乎在同一時間,陰七娘的皮索暴翻,摟頭蓋臉狠力抽搭下來,烏影一抹,有似驚鴻。
另一邊,雍狷有氣無力的倚在牆角,拿大砍刀支撐身子,他的臉色很壞,白裡透青,腦門上汗水涔涔,似乎十分虛脫。朱乃魁在替陰七娘包紮,嘴巴也不閒著:「師叔,總不能像這樣一直耗下去,你老人家也受了傷,得趁早醫治才是,姓雍的要死不死,還在那裡撐著,該設法把他擺平了,以免另生枝節……」賈如謀胸有成竹的道:「你放心,乃魁,雍狷撐不多久了,你七姨的『邪狐爪』毒性極烈,破膚沾血之後二十個時辰內包準死人,如今他便尚能喘氣,亦無力再做掙抗,只要毒效散開,不必彈一指頭,他自己會躺下……」朱乃魁仍然不大落實的問:「等毒性散開,師叔,這得多久時間呀?」賈如謀陰譎的一笑:「不會超過半頓飯的功夫,乃魁,那雍狷表面上似乎頑強如故,實際上是個什麼滋味,他心裡有數,你不想想,他若還有餘勇可賈,為何不設法反撲突圍,而只是僵立不動?」
陰七娘手裡的黑色皮索驟然激射而出,力猛勁銳,彷若怒矢脫弦!大砍刀的鋒刃微偏,斬向射來的皮索,就在兩件兵器沾觸的剎那,皮索突幾抖顫,並飛快扭曲纏絞,瞬息裡,已將刀身纏繞四五圈。雍狷往後挫腰,同時貫力於刀,迅速拖削,運勁的須臾,他才感覺到情況有異——對方纏繞在刀身上的皮索,不知是什麼皮類泡製,其韌性之強、彈性之佳,委實大出常態,他這拖刀回鋒的一削,平素裡足可生生斬落一隻牛頭,但此刻卻未能割裂皮索分毫,更甚者,索端借勢反揚,倏指咽喉部位,那種精刁奇詭法,簡直就似一條活蛇!沒有仰首躲避,也沒有再度抽刀攔截,雍狷雙手直挺,搶和-圖-書在皮索的攻擊之前,連刀推向陰七娘,鏑鋒閃炫,疾似電掣!冷哼一聲,陰七娘大旋身,皮索鬆脫又倏忽形成一道烏虹,以半弧的角度長笞而落,索體破空,就像帶起一陣嘯泣。於是,大砍刀便「霍」聲擴展為一圈碩大無朋的光環,光環在急速轉動,精芒冷焰四散迸濺,頃刻間,皮索有如一條黑鰻闖進了逆流,頻頻跳躍竄彈,很顯然已經失去了準頭。光環仍在旋迴如故,一抹刀影卻自光環之中猝映斜閃,陰七娘躍身九尺,索尾在她躍升的一剎幻變為溜溜烏矢,「嗤」「嗤」有聲的密集射到。
劍芒射入光圈,光圈也套住劍芒,金鐵交擊聲聲串響如百子花炮,森青與澄藍的寒電穿織流閃,兩條人影恍同幽靈,似乎是有形無實的在掠走掣旋,斗然間,雍狷左躍五尺,賈如謀右飛尋丈,二人於掠出的頃刻又倒翻回來,劍輝矯起如游龍舒捲,渾凝無瑕,大刀揮斬似匹練橫空,風雲俱湧,兩道流光瞬息間已做了二十一次分合觸散,殷紅的血點仿佛狂飆中的雨滴斑斑洒落,當他們再次著地,乖乖,都已不大像原來的模樣了。賈如謀的臉孔上齊眉梢裂開一條寸許長的傷口,前胸,小腿也各自綻布四道血痕,雍狷的左腰血赤一團,大腿近胯骨處翻開的那片皮肉怕沒有半尺以上,此外,他的右肩頭還赫然嵌插著陰七娘的「邪狐爪」,爪身猶在顫巍巍的抖動著呢。一旁觀戰,著實驚窒住了的朱乃魁,在好半晌之後始如夢初醒,他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猛的提起「流星錘」,就待衝向雍狷。
