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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灼一頭冷汗，再想問清楚，卻看到法輪已經抓著那隻水袋一溜煙地跑沒了影兒。猶豫了片刻，她向後山走去，驚得七巧、八秀兩個丫頭一把扯住她的衣袖。

「法輪小師父，你在做什麼？」華灼忍不住想笑。

韋浩然怔然了片刻，道：「才多久不見，你越發刻薄，我不過是質問你一句，你竟然狠心要我去掛東南枝，果然是天下最毒婦人心……」說著，又一拍大腿，嘲諷道：「我是不是還該謝謝你給我找了這麼個高妙聖潔的地方，若是讓我去城外亂葬崗掛東南枝，竟是連那燕狂燕二少也比不過了，他好歹還有香茗一盞，我連根破繩都沒有，還要自解腰帶。」

她徐徐下跪，一直流不出的眼淚，彷彿決了堤的河水。祭酒夫人一把抱住了她母女倆放聲大哭。

「笨，小姐不是這個意思。」七巧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小姐的意思是，人的害怕都是從自己心裏產生的，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連鬼都不怕，又怎麼會怕老虎，我們要學那個書生讓自己的心裏充滿正氣，無所畏懼，你不怕老虎，老虎自然就怕你了，再說了，能聽得懂苦月大師講經的老虎，我們這些凡人，應當畏懼，而不是害怕。」

丫鬟喘著氣，一不留神岔了氣，喊了幾聲夫人後便咳了起來，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搖著手。

「孩兒不孝，這些日子，讓娘擔心了。」

所以她面無表情地與韋浩然擦肩而過，和*圖*書同時向七巧使了個眼色。貼身丫頭就是貼身丫頭，在任何時候都是善解人意的，於是七巧跟在她身後，彷彿不經意的，一腳踩到了韋浩然的腳趾上，還擰了兩下，狠狠的。

「晚香，音兒……可是音兒又出什麼事了？」

而並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國子監祭酒大人的評價的華灼，此時卻已經乘了馬車又一次來的佛光寺。離舞陽縣主約定的時候還有大半時辰，她先到了一井佛舍沒有見到苦月大師，卻看到了法輪小沙彌正偷偷摸摸地從井裡打水。

「你、你說話呀……哎呀，沒用的東西，佛香，快扶著我……」

「噗……活該……」八秀捂唇偷笑。

陳清音在京中雖然風評不好，但她才名遠揚確是不爭的事實，詩書琴畫隨便哪樣挑出去，都是可以見人的，而這四道中，猶以書法最精，因此陳清音日日勤練不輟，但自從被退婚以後，她就再也沒有提過筆。不提筆，不撫琴，不翻書，不碰棋，宛如行屍走肉。

守護這一世她所擁有的一切，哪怕燃燒了自身，亦無所畏懼。

「音兒……我的兒，你可好了……」

法輪一抬眼，道：「原來是你呀，嚇死我了，還以為是法華師兄來了呢。」說著，長吁一口氣，對著華灼輕輕一噓，抓著井纜把水桶吊起來，然後鬼鬼祟祟地將井中的泉水裝入一隻瓮中。

刻薄？

渡、渡化老虎？

「啊……」

望著兩個丫頭擔心驚懼和*圖*書的模樣，華灼笑了起來。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看到那張使女兒重新變得鮮活歡快的回帖，陳祭酒先是讚歎了一番，女兒之中，能寫出這樣的字，實屬罕見，再看了女兒臨摹了許久仍覺得不如意的字做出了如上評價。

華灼很是認真地道，她的表情很嚴肅，絕對沒有半點說笑的意味。她寫給陳小姐的那張回帖上，「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不是她的妄言，而是她真的知道，那一瞬間，世界變成了寂滅，當她重新睜開雙眼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所有的恐懼慌亂，都化成了一股信念。

韋浩然扭了扭頭，道：「不但有樹，還有石頭，那又如何？」

這就是女兒家的矜持。

陳清音放下筆，轉身看向自己的母親，她的臉色或許還透著些憔悴，但相比前些日活死人般的木然絕望，此時的她，臉頰上略略透出几絲紅暈已經顯出了幾分生氣。

「小姐……後山有老虎呢……」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他仍然是那副陰陽怪氣的樣子，要笑不笑的表情斜睨著眼睛，弔兒郎當的口吻，「華小姐，你真的什麼都不怕嗎？佛尚有三千煩惱，你憑什麼無所畏懼？」

「小姐，咱們又不是書生，老虎看到了我們，一定會把我們叼走的。」八秀顯然沒有聽明白這個故事的意思。

那個女孩兒，果然懂她，沒有鄙夷，沒有不屑，沒有絲毫看不起她，雖然回絕了她的邀請，但卻寬恕她，和圖書山窮水盡非絕境，柳暗花明有奇峰。絕望的心，竟有了復甦的跡象。不是她不夠好，而是真正能理解她，欣賞她的人還沒有出現。

