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但倪玉畢竟是心思通明的女子，聽得秦老夫人語氣不善，可話里分明還是護著那位華家表小姐的，於是便笑著介面道：「想來九里溪離郡城遠了些，路上不好走，老夫人，還有兩位妹妹可莫要計較，我想華小姐也不是有意這會兒才到的。」

「老夫人在前面的燕子塢中，無路可往，需得乘船而上，表小姐，站穩了。」

懷著這樣的念頭，她跪在早已經準備好的蒲團上，向十五姑太太行大禮。

華灼站在船頭，舉目望去，燕子塢極為醒目，卻是建在水中央的一座大型水榭，形如燕子，頭尖尾叉，燕身為一歌舞台，左右兩翼各建一榭，按著左男右女之分，此時畫舫正向右翼所在的那間水榭而去，想來左翼那間水榭便是招待男客時所用。

秦媽媽將她們一行人領上了一艘小畫舫，畫舫上早有七、八個丫環持竿而立，待華灼等人站得穩了，便撐著畫舫往燕子塢而去。

十五姑太太這樣看重她，華灼的心中，確實是真的感動，也有些後悔，若早知入城會耽誤這麼多時辰，她寧可自己連夜趕路，也不願讓十五姑太太等著她一整日。

華灼哪裡真的帶了酒，若真帶了酒，就不是耍無賴了，趕緊就打著岔兒，同時偷偷給了七巧一個眼色，那丫頭會意，貓著腰趁人不注意，溜出了水榭，跑到畫舫上，聲稱有緊要的物件忘在車上沒拿，哄了人把她送上岸，徑自找阿福讓他派人趕緊去買了兩罈子果酒不提。ｈtｔps://www.ｈｅｔubｏoｋ.ｃｏm.com

華灼愕然，怔了片刻才屈膝回禮，道：「原來是倪小姐，我是華灼。」

雖是步履匆忙，華灼仍是不禁讚歎了一聲，秦媽媽在前頭領路，聞言笑道：「表小姐既然喜歡，定要多住些日子，老夫人嘴上雖不說，但知道表小姐要來，心中卻是喜歡的。」

畫舫停下時，歌舞台上傳來縷縷絲竹之聲，仔細聽去，卻是《有鳳來儀》，這是迎客時所奏的最高等級的曲目，而且必得是女客才能用此曲，便是女客，也是不是人人能用，女客的身份，若不是尊貴無比，就必定是與主人家關係極其親密。

「沒得你這樣廢話的，既帶了酒來，還不趕緊拿上來，今兒就罰你給我斟酒。」十五姑太太板著臉，不露一絲兒笑意，可是秦媽媽卻分明瞧見，老夫人眼底透著慈祥呢。

正要介紹到倪玉時，倪玉卻輕笑一聲，道：「秦老夫人，我自己來說吧。」

果然，倪玉微微一愣后，掩唇而笑，道：「原來你就是鄭伯父推薦來與我做伴的華家妹妹，鄭伯父在信上贊你有金玉之質、明慧之心，我正想著不知是怎樣的女孩兒能得鄭伯父如此讚譽，不想才一夜的工夫，便見著真人了。」說著，她又回首向十五姑太太笑道：「老夫人，你看我與華妹妹可是有緣么？」

「責你又怎的？」十五姑太太冷冷道。

「隨姑太太怎麼罰我，我呀，只管奉酒討好姑太太就是，姑太htｔｐs://ｍ.ｈetubook.cｏｍ•com太可還吃酒么，花露燒是沒尋著，但是幾罈子自家釀的酸果子酒，我倒帶了些來，就怕姑太太嫌酸了牙，瞧不上它。」

華灼雖也是豪族貴女，但秦家老太爺聖眷隆重，他的官階又比華頊高，且還是她的長輩，所以那個尊貴無比她是配不上的，十五姑太太用此曲迎她，可見秦媽媽方才所言不虛，她的到來讓十五姑太太十分高興，這位性情剛強勝過許多男子的姑祖母，心中待她可比臉上表現出來的好得多了。

說話間，便到了后宅，曲廊環繞，碧水清流，朱欄畫壁，花木繁茂，瞧得仔細了，才發覺秦府的整個后宅，竟然都是建在水上。

懷著感激與敬慕的心情，華灼走下畫舫，立在燕子塢的右翼尖上，安靜乖巧地等候著。秦媽媽已經先行一步，進入水榭內去通報了。

這是極失禮的事情，倪玉本身是客，華灼也是客，她們眼下所處的地方是秦家，便應該由主人替她們相互介紹，倪玉身為大儒之女，又豈能不懂得禮數，她這樣做，自有憑仗，這憑仗便是她的年紀，她的身份，她的美麗。