忽然想起這麼一回事來,雍狷低聲道:「對了,任老大你那『落雁三擊』的冊頁,最初不就是打算賣給他麼?我還記得刁不窮提過,你這位庶表兄弟姓郎,在替一個大財主當保鏢……想來正是郎五了?」任非又惱又恨的道:「可不正是這個畜牲!我把他當親戚,當自己人看,他卻將我視做白癡肉頭,先是誆我騙我,到後來,索性就要強取豪奪,我不答應,他乾脆翻下臉來,唆使陰七娘同賈如謀擺平了我,進一步待謀財害命啦!」雍狷咳了一聲,道:「任老大,我還不太明白,以你的境況而言,並非富有……那郎五,要在你身上強取豪奪些什麼?又待謀你的何種財富?」任非氣咻咻的道:「老弟台,他就是窺視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呀,當初我向他要求拿一幢房子,二萬兩現銀及二萬兩儲本莊票做交換,這混帳卻推三阻四,哭窮裝蒜,老是給我折碼殺價,最多只答應給一幢破屋,兩萬銀子,我不肯,事情才拖延下來,這一次到『老窩莊』,我原打算和他徹底敲定,如果實在拿不到那樣的價錢,讓一讓我也認了,豈知這個黑心黑肝的畜牲早已昧了天良,設下圈套來算計我,他竟然起意要獨吞獨吃,分文不給,只要我不依從,他便蠻幹到底,連我一條老命也照單笑納——」雍狷又喘了一陣,才順過氣來:「你把我弄迷湖了,任老大……那『落雁三擊』的冊頁,你不是已將原本交給你的伙計刁不窮了麼?卻又何來第二本與郎五談斤兩?」任非不禁愣了愣,表情訕訕的有些窘態,他打著哈哈道:「呃,這其中另有玄妙,老弟台,我找機會再向你解釋…」雍狷正想說什麼,石室之外已傳來一陣雜沓的步履聲響。不一會,石室的沉重鐵門被由外啟開,幾條彪形大漢挺胸突肚的魚貫而入。
其實不必他去思索,那人已輕咳一聲,移著屁股湊近,嗓調低啞的開口道:「呃,老弟台,你不記得我啦?我是任非呀,『白首鷲』任非……」雍狷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遇上任非,他睜大雙眼,仔細瞧去,果不其然,這位老兄不是「白首鷲」任非是誰?他們分手的時間並不算長,但任非的外貌卻改變了不少,問題在於不是https://m.hetubook.com.com變得好,反而變差了,不僅瘦了一大圈,臉色也失去了原有的紅潤油光,如今,一層灰槁泛浮在他面孔上,人便灰澀澀的不見精神,就這麼一段日子,他活脫蒼老了十年!任非的手腳也一樣是上了綁,而且綁得絕不比雍狷鬆快,他嘆了口氣,嗟吁的道:「老弟台,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再怎麼想,也不曾料到能在此處和你見面,當他們把你拾進來的辰光,我還以為自己老眼暈花,看錯了人哩,等我瞧真切了,簡直就傻住啦,嘖嘖,委實不可思議;老弟台,你和他們如何扯上瓜葛,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
雍狷右手刀忽的沿著手臂往上滾動,在滾到肘節部位的一剎,刀身猛朝外撅,於半個光圓的過程中急斬陰七娘,而他的左手伸縮如電,竟是硬生生抓牢由上揮落的皮索!這樣的反應,大出陰七娘的判斷,她全身後仰,「邪狐爪」急截刀鋒,但揮落的皮索卻已不及換式,照面間,被雍狷一手撈住!雙方的接觸迅捷無比,變化亦僅在瞬息之際——「嗆哪」震擊聲中,陰七娘的「邪狐爪」固未墜脫,但虎口崩裂,血流滿掌,她的皮索握入雍狷手裡,在雍狷猛力帶扯下,整個臃腫的身子便往前搶撲,眼看著雍狷一腳飛起,正迎著她突凸多肉的小腹踢來,光景是險到了極處——賈如謀使用的兵刃是一把形式奇古的長劍,劍鋒細窄,銳利無匹,尾芒隨著長劍的揮展閃炫吞吐,寒氣逼人,他只是一劍挺刺,森森光華已有如流波驟散,漫捲淹覆到每一寸的空間,「絲」「絲」劍氣,更則縱橫四溢,無隙不入,威力凌厲之至!雍狷飛起的一腳,只差寸許便可觸及陰七娘的肚腹,但他明白,僅這寸許之差,即為自己生死之分,節骨眼上的時間毫釐皆關存亡,就這等俄頃的距離,事實上已遙如天涯,他要自保,便無以制敵了!
