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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竹按著眉心，覺得頭疼欲裂：「一恆這是怎麼了？就為了這個姓葉的，這才多長時間，一次又一次……」他的聲音忽然斷了，若有所思。

「我還沒有想到。」管一恆暗暗嘆了口氣，「我只是要把這件事揭出來，總會有人想到的。」

管一鳴一怔：「鬧大？你是說，他故意這樣明擺著放人？」

東方長庚看了管一恆一眼，微微嘆了口氣，也不說話了。

「恐怕要驚動張會長了。」東方瑜迅速地說，看著管一恆，「這就是你的目的？你就認準了董涵有問題？」

「沒有。當時火往一恆那裡燒得比較厲害，我們還稍好些，就是累了點。琳琳稍稍有點扭到腳腕，養兩天就沒事。」東方瑜輕咳一聲，「不過，我媽來了，把琳琳拘著不許出來……」還罵了一頓呢。

門上的小窗打開，有人送飯來了。管一恆走過去接過來，從送飯人後面看見了東方瑜的臉。送飯人沒有立刻關上小窗，反而走到走廊對面去點煙，顯然是行個方便給管一恆和東方瑜說幾句話。

周峻怒沖沖地說：「就是考慮了，我才只說開除！我知道，有些人說不定要議論我是在報復，不過我問心無愧！他這種做法，不但無視協會規定，而且等同於輕視已經去世的天師，根本不把他們的犧牲當回事！對了，還有，馬銜呢？」

張亮被他嚇得立馬一跳三尺遠：「我就是開個玩笑……」

送飯的人在對面抽了一口煙，又走了回來：「差不多了啊，我也不能耽誤太久。」

馬銜還在管一恆脖子上的貝殼裡呢，不過他沒有回答。周峻就當他是默認了：「連妖獸都可以拱手送給養妖族，一旦他之前的判斷都是錯的，就等於把無數定時炸彈扔在了外面，社會治安要不要考慮？」

「東方副會長呢？」

「周峻。」張會長把頭轉向他，溫和地說，「心有惡念則視人皆惡，不可如此。」他的聲音不高，甚至還有點中氣不足，但一開口便蘊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周峻也立刻低下了頭。不過他到底有些不服氣，還是喃喃地小聲說：「我只是怕被養妖族騙了……」

「我剛才什麼都沒說！」管一鳴的臉拉了下來。自從見了面，父親一句都沒問過他在河南的任務執行得怎麼樣，甚至連自己說話都沒注意去聽，「我去看書了。」

「他——」管竹聽完管一鳴的敘述，真的要瘋了，「他連你大伯的仇也……」

周峻冷冷地說：「焉知他們不是韜光養晦？」

張會長對他的態度很滿意，微微點了點頭：「那麼我們現在來說說你的問題吧。你知道你有什麼錯誤嗎？」

東方長庚眉頭微微跳了一下。東方瑜做為他的助手，得以旁聽這場審訊，此刻一聽管一恆說了這句話，心裏就是咯噔一下。果然周峻已經變了臉色：「你是要誣陷董理事嗎？」

管一鳴莫名其妙：「哪個什麼？」和-圖-書

「睚眥自被盜后，十年都沒有出現過吧？」管一恆冷靜地看著他，「之前養妖族是驅妖食人，可是這十年中，從來沒有睚眥食人的記錄。足可證明葉關辰與以前那些被誅殺的養妖族不同。」

「當然。」張會長肅然，「如果禹九鼎確實是以妖獸鎮妖獸，那麼協會的管理辦法必然要做出改變。還有化玉為石的事，也要調查。」他看了周峻一眼，「按照協會規定，董理事這段時間要配合一下調查，暫時就不要安排別的任務了吧？」

周峻只能憋著氣應了下來。

「小瑜啊，你看一恆和那個葉關辰……」管竹真不知道怎麼說了。

張亮撓著頭嘿嘿笑，一臉的八卦樣，明顯就是一副「我有話說你快點來問」的架式。管一鳴鄙視地看著他：「想說什麼就說吧，別把你憋死了。」

管一恆略一猶豫，拿出了陸機身上的玉硯。這一下會議室里起了一陣輕微的議論聲，周峻的臉由脹紅而鐵青，冷冷地說：「你是打算連我都指證了？」他通過董涵跟玉石公司搭上股份的事，天師協會裡不少人都知道，如果說有什麼東西能化石為玉，他真是第一個被懷疑的。

周峻嘴唇一動，「封靈脈」三個字險些就要出口，最後還是咽了下去，只說：「開除！這樣的人，不能再留在天師行里。」

「爸？」管一鳴聽他忽然沒了聲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管一恆對他行了個禮才回答：「這次驚動您，實在很抱歉，但是有一件大事，我想我必須說出來。」

「好了。」張會長抬手示意周峻坐下，「事情你都說明白了，但是，關於九鼎的秘密只是一種猜想，除非有一個完整的鼎放在面前，否則這始終都只是猜想，不能做為證據。而你所拿出來的這些證據，又缺乏指證的對象，因此不能確定做這件事的究竟是誰，甚至不能確定究竟是用了什麼辦法化石為玉。」

