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不出去了……」顧漁大步而行，抬手打個響指，「等著看出好戲……」

顧十八娘猛然起身，腿腳已然無知覺，踉蹌跌倒。

客堂燃著火盆，屋子裡卻寒意森森，顯然是剛點燃不久。

顧十八娘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依舊直直地跪著，一雙眼緊緊盯著那厚厚的門帘，已是血紅。

「不敢，郡主，這是……這是嬸娘……」顧洛兒忙笑著說道，一面將曹氏引給她，「嬸娘，這是白玉郡主……」

「將曹氏送往官府，說一說，從她們家走失的那個叫靈寶的是怎麼回事！」白玉郡主冷冷說道：「悍匪兇殘，膽大妄為，人人得而誅之，官府忌諱你顧湘的身份不便偵訊，我平陽侯府卻有責知情必報！」

說完再次斟酒，一面側耳聽這邊說話。

「顧小姐，最近可好？」似乎過了許久，白玉郡主緩緩開口說道。

「是。」顧十八娘沒有理由拒絕應聲，微微坐了半個身子。

曹氏和顧十八娘也不敢怠慢，忙跟隨施禮。

白玉郡主擺擺手，僕婦們也低頭退出去了，室內只剩她們二人，炭火駁駁的燃燒，室內溫度卻始終陰森。

「郡主此話何意？」顧十八娘依舊低頭問道。

曹氏領會忙躬身告退，和顧洛兒一起退出去了。

顧漁點點頭，轉過身看著已經在四五個丫鬟擁簇下緩步走來的顧洛兒。

「小漁，借你半日時光……」她笑道。

顧洛兒點點頭，眼中滿是讚許欣賞，又帶著幾分感嘆。

一個朱紅宮裝的女子在兩個僕婦的擁簇下走進來，姿態優雅從容，氣勢卻是傲然。

顧十八娘抬頭看了眼清雋的門匾，回身扶下曹氏。

「平陽侯府……是吧？」他冷冷說道，目光鋒利如刀掃過。

顧漁沒有說話，風卷著他的髮絲飛揚。

兩個僕婦被他看得一凜，竟忍不住低下頭不敢直視，再抬頭看那人已經被背著那賤婢走了。

顧洛兒也沒有再說話，氣氛微微有些尷尬，一個僕婦便在此時邁進來，走到顧洛兒身邊低聲說了句話。

顧十八娘只覺得一陣氣血涌頭。

「她？」顧漁收住腳，眉頭微微一皺，旋即嘴角勾起一絲笑，「哦……」

「無須客氣，這都是太後娘娘的意思，是皇家的恩典……」她淡淡說道。

又忙喚住僕婦，「我親自去……」

「十八娘，待會你可別……」曹氏猶豫一刻，低和_圖_書聲囑咐，欲言又止，「不看僧面看佛面，當初你叔伯父對咱們也是不錯的……」

「已經沒事了，多謝郡主關心。」顧十八娘起身施禮說道。

顧十八娘的視線落在他臉上，忽地笑了笑，只不過因為面部已經僵硬，這個笑並沒有做出來。

顧洛兒坐在桌子前，見她們進來起身含笑。

「跟我走！」顧漁喝道，攥起她的手，半拉半拽地大步走。

「不敢？」白玉郡主陡然提高聲音，「顧湘，你是想讓我把你母親送到刑部大堂，三司會審，還是你自己乖乖的坦白交代？」

曹氏的聲音從一旁響起，帶著兩個僕婦疾步跑過來。

「那真是來對了，沒想到能見到顧小姐，真是好巧……」白玉郡主邁步在椅子上坐下來，一面沖顧十八娘一抬手，「坐下，咱們說說話。」

「喂，你……」身後傳來喊聲，原來聽到動靜兩個僕婦走出來，不由大吃一驚，「你好大胆，什麼人……」

顧十八娘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倒是會躲清閑，我也來湊湊熱鬧，偷得半日閑……」一個女子清脆的笑聲響起，伴著這聲音，門帘子猛地被掀開了。