雍狷調整著呼吸的節奏,緩慢又瘖啞的道:「說來話長……任老大,並非我不願細談,實在是出聲困難,我喉頭的肌肉一陣緊似一陣,連喘氣都費好大的勁…」任非睜大兩眼,驚疑不定的道:「敢情你不只是身上這些外傷而已?他們——莫不成還傷了你的內腑?」喘了幾口,雍狷聲音低弱:「我沒有受什麼內傷……僅是受了毒,任老大,你可聽說過…陰七娘那隻『邪狐爪』?」「咯登」一咬牙。任非痛恨的道:「老弟台,原來你也著了那潑婦的道?我操他個娘,我之所以落到這等境況,亦是遭她謀害。還有她那姘頭賈如謀,一對奸夫淫|婦,聯起手來算計我,你不曉得,我被他們整慘了啊……」雍狷窒噎一聲,連連吸氣:「你……你沒中過陰七娘『邪狐爪』上的劇毒吧?」任非滿臉同情之色,頗有患難見真情的模樣:「我倒還算僥倖,不曾被那老幫子的毒爪招呼上,其實也並不是那老幫子手下留情,只因為尚不須使用她的毒爪,在賈如謀暗裡協助下,光一條『九尾索』,已經把我擺平了!」頓了頓,他又沉吟著道:「可是,我雖然沒嘗試過那毒爪的滋味,卻多少知道這玩意的厲害,聽說乃是天下二十七種最霸道的劇毒之一,毒名叫『鳩藤』,但要被它沾血入體,不出二十個時辰,人就會呼吸衰竭,窒息而亡,可恨著呢……解這種毒,陰七娘那婆娘倒有現成的解藥,不過,怕她不肯拿出來……」
刀刃化做扇形,在虛空中鋒鋒相連,璀璨的寒光明確的凝布成那樣渾厚的瑩彩,有如將漫天的月華聚攏來又濃縮於一隅,因此漫飛的烏矢就紛紛反彈,點點激揚、難以穿越雷池分毫了。陰七娘身形沾地,收索,滑步,鬼魅般晃走飄動,當她的皮索方自旋舞上升,雍狷的大砍刀已在一揮之下分做十七個不同的角度劈來!盤升的皮索像極了一條張牙舞爪的怪蛇,它憤怒的縱騰捲和*圖*書掃,竭力衝突,風起勁湧之餘,真有翻雲覆雨的威勢,而光芒熾閃,流電交映,陰七娘暴跳五步,一張銀盆大臉已泛透青紫!雍狷雙手執刀,刃口往上,刀尖微指向下,雙目平視,胸腹間的起伏度業已較先前為大。一聲驚呼,朱乃魁搶上幾步,駭然大叫:「七姨,七姨,姓雍的可傷著妳了?」陰七娘怒瞪朱乃魁,厲聲道:「你少煩!傷我?還沒有那麼容易!」朱乃魁連忙一縮腦袋,訕訕退下,桌後的賈如謀沉聲開口:「不必緊張,乃魁,你七姨不會有什麼風險,此間萬事有我!」陰七娘左腕翻轉,將兩丈多長的一根皮索捲纏起一丈五六,只剩數尺在外,看上去又像一條皮鞭了,她的右手伸向腰後,側肘之間已多出一樣怪異玩意來——那是一隻精鐵打造的獸爪,有四趾,爪端微微彎曲,俱是尖利無比,她握在手上,仿佛連她的指掌也頓時融幻變形了。雍狷沉默不語,他知道,另一場更要艱苦的搏殺即將展開,陰七娘不服輸,顯然是要施展她「壓箱底」的本領,豁力一拼了。
