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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一般，比我要強。」

金楊無心欣賞四周的花團錦簇和精緻地澳大利亞草坪，但是仍不由自主被兩個足球場大小的人工湖所吸引，清澈的湖水微泛著波瀾，湖中央有一道涼亭，涼亭東面正對著幾棟歐式小洋樓。這幾棟洋樓里的少數幾人無疑掌握了西海數千萬人的命運。

金楊知道這是謝秘書在向他示好。他沒小看剛才謝文輝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這句話有時候千金難買。如果他此時是來求沈君儒辦事的，成功與否往往取決於領導的心情。領導高興，大手一揮字一簽，他的事情就圓滿啰。如果領導心情不好，你還不知死活地要領導幫你辦這個辦哪個，十有八九會壞事。

「那好，你既然選擇來聽我的建議，我不妨告訴你，沒有堅持就沒有勝利。另外，你的錯誤是太有自己的原則。比如說，做我的秘書，這對很多年輕人來說趨之若鶩，因為國家的幹部密密麻麻，你不去接近上級領導，就不可能進入他們的視線，機會相對就小了許多。」

沈君儒哈哈大笑，伸手指著金楊，「你呀，說實話是我欣賞你的一點，但這個世界上光我欣賞你遠遠成本不了事……」然後他收斂笑容，緩聲道：「我是二十六歲時才開始涉獵書法，原因很簡單，我當時服務的副書記喜歡揮毫，我曾經請教一位書法大家，說為什麼有人寫了一輩子卻沒寫出什麼名堂。有什麼方法突破或是讓人重視呢？這位老先生告訴我說，搞書法的有三種人，一種是知難而進的，一種是知難而退型，最可怕的是不知難不知退的。我當和-圖-書時不是很明白。其實他是在告訴我，我沒有書法的天賦，應該知難而退。」

金楊也不客氣，先點燃一棵煙，書房頓時升騰起一股煙霧。但兩人都心如明鏡。「我是個腳踏實地的人，從來不曾奢望天上掉金蘋果。自踏入工作這些年，我自認為幹了不少實事。武江打黑，我不妄自菲薄是頭一功，但結果我被抽調到基層任職，在清遠交通局，我打掉了盤踞清遠交通系統多年的馬閻王，整頓了交通局的不正之風，差點為此送掉性命。我也認了，繼續聽組織的話，去了紀委，紀委的工作難度相當之大……可是，最後我又一次輪迴，為人作嫁。」

金楊疑惑道：「您的意思是，我不適合官場？」

「機會你放過了，現在又來埋怨沒有機會，這顯然是錯誤的。」沈君儒指著條桌上的十二個字，「這幅字送給你，共勉！」

謝文輝把金楊帶到二樓書房門口，指了指裏面，自己悄然退下。

「你看看你的周圍，有多少像你這樣年輕的副處級？」沈君儒微笑道：「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得到的太少，付出得太多。」

「是金書記啊，我是謝文輝，沈部長剛陪部委來人喝了幾杯紅酒，剛要休息，你有什麼事情可轉告我。當然，如果是急事，我馬上叫沈部長。」

說得好聽點，是思想上的多樣性？金楊出了院門，點燃一根香煙，緩步沉思。

「我沒有要求，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我來是心理添堵，希望找個人傾述。」金楊長長吐了口煙霧，掐滅在煙缸里，「現在舒服多wｗw.hｅｔuｂｏok•coｍ.ｃoｍ了。」

我能有什麼急事呢。金楊苦笑道：「沒什麼急事，謝謝謝秘書。」

金楊點頭道：「這點我承認。」

「當然。」

「沈部長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警衛室的警衛冷冷翻開預約記錄，臉色稍緩，將登記薄遞給他，指了指簽字處。

金楊愕然，「要聽實話？」

其實這樣也蠻自在，否則要是和省委書記或者省長做鄰居，每天進進出出的人彼此都不方便。這也是為什麼省委書記和省長的別墅樓分隔東西盡頭，彼此不打照面的原因。

金楊放下電話，沈君儒馬上撫著他的肩膀道：「坐我的車去。」

沈君儒所在的C7樓是聯排別墅，鄰居大多是省政協或者省人大的一些領導。按他的級別，也有資格住進A區的獨棟別墅區。但他剛剛入主省宣傳部，而且一來就是省委常委，本身就夠惹人眼紅的。用沈君儒的話說，做人不能太貪心，要懂得取捨。所以沈君儒很低調地選擇了C區聯排。

金楊摁響了C7樓的門鈴。謝文輝很快出現在門口，兩人握了握手，進門前謝文輝有意無意說了句：「今天沈部長心情很好。」

沈君儒凝視著金楊，「其實做領導很簡單，只要做好三部倒。難不倒，嚇不倒，誇不倒。你現在還僅僅處在第一階段，便難倒了，將來你還會遇到更麻煩的嚇和糖衣炮彈。」

省委家屬大院解放前是座公園，再往明清時期推，則是當地著名的富豪商賈私人花園。有人工山，人工湖，樹木清幽，頗有些歷史底蘊。唯獨不協調的是，西海第一任省委書記是個剛進城地和-圖-書大老粗，他勘不貫地主老爺的木樑大宅，下令拆平了二十余棟地主老宅，統一蓋起了俄羅斯風格的二層小洋樓。

