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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嶺關乃兵家必爭之地，除了方臘等逆賊作亂之外，還有沿海的倭寇侵入到內陸來，時常騷擾，不過平素里也只是坐收關稅，老陳等一干老兄弟的日子過得好算不錯。

幾個後生雖然有些懊悔，但已經誇下海口，又見不得陳老倌兒那揶揄的賤笑，只好硬著頭皮，來到了方七佛的棺材前面。

包括陳老倌兒在內，六七個人一眨眼便逃了出去，連燈籠都丟在了地上，燈心將燈籠皮點燃，燒得熊熊而起。

陳有仁也沒讀過書，只是有幸在鎮上小茶肆里聽過說書先生說道過，記得也模糊，回想起來，滿腦子只剩下茶肆老闆娘那對木瓜樣的大奶|子。

「啊……」

只要端掉青溪，待童貫打下睦州，方臘就只剩下幫源峒這一條路可以走。

老陳，大名陳有仁，原是福建路的海民，世代是吃糧的軍戶，到了他這一代卻是命途多舛，幾經輾轉，來到了昱嶺關。

「軍師……你怎地又回來了，某知你死得冤屈，定然會為你報仇，你還是安安心心地走吧……」

如果依靠他們這幾個老骨頭，想要埋人，挖坑都能把他們的老骨頭全磨掉，所以也只能暫時放著，等大軍凱旋了再做處理。

所以當諸多後生回過神來，紛紛要救火之時，陳有仁便擋住了他們，長嘆著說道：「沒用了……救不了的……燒個乾淨吧……反正遲早是要燒掉的……」

「龐萬春，還不快點帶我離開這鬼地方。」

後來他年紀大了，也就不再出去巡檢，與一干老兵留守關和*圖*書所，做些老人家該做的事情。

等到消息送回來，他是肝腸寸斷，這才想了法子過來，要看看軍師最後一面，沒想到軍師竟然還魂了。

這些後生早已被方七佛詐屍的事情嚇得魂不附體，上頭追究下來，這些新兵蛋子少不得咋咋呼呼，到時候上鋒又豈會相信。

「陳老倌，這方七佛佔了八斗，天下共分一斗，不還有一斗么。」

那打開蓋板的中年漢子卻沒有說話，因為他總覺著背後發涼，彷彿那方七佛緊閉著的雙眸之間，眉心處便像開了天眼，正凝視著自己一般。

「詐屍了。」

漢子跪在棺材邊上，身子抖得像篩糠，雖然他一直將方七佛當父兄一般敬重著，早早便潛伏在昱嶺關里，等著接應軍師的突襲奇兵，沒想到軍師的隊伍剛出密道口就遭遇了伏擊，根本就沒能來到昱嶺關。

話雖這般說，關所的諸多弟兄還是傾巢而出，運來水龍，待得大火撲滅，早已一片狼藉，空氣之中滿是烤肉味。

昨夜密道口的一場大戰之後，劉延慶都指揮使已經率領大軍追剿賊軍去了。

老陳人緣素來不錯，不需要太多打聽就已經知曉了其中內情，一想到方臘軍二號人物方七佛的屍首就在關所之內，年紀小一些的傷兵就開始向老陳討教起來。

神鬼之說無外於心，信則有，不信則無，說出去也只當是笑話一場，但關所英靈冤魂凝聚不散，雖然大家不說，但心裏都些怕怕。

諸位弟兄面面相覷，也說不出個子丑和_圖_書寅卯來，饒是老辣如陳有仁，都有了畏罪潛逃的心思，否則誰敢，誰又能承受上頭那些大將軍們的怒火。

這陳屍之地已經滿滿當當，也沒個講究，除了方七佛這樣的還有一口薄棺，其他死鬼都沒這待遇，只是鹹魚一般並排陳列，蓋著粗麻白布，露出死灰乾癟沾著石灰粉的雙腳，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味彌散開來，讓人肚腹發冷，直想作嘔。

小小的幫源峒根本無法容納十幾萬大軍，又是死路一條，到時候哪怕圍困，都能夠困死這十幾萬人馬。

他的身後，燃燒著的燈籠燎著了幾條裹屍布，那裹屍布燒將起來，便將義莊給引燃了，大火和煙霧很快就彌散開來，待得驚魂甫定的陳老倌兒等人返身回來，早已大火衝天，沒得救了。

燈籠的光圈之下，方七佛面容安詳，雙頰凹陷，緊閉雙目，身上的傷口已經被粗粗縫合起來，換了乾淨衣裳，就這麼靜靜躺著。

「這雲龍九現方七佛可是一等一的人物，早年也是讀過許多書，學了一身的本事，讀書人也常說天底下的才學共有十斗，被一個姓曹的佔了八斗，天下人共分一斗，吹下這牛皮的人自己佔一斗，要我說，這天底下論計謀，方七佛也能佔八斗，天下共分一斗……」

「這……」陳有仁畢竟是老人了，嘴上四處放炮騙些酒喝是沒有問題的，可並不代表他的腦子跟黃酒那般渾。

聽到軍師那熟悉的聲音，小養由基龐萬春整個人都驚呆了，忍著內心的恐懼便去抓住了方和圖書七佛的手。

諸人見他凝重，也不敢再說話，紛紛投去目光，卻見得方七佛陡然睜開了雙眸。

傷兵們和一些年紀輕的，都將方七佛包道乙鄧元覺等人視為謫仙般的存在，對包道乙飛劍殺人，鄭魔王呼風喚雨，方臘刀槍不入點石成金，那是深信不疑的，此刻便聽得目瞪口呆，有人又要問了。