「恭喜……」她施禮說道：「知道妹妹大喜，一直想略盡薄禮表達心意，父親和母親離京歸故里，如今京城只有你我兩家……」

「家裡人多，不清凈，所以……」僕婦忙躬身答道。

什麼？白玉郡主聞消息一驚，猛地站起來，是誰？不是說這賤婢家中人丁單薄，唯一的哥哥也遠在利州……是什麼人這麼大胆？！

風卷著水塘上的濕寒不斷吹來，她在室內解下了斗篷，因此只穿著棉袍，不多時整個人都僵了，面色發青，雙膝鑽心地疼，漸漸地沒了知覺。

「好！」顧漁再次低笑，仰頭飲酒，「打蛇打七寸，現在就是最後的言語攻勢，徹底地捏死對手。」

「是。」顧十八娘咬著牙答道，站起身來，幾步走到門外，在兩個僕婦的注視下，在冰涼的青石板路上跪下來，跪得直直的。

顧十八娘便不再言語，說話間客堂已到，僕婦打起厚厚的帘子，請她們進去。

「十八娘……」

站在門口的僕婦們用不屑嘲笑的眼神看了一時，便都被白玉郡主叫進去了。

曹氏伸手拉了拉顧十八娘，搖了搖頭，她已經從建康來的人口裡www.hetubook.com.com聽說了，顧洛兒過得不是太好，生了女兒不如意，家裡新添了幾個小妾也是不如意，再加上顧慎安的事，心裏更是不如意。

「她怎麼過來了？」顧洛兒又驚又喜，「快請……」

「娘，長話短說。」她低聲囑咐道。

顧十八娘被拽得再一次跌倒，已經腫脹的膝蓋因為磕碰疼痛無比，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泉涌而出。

顧家在平陽街上的是一處小宅，地方雖然不大，園子設置精巧，是顧夫人最愛享清閑的地方，這裏屋子不多，佔地最大的是一個花園子，幾口方塘，裏面種滿了荷花，如是夏天荷花盛開，這裏便是松竹嫩翠仙荷搖曳，坐在正對著荷塘的屋子裡，錦繡繁華盡收眼底，真是令神仙也流連忘返。

「堂姐說笑了……這裏本就是小漁借來的……」顧漁笑道，說罷拱拱手，「那我先告退了，這次回京匆匆，尚有幾家同僚沒有拜訪……」

她決不能讓這種狀況出現。

「我不走！我就跪著！」她掩面哭道。

「少在這裏給我丟人！丟我顧漁的臉！」顧漁喝道，身子一矮，「上來！」

「見過郡主……」曹氏忙再次參拜。

「嘖嘖……」顧漁笑著從身後饒到身前，皺眉道：「真是可憐啊，沒想到妹妹竟然也會給人下跪，看得我好難過……」

「我來得是不是不方便？」她含笑說道。

「見過白玉郡主！」顧洛兒帶著僕從忙躬身參拜。

「哦？是你們啊。」白玉郡主笑道，視線落在顧十八娘身上。

顧十八娘只覺得口中一甜，血腥氣散開，咬破了下唇。

她決不能讓曹氏被送到官府，且不說母親不能受此驚嚇，她知道如今的朱家看上去是放過他們，其實因為哥哥的事一直虎視眈眈，此次的確是礙於太子的面子，不便出手，但並不是說他們不想出手，所以一旦被朱家拿到機會，以他們的構陷手段，哥哥就完了，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顧洛兒站在一旁，目光掃過顧十八娘又落在顧漁身上，閃爍不定。