賈如謀長劍拄地,嗓音發沙:「住手!」急忙煞住去勢,朱乃魁不解的嚷道:「師叔,姓雍的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正宜加以擊殺,你老人家為什麼卻攔著我?」賈如謀嗆咳幾聲,低緩的道:「你要殺了雍狷,如何去探知郎五的下落?再說,不管他是否強弩之末,憑你那兩下子,恐怕仍非他的對手……乃魁,趕緊先去照顧你七姨,看看她的傷勢輕重……」朱乃魁答應一聲,剛剛奔向陰七娘那邊,陰七娘已經自行從地下掙扎爬起,她胸膈間、肥臀上,前後裂綻開五條刀痕,白脂血肉層次分明,真個觸目驚心;人一爬起,這位「邪狐」已拉直嗓門嚎叫:「天殺的雍狷,好毒辣的手段啊,他把我傷成這等淒慘,乃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哪……如謀,你可得替我作主……」賈如謀忙道:「妳別叫,七娘,出力發聲也會牽動傷口,萬一掙破腹膜就麻煩了!」陰七娘面孔扭曲,張開血盆大口乾嗥:「賈如謀,你今天若是不為我報仇雪恨,我也不要活了,掙破腹膜就掙破算啦,便讓它腸臟迸流,正好一了百了……」忙以劍尖敲地,賈如謀急切的道:「七娘、七娘,妳亦是一把年紀的人,不可如此任性,自己的身子千萬要愛惜,我答應妳,一定為妳報仇就是,妳可別再鬧了!」朱乃魁小心翼翼的攙扶著陰七娘坐回凳子上,先將自己長袍前襟撕下兩條,粗手粗腳的替陰七娘包紮傷處,而任是陰七娘皮厚肉韌,沾肌觸膚之餘,亦不禁痛得連連噓氣,渾身不停抽搐。
庫房中,明亮的燈火竟似逐漸暗淡下來,人聲語聲,彷彿遠遠近近不著邊際的在飄浮遊蕩,一切景象都顯得恁般空茫、恁般幻異,人站在那裡,也有一種恍惚失真的感應,宛若靈魂出竅……終於,「匡啷」一聲清脆回響,雍狷的雙環大砍刀墜跌地下,整個身軀也貼著石壁緩緩縮萎坐倒,他仍然圓睜兩眼,卻再也振作不得。暈沉悠晃裡,有人走了過來,相當粗魯的開始對雍狷大動手腳,他被橫扯豎翻,密密捆綁,過程間,連踢帶打,就和衙門捕役對付江洋大盜一樣,充滿了那等勢不兩立的怨氣!雍狷知道是誰在凌虐他,但卻毫無反抗的餘地,他只有逆來順受,任由擺佈,然則,心底一股不認命的強烈意念,反倒拗執的浮升上來。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扼掏自己的脖頸,雍狷吃力的掙扎著,咻咻的呼吸著,沉重的窒息感使他從暈眩中驟然醒覺,而胸腔裡的逆氣越發擴展,喉頭間宛似燒著一把火,他忍住一聲呻|吟,只本能的張嘴低呼:「水……水……」他被輕輕扶坐起來,一隻粗瓷碗湊到唇邊,當那口甘冽香甜的冷水吸入喉管,雍狷嗒然舒氣——這一生裡,他竟從來沒有喝過如此清涼鮮美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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