倪玉的自我介紹極其簡短，彷彿只需要她報出名字，華灼就應該知道她是誰。

按說倪玉不是必來跟著來等的，只是這裏還有個緣故，卻是秦家兩個孫女兒，都有些怕自家祖母，想著也不知華家那位表妹什麼時候方到，讓她們兩個陪著祖母坐在這裏乾等，渾身都不自在，被祖母的眼https://m.hetubook.com.com神兒一瞪，更是大氣都不敢喘，好在祖母等這位倪小姐還算客氣，於是她們死拉活拽地把倪玉拖了來。倪玉雖才自恃才高，卻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思忖著自己還要在秦家叨擾大半個月，與秦家倆姐妹也少不了要打許多交道，如今賣個人情也是舉手之事，因此便過來了，原以為最多就是陪著聊聊天，等上半日，卻不料這一等，便見著天便要黑了，而秦老夫人卻仍不讓她們回去，心中不由得暗暗稱奇。

有樣學樣，倪玉怎麼自我介紹，她也同樣回以四個字，不落下風。她知道倪玉是誰，那麼倪玉也應該知道她是誰，否則鄭山長的安排豈不就是戲弄人，既然邀了她與倪玉做陪，那麼必然已經知會過倪玉了。

秦府的布置，是典型的江南園林，地方不算太大，跟老宅相比，秦府還不到老宅的三分之一大小，但精緻典雅，卻是堪稱無雙，至少在華灼所見的宅子，沒有比秦府更如詩如畫的，尤其是暮色之下，天際邊猶有最後一縷夕陽晚照，金紅色的光柔和地灑在屋頂檐角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美麗溫柔。

莫非這位就是秦家表姐之一？

果然，秦老夫人雖然板著臉，卻也沒再說話。倪玉不認為這位老太太是在生氣，從她住進秦府起，就沒見過這位老太太笑過，整天都是板著臉的，底下人個個都是顫顫兢兢，誰都不敢在秦老夫人跟前大聲說話。

「莫要多禮了，請表小姐趕緊進去吧，老夫人自今和*圖*書兒一早就等著，盼了整整一日，你們怎麼這會兒才到。」秦媽媽並不是在埋怨，她只是提醒華灼，一會兒進去了，說幾句好聽的哄哄老夫人開心，這也不枉老夫人等了這麼久。

「秦媽媽……」

「這是你三表姐，閨名喚做甄字，這是你四表妹，閨名喚做鄄。那位是……」

「不忙，姑太太，你還沒給我介紹這三位姐姐呢。」

「我是倪玉。」

其實水榭四周的簾幕都捲起，坐在水榭內的人，早已經看到畫舫過來，通報原是多此一舉，只是十五姑太太等了一整日，若是讓華灼直接進去，未免太過愛溺，她心中雖喜歡這個侄孫女，卻是絕不肯落人口舌的，因此必得把禮數做足了，等秦媽媽通報之後，才當著跟前的三個女孩兒的面，冷冷道：「讓她進來吧，我倒要問問，如何這會兒才來，倒教她兩個表姐妹、還有倪小姐久等了。」

這話，自然是意在表明她不介意。

華灼一步邁入水榭中，正好聽到倪玉這番話，打眼一掃，卻是眼前一亮，這個女孩兒生得真是極為出色，柳葉兒眉，桃花兒眼，雪膚丹唇，神採風流，更難得的是氣質，高潔清雅難以言述，唯風華絕世四字可表。

「好景緻！」

她雖是初來乍到，但是秦老夫人的威名，卻是如雷貫耳的，待到親眼見了，便曉得確實是位不易討好、不近人情之人，秦家兩姐妹都不能討得她的歡心，而華家表小姐有什麼出眾之處，竟讓秦老夫人這般重視。

她隨父而來，算是秦m.hetubook.com.com老太爺的客人，秦老夫人也不好太過責怪她，此為其一；身為大儒之女，受人仰慕，從來都是別人主動結交她，如今她主動去結交別人，已是放下了身段，就算是稍稍有違數禮，也是可以諒解的，此為其二；第三點也是最好說的一點，她年紀小嘛，就當是晚輩撒個嬌，插個話，秦老夫人還真能跟她計較不成。

陪十五姑太太坐在水榭里的三個女孩兒，不是別人，正是秦家兩個孫女兒，還有一個，無巧不巧，卻是華灼這次來到郡城的目標之一，那位素有才名的倪玉倪小姐。卻原來倪大儒與秦老太爺是至交好友，倪大儒這次來主持秋風雅集，也是應秦家太爺所請，前日才到江南郡，便直接住進了秦府。

阿福連忙迎了上去，現在華灼出行的事情，都是由他出面打點，方氏也是有意栽培他，大事小事讓他慢慢上手，以後至少也是半個管家的料，為什麼說半個？因為將來華灼嫁到莊家，管家只能是莊家的人，可是女兒手底下也不能沒有心腹可用，所以雖然阿福當不了大管家，但好歹管家能做的事，他都得學著干。

「侄孫女兒來得晚了，累姑太太久等，惶恐之心，無言可表，唯三拜請罪，望姑太太莫要見責。」

華灼一滯，偷偷地吐舌，許久不見，十五姑太太的脾氣真是半點未改啊，若是一般女孩兒，怕是都要慌了手腳，她卻是已然體會到十五姑太太面噁心善的真性情，哪裡真的怕什麼責怪，於是笑嘻嘻地從蒲團上站起來，耍起了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