對於方臘軍的情況，老陳也是一知半解，可禁不住孩兒們一番聒噪，再加上又有水煮花生和茴香豆，外加半斤黃酒下肚，老陳的話頭也就多了起來。

諸人見他神神叨叨，頗為掃興，將他的黃酒和小菜都搶過來，風捲殘雲就入了肚，陳老兒只能幹瞪眼。

若說方七佛死而復生，他是萬萬不信的，唯一的可能便是，方七佛根本就沒有死。

他是昱嶺關的老人，怪事也見過不少，不過到底年紀大了，疑神疑鬼，陽氣又不盛，便時常見著一些不幹凈的東西。

見陳老倌兒被戳中了漏洞，諸多後生紛紛嗤笑起來，陳有仁非但沒惱怒，反而眯著雙眼嘿嘿笑起來，故作神秘地說道：「爾等連毛都沒長齊，懂個球啊，要說這蘇宣贊啊，那是潛龍在淵啊……」

最好的辦法便是，讓「方七佛」在義莊大火之中燒為灰燼。

那傳令的騎士帶了三匹馬，日夜馬不停蹄，三匹馬都跑死了，抵達昱嶺關之時，兩股的繭子都磨破了，鮮血不斷從大腿根汩汩湧出來。

「咦……這哪裡是方七佛，人都說方七佛乃天上智慧星下凡，金目銀面，赤發白牙，舉手投足間便m.hetubook.com.com又排山倒海之力呢。」

後生們顯然大失所望，陳老倌兒也只是嗤笑不已，這天底下果真有謫仙，皇帝老兒也就坐擁不得江山，早讓這些謫仙給爭去了，但轉念一想，謫仙都是些清心寡欲之輩，長生不死，又豈會看得上金殿上那把椅子。

撲滅了大火之後，諸人才曉得后怕，那裡頭可是存放著方七佛的屍首的，如今一把火燒沒了，奏報上朝廷，難免惹人閑話，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殺死方七佛這等樣潑天大的功勞到底是領得有些心虛了。

這廂一籌莫展之時，關所那邊又有人來報，說是前線的快馬八百里加急，送來了最新的軍令，童宣帥的大軍成功突破烏龍嶺，殺敵近五萬，人頭京觀堆得漫山遍野，賊軍見勢不妙，四處逃竄，方臘三十萬農民軍便只剩下不到二十萬，已經縮回睦州去了。

「是暖的，是暖的，軍師沒死，沒死。」他極力壓抑著聲音，熱淚滾滾落下，卻不敢再耽擱，連忙將方七佛給抱了出來，小心背在後面，用腰帶扎進了，而後溜出義莊，找准了方向，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為了保存屍首，那義莊之中自是異常乾燥，又堆放有石灰之類的東西，若非推倒了周遭的房舍，火勢說不得要四處蔓延開來。

比如戰後打掃戰場，整理戰利品，比如拾掇屍體等等。

不過陳老倌始終是拗不過這些兵蛋子，一行七八人，打著燈籠便來到了義莊。

方臘縮回睦州，雖然還有大十幾萬的農民軍，但士氣早已蕩然無存，童宣m.hetubook.com.com帥乘勝追擊，必將拿下睦州，命令劉延慶的騎兵過昱嶺關，繞過歙州，直撲青溪。

這些個後生還不盡興，也不知誰說了一嘴，大傢伙兒便吵吵嚷嚷著要去看一看那傳說中的方七佛。

就剩下他們這些老弱殘兵，忙活了一整天，這才將數百具屍體用石灰粉措置妥當，暫時存放在了關所里。

從棺材里坐直了的方七佛，臉色竟然慢慢紅潤起來，伸出滿是石灰粉的手，在那漢子的額頭上敲了敲。

那開棺的中年漢子卻像被妖法定住了一般，口中喃喃自語，眼淚就落了下來。

其中一名膽大些的便撬開了棺蓋板子，與其說是棺材，不如說是木箱子，蓋板也沒幾兩重，咔嘭一聲便打開了。

不過都指揮使大人還是特意囑託了一番，其中一些比較重要的屍體，還是要單獨存放，緊密看守，多留個心眼。

「這一斗，自然是屬於蘇牧蘇宣贊的了。」

陳有仁捻起一顆豆子，丟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嚼著，又吱一聲嘬了一口酒，美滋滋回味了半天，故作玄虛地笑而不語，等諸人催促急了，吊起胃口了，才慢悠悠地說道。

關所的義莊里陰氣森森，青天白日都讓人冷颼颼，慢說此時已經入夜。

諸人頓時恍然，可又有人問了：「你個老倌兒忒不著調，蘇宣贊只佔一斗，方七佛獨佔八斗，怎地最後還死在蘇宣贊手裡頭，欺負俺們讀書少還是怎地。」

老虎不在家，猴子當大王，陳有仁正愁沒機會離開昱嶺關，帶著那傳令兵，便往密道口方向，朝劉延慶的部隊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