丫鬟氣喘吁吁地衝進了祭酒夫人的房間，直把祭酒夫人嚇得臉色發白。

「那你怕什麼？」

「是，我錯了。」她真誠地向韋浩然道歉，「佛門聖地，高妙聖潔，你這樣污濁之軀，哪怕是滔滔江水亦清洗不凈，我不該讓你在這裏掛東南枝，因為那太侮辱東南枝了。」

祭酒夫人不知是喜是憂，只是看到女兒好好的，氣色竟比前些日子好得多，眼眶一下子就紅透了。

華灼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落上這麼一個詞兒。

「大師每天這個時辰都要到後山的樹林里渡化那兩隻老虎，你要去自己去。」法輪隨口道。

祭酒夫人等不及了，連忙扶著自己的丫頭匆匆往女兒的繡閣奔去，一路之上，心中只念阿彌陀佛。跨過繡閣門檻的那一瞬間，她幾乎被絆了一跤，虧的扶著她的丫鬟手上有力氣，及時扶住她，當祭酒夫人心急火燎地抬起眼時，卻看到女兒站在書案前，手裡拿筆，在紙上一遍又一遍地寫著什麼。

「當然沒有。」八秀挺起胸膛。

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祭酒夫人怔怔發愣，那個叫晚香的丫頭又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這次她終於能說得出話來了。

「咳……」

事後，當陳祭酒回到家中，看到母女兩個坐在房中有說有笑，差點以為自己m.hｅtuｂoｏk.coｍ.ｃｏm這些日子太過操心而神思恍惚走錯了家門。

故事里，書生說，他胸中有正氣，浩氣凜然，故而虎見則避，而她心中有信念，無論前途多少艱難，哪怕有惡虎擋道，她也依然前行。

「可、可是……」八秀還是有些哆嗦，老虎始終是老虎，難道聽得懂經文，就能該吃素不成？

陳清音對那個女孩越發的好奇起來。懷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她研磨鋪紙，臨摹回帖上的字跡，許久，卻頹然地發現，她的字，飄逸清奇，好固然好，卻始終寫不出那崢嶸之態。

「非是你書法造詣不夠，而是心胸不足……」

她輕咳一聲，法輪小沙彌驚得跳了起來，把水桶往井裡一扔，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仔細聽去，卻是一段她聽不大明白的經文。

「解下你的腰帶，掛在樹上打個結，把你的脖子套上去，然後踢開石頭，到那時候，別說是你，就是真佛，也會消去心中一切掛礙，無所畏懼。」

華灼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卻不好再說什麼，畢竟她不能跟一個外人討論她和庄錚之間，到底誰碰上誰比較倒霉，總之庄錚認可了她，她也認同了庄錚，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跟外人無關，更無須在鬥嘴皮子的時候說出來。

「來，咱們悄悄地煮茶吃去。」

上次這丫頭也是這樣衝進來，說音兒懸了梁，可差點沒把她活活嚇死。

既然說她刻薄，那她就得讓這個陰陽怪氣從來就沒有一句好話的少年知道，什麼叫https://www.hetubook.com.com真正的刻薄。

「我是來拜見苦月大師的。」她道明來意。

「夫人……小姐她……開始寫字了……已經寫了整整兩個時辰……」

「娘……」

華灼看看他，淡淡道：「看到那邊的樹了嗎？」

「夫人……夫人……」

而今天，她提筆了。

華灼哭笑不得，這種冷泉中的水外面千金難求，竟在這裏偷水，看這架勢，怕不是偷了一回兩回了。

「以前有個書生，為人正直，看到不平之事便要管一管，因此有些人愛戴他，有些人卻很討厭他。有一天，有個算命先生說，南山來了一隻老虎，要在某月某日吃掉一個青衫的書生，那些討厭他的人就在那一天把那個書生騙到了南山，故意弄濕了書生的衣裳，留下一套青衫。書生就換上了青衫，愛戴他的人勸他把青衫換下來，不然就要被老虎吃掉，書生說，我胸中有正氣，浩氣凜然，老虎遇到我，只會夾著尾巴逃跑，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南山裡就傳來一聲老虎的大吼，所有人都嚇跑了，只有書生無懼無畏。老虎從山上衝下來，遠遠地看了書生一眼，走了。從這以後所有的人，不管是那些愛戴書生的人，還是討厭書生的人，都對書生很尊敬。」

華灼笑起來，問道：「八秀，你做過壞事么？」

「我開始同情我那個表弟了……阿彌陀佛，佛祖多多保佑他吧……」韋浩然毫不客氣地展現他的毒舌。

笑著反問一句，華灼便看到韋浩然出現籬笆之外，也不知他幾時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