金楊知道沈君儒是在點撥他，他沉思片刻，搖頭道：「我還是想不通。」

金楊緩步朝書房裡走去，沈君儒穿了件灰色開襟羊毛衫，手持毛筆，正俯身在條桌上揮毫書寫。金楊不敢打擾，躡手躡腳仰起脖子朝宣紙上看去。

金楊低聲一笑，「謝謝！」

金楊嘿嘿一笑，「太高深了。」

來武江前金楊便打算抽時間恭喜沈君儒的升遷。不是沒時間，是他主觀意識並不強烈。剛才被顏婕當頭棒喝，讓自己著實迷惘。在官場上，像他這類人真吃不開嗎？必須要帶至少三個以上的面具，去應付不同人群？

金楊結束通話后，馬上叫了一輛計程車，直奔省委家屬大院而去。

沈君儒笑了笑，「你認為我的字寫得如何？」

「當然是實話。」

金楊怔看了怔，不是沈部長的聲音，但聲音並不陌生，他試探道：「你好，我是金楊，請問沈部長在嗎？」

「不要解釋。」沈君儒笑著打斷他的話，指著條桌上的書法作品，「我當年為了討領導喜歡，為了進一步接近領導，我學了書法。其實我當時喜歡音樂，愛好笛子和二胡，為了得到就必須失去一些。也正因為有了上下級共同的愛好，才能讓領導在工作之外去了解一個人。而了解人往往取決與工作之外。在工作中，機關中沒有高低，很難看清楚人的本質。」

「是的。」

「啊……」金楊旋即色變，顫聲道：「……嚴重嗎？」

沈君儒輕聲念道：「不妄求，則心和*圖*書安，不妄做，則身安。」然後直起腰，轉身對金楊道：「古人曾說『學書須先楷法，作字必大字』，其實做人亦然要如一株楷樹，枝幹挺直而不屈曲。但任何樹木都需要符合一定的生存環境，否則別說枝幹，連根都要枯萎而死。」

書是楷書，筆力勁健，較有氣勢，但韻味不足。至少在金楊心中，金大伯的楷書比這首字強很多。

他拿出電話，撥通了沈君儒的手機。

沈君儒認真道：「上次我讓你來做我的秘書，你拒絕。我還是把小謝帶來了……你說你的要求，我可以為你違反一次原則。」

為什麼自己堂堂正正做人，兢兢業業做官，卻不如一些和光同塵之人。

「金楊啊！一個人要是過早地擁有了權力，就會不知不覺被它吸掉許多生命里的精華，而權利來得太快太容易，他也不知道珍惜，而且不知道怎麼去使用它。」沈君儒笑道：「下午我有剛好有空，就在我這裏吃頓便飯……」

「我來見沈君儒部長。有預約。」

金楊低頭沉思。

沈君儒搖頭，「人和人不一樣，你我也不一樣。我是第三種人，你應該做第一種人，知難而進。」說到這裏，他指著牆壁上掛滿的碑帖道：「縱然是我這樣一個沒有天賦的書法者，現在也不斷有人來求。如果我認命不寫，誰會來求？」

正當他尋思何去何從之際，謝文輝馬上給他回撥了一個電話，「沈部長讓你來省委家屬大院來見他。」

金楊解釋道：「不是我不想……」

聽著話筒里的忙音，金楊知道謝文輝肯陪他說三句話，喊兩聲金書記，已經算是給足了面子。以他省委常委、省宣hetubook.com.com傳部部長秘書的身份，根本無需給尋常的處級官員面子。

金楊剛要回答，他的手機鈴鈴作響。

「你現在是副處級吧？」沈君儒問。

沈君儒指了指藤椅和小藤製茶几上的一包鐵盒蘇煙，還親自給金楊泡了杯茶，笑道：「說說你的委屈。」

金楊笑了笑，簽字完畢。邁步朝大院內走去。坐車的話，五分鐘內可以圍著新老獨棟別墅區以及聯排別墅區轉一圈，但是走路的話，大概要花二十分鐘。

「你一定要隨時向我通告大伯的傷情，我馬上趕回來，地點是在西山腳下的路口嗎？」

「不客氣。沈部長剛搬進了省委C七樓沒幾天，你是為數不多獲邀的客人。」謝秘書雖然不是太清楚金楊和沈君儒之間的關係到了什麼程度，但是在鄭三炮潛逃事件上，沈部長最後的操作卻避開了他這個貼身秘書，而由金楊全盤操作。從那時起，他便不敢小看這個年輕人。

「我會把你的來電轉告部長。再見，金書記。」

他發現自己走到了某個十字路口，必須做出一些決定了。身在仕途，有些東西自己可以選擇，有些則不能。

「謝謝！」金楊起身走向條桌，細心捲起字幅。

肖斌回答道：「目前兩死三傷，還不清楚大伯的傷勢，我正在趕往西山的路上……」

金楊歉然一笑，拿起手機走到窗前，小聲道：「肖斌……」

電話里傳來肖斌急促的聲音，「你在哪裡？你大伯被車撞了……」

車到到院門口，金楊自動下車，走向警衛室。這種警衛森嚴的高幹住所，別說計程車，就是一輛沒有通行證和預約的卡宴路虎都得老老實實停在側門，乖乖下車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