顧洛兒已經派僕婦接過來，齊聲躬身問好，一面引著她們向荷塘邊的客堂走去。

「可是有貴客？」曹氏站起身來，「那我們就先迴避……」

這是要背自己？

「沒事，我不小心跌了一腳……」顧十八娘笑了笑道，一面擦去眼淚，「疼得狠了些www.hetubook.com.com……」

殘雪未消退的荷花池邊，正漫步走來一個年輕人，穿著一件黑色綢緞的袍子，烏黑的長發高高束起，用一根黑色長簪插住，他停下腳，轉向塘水，看著那殘留的幾處枯荷，露出白皙如玉的面容，這一黑一白的極致對比中，他整個人就如同一塊玉，不帶一絲溫暖，從裡到外透著冰冷。

「給我滾出去，跪著！」她冷聲喝道，施恩之前要好好讓她吃些苦頭，這樣才能記得牢一些。

來了！顧十八娘心頭一跳，低聲道：「不敢。」

她始終沒有說來者是誰，可見身份不一般，曹氏點點頭說聲無妨咱們一家人不用那麼客氣，便帶著顧十八娘起身，還沒走出去兩步，就聽門外一陣腳步衣衫婆娑聲。

「他……他……是什麼人？」僕婦不由喃喃道，互相對視一眼。

「何意？」白玉郡主冷聲一笑，「來人！」

「你客氣了。」顧十八娘哦了聲說道。

一個青衣小廝快步走過來，低頭躬身道：「少爺，小姐到了……」

「漁兒，你好好的，將來咱們家就靠你了……」她說道。

顧漁一笑，低頭施禮，邁步走開了，臨到院門口，一手接過小廝遞上的黑裘大氅，忽地看到一輛馬車正停下，小廝掀開車簾，走下一位姑娘。

「這裏冷冷清清的怎麼跑到這裏來了？」顧十八娘一面四下看了眼，一面皺眉問道。

「嬸娘我們先迴避下……」顧洛兒輕輕拉了拉曹氏的衣袖，低聲說道。

曹氏日常不出門，只有初一十五去燒香，顧十八娘在家忽地接到僕婦回來稟告，說夫人遇到顧洛兒，顧洛兒邀請她去家裡坐坐，夫人不好回絕便去了，顧十八娘聞言立刻追過來。

她咬了咬下唇，伸手一擦眼淚，抓著他的裘袍伏在過去。

「還有什麼……」他看著前方抿嘴一笑，「還有很多，我讓你開開眼……」

「也好……」顧洛兒點點頭帶著歉意，壓低聲道：「沒想到她知道我來了便要過來瞧瞧……」

「你有氣沖我撒什麼？蠢貨！」他猛地站起身子，轉身大步而去，黑色裘袍隨風獵獵而動，如同蠢蠢欲動的猛獸。

「我知道。」顧十八娘笑道，扶著曹氏進去了。

現在家中看上去榮耀無比，但她清楚這中榮耀實則搖搖欲墜，虛幻得如同水泡，再加上靈元靈寶的事，她們家就像站在懸崖邊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隨時就能被人一推跌入萬丈深淵，哥哥沒有在京中，顧慎安已辭官歸故里，她只有一個人，守著不能說的秘密，守著不知道前途如何的焦躁苦苦支撐。

忽地轉身向後走去。

「蠢貨！」顧漁大步而行，感覺背上顧十八娘的哭聲未停，「這世上，不是靠著倔強就能事事如願的……」

顧漁伸手敲了敲她的頭，彎下身子，在她耳邊低聲笑道：「別憋著呀，你不是很能罵很能說，去呀，大耳光抽去，指著鼻子罵丫的，別在這裏裝孫子啊，這可不像你啊，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顧十八娘看著他在身前蹲下，有些意外。

戲？今天小姐只是說來此邀幾個閨閣女子偷閑閑敘，最多不過兩個時辰而已，並沒有聽說請了戲班子……小廝摸摸頭心裏嘟囔幾句，看顧漁已經拐向自己的書房，忙跟上去。

「好！」他擊掌低笑道，端起身旁桌案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開門見山先聲奪人，行軍第一要義！」

她知道白玉郡主對她的敵意，這種敵意根源就是在郡王那一次會面，她清楚地知道這個，所以才會步步退讓，對於這些尊貴的皇室中人，她知道自己便如同螻蟻，絕不是輕易能夠招惹的，一旦貿然行事，帶來的便是滅頂之災。

看著她舉步就走，曹氏和顧十八娘不由對視一眼。

是她！顧十八娘心中猛地一跳，眉頭旋即皺起，察覺今日事情似乎不妙！

「十八娘，我顧漁曾看得起你，你別在這裏給我丟人！」他伸手將顧十八娘從地上拽起來，聲音陰沉地低聲喝道：「要跪你也只能跪我！你們也只能跪我！」

她猛地拔高聲音。

「漁少爺……你回來了？」曹氏看到顧漁微微驚訝，旋即滿面擔憂地看著十八娘，「怎麼了？怎麼了？」

「是。」顧十八娘也在此參拜低頭應道。

「這不是你正想看到嗎？」顧十八娘忽地開口，上下牙磕磕響著說道，目光如青石板一般冰涼，落在他的臉上，「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我們如此狼狽，如此低賤，如此卑微，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這樣嗎？看到我們匍匐在地上，求著別人的垂憐，看著我們叩頭，求著別人賜給尊嚴榮華富貴……顧漁，你不是就想看到這樣嗎？看到我們跟曾經的你一樣，卑賤忍辱地活著……你怎麼會難過，怎麼會失望，你應該很高興啊……看，我hetubook.com.com再叩個頭給你看……」

顧漁的臉色漸漸陰沉，他矮著身子，幾乎與顧十八娘目光平視，眼中掠出一絲銳利的光芒。

「少爺？」小廝不解，忙跟上去，「我們不出去了？」

「多謝郡主關心，很好。」顧十八娘眼中閃過一絲冷笑。

一個聲音在背後帶著幾分戲謔響起。

說到這裏聲音里已經滿滿的消沉落寞，說著又是一笑，似是打起精神，「正好今日遇上嬸嬸，特請嬸嬸吃杯薄酒敘敘，沒想到妹妹也來了，實在是不勝歡喜……本不敢勞動妹妹的……」

「郡主……」她雙腿一彎，跪下來，「請明鑒……」

高高在上的視線從她們身上掃過。

走了沒幾步，他又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回來。

「我除了倔強還有什麼？」顧十八娘哭道：「還有什麼？除了憑著一口氣，還有什麼？」

曹氏有心給白玉郡主道謝那兩個媽媽的事，但話還沒說兩句，就被白玉郡主微微不耐煩地打斷了。

「吆，好久不見，妹妹這是玩什麼呢？」

看著這賤婢在自己面前跪下來，白玉郡主心中閃過一絲暢快，果然這件事她做賊心虛，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如果能讓她去官府走一趟，說不定這入選東宮的事就泡湯了……

顧漁微微回身，冷冷看了那兩個僕婦一眼。

她這句話透過花窗飄出去，讓山牆后倒座廳里的顧漁差點笑出聲。

不過，這樣的話就觸犯太子了，就得不償失了，白玉郡主按下這個念頭，心中憤恨卻是更濃幾分。

「聽兩個媽媽回來說，你們好像有點麻煩啊？」白玉郡主笑問道。

曹氏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來就是了，你還怎麼也跟來……」

她說完果然彎身向地上碰頭，卻因為身子已經僵硬無比而失了平衡，重重地碰在地上，頓時血瘀青腫。

這是第三次見這個丫頭，表現卻一次比一次……姦猾！對，就是姦猾！外表似溫順，其實從骨子都透著猖狂，這猖狂從何而來不言而喻。

只不過此時正值殘冬，萬物蕭索，再加上顧慎安辭官歸故里，這裏只留了幾個老僕，看上去沒了人氣，格外的冷清。

「沒事？」白玉郡主嗤聲一笑，看著顧十八娘道：「你的意思是有太子殿下護著你，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看，其實我就該這樣活，」她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扯了扯嘴角，「你看，我終究是要這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