管一恆淡淡地說：「我怕人回來之後，再說別的就晚了。」

「睚眥，螣蛇，九嬰，土螻——」東方瑜喃喃地說，「這些加起來應該夠了，而且可能還有更多……」

管竹嘆了口氣：「就算是事實，他也不能私下把人放走……」

「證據呢？」朱理事後邊的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立刻就忍不住了，「他說不是就不是嗎？難道朱岩是自己死的？」

「誰知道哥是怎麼回事。」管一鳴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是他放走了那個姓葉的，這事鬧大了……」董涵當時就想封了管一恆的靈脈，不過被東方瑜制止了。

管竹感覺自己是要瘋了。有個不聽話的兒子也就罷了，怎麼向來懂事的侄子也突然不正常了呢？他剛剛回家，連椅子都還沒坐熱，就又跑了回來。

張亮又撓起頭來：「我也就是那麼一說。不過我覺得吧，你哥跟那個姓葉的看起來關係很好，真不像跟和*圖*書你們家有仇的樣子。其實我覺得他說得也對，他是為了偷睚眥，不是為了殺人，這個——算是誤殺？」

一提起董涵的名字，底下倒有一半人看著管一恆都有些神色不虞了。這些多半都是大家族的旁支，或者是小家族，得不到那麼多的資源，要供幾個高級天師出來也不容易。董涵的煉器說在他們當中深得人心，雖然高級妖獸稀少，董涵名聲在外的也就只是犀角號、狐尾幡和蛟骨劍三樣，但聽說私下裡這些人也曾經抓過一些妖力平平的小精怪，由董涵為他們煉成法器，只不過沒有實證罷了。

這一點管一鳴倒不反對：「我哥不撒謊。何況大雁塔那事兒有人看見的，海蝕洞更有人證，姓葉的肯定也是幫了他不少忙。不過這種話別人能說，我們家人不能說，說到底，他們要是不來偷睚眥，我大伯就不會死，這總是事實。」

張會長等眾人的議論聲音漸漸平息下去，才說：「那麼，我同意開除，吊銷正式天師執照。有人反對嗎？」

張亮撓撓頭：「我覺得你哥太傻了。就算要把人放了，至少也避個嫌，等到別人看守的時候再說嘛。現在倒好，病房裡就他一個人，又是他不讓封靈脈的，有點什麼事豈不是都要算在他頭上？」

沒人反對。張會長又轉向管一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張會長是三天之後過來的，管一恆被再次帶到會議室的時候，中間的座位上已經坐上了一位老人，頭髮雪白，面有病容，目光卻十分清亮，看向管一恆的時候甚至微微帶了點兒笑意：「你就是管家的那個孩子？叫我過來，究竟想說什麼呢？」

他在這裏猶豫，卻不知道管竹已經疑心上了，正跟東方瑜在說話。

管一恆搖搖頭：「暫時還沒有。」

「一恆這究竟是怎麼了？」管竹直嘆氣，「不會真是被那個養妖族灌了什麼迷魂湯了吧？」

管一恆猜想這大概是朱岩的父親：「當時在樹林里的，也並不止葉關辰一個人。」

上一次他在這裏，滿心都是被欺騙和冤枉之後的憤怒委屈。這一次卻平靜了許多，只有心頭重重地壓著塊東西，怎麼也移不開。

周峻冷笑了一聲：「暫時還沒有？這些都是那個養妖族說的吧？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難道你也是養妖族？」

管一鳴聳聳肩：「誰知道他怎麼想的……」

「這怎麼回事？」管竹簡直有點氣急敗壞了，一眼看見管一鳴，立刻劈頭就問。

管一恆默然接過自己的工作證看了看，彎腰給張會長鞠了一躬，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張亮擠眉弄眼：「就是那個……你忘了？咱們在火車上，聽兩個女孩子說的，那個什麼，攪基。」

「我也不知道一恆為什麼忽然這麼做。」東方瑜嘆了口氣，「葉關辰逃走之後，董涵就不讓我再接觸他了，這不，這次人帶回來，連我爺爺也不能隨便去和-圖-書見了。」

張亮趴到他肩膀上，勸慰地說：「你哥這次事出得大，也難怪你爸擔心。說起來，協會會怎麼處理啊？會不會影響到你們家？」

管一恆反問他：「我剛才說的那幾件事，協會會調查嗎？」

周峻怒極反笑：「好，那我問你，有什麼辦法是能化石為玉的？拿出證據來，我連這個副會長都可以立刻卸任！」

東方瑜嘆了口氣：「但你沒有實證，這樣指責一位常任理事，董涵固然要暫時停職，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我看周峻的意思，這次非把你開除出協會不可。如果真是開除，十三處你也不能回去了。」在兩個部門任意一邊犯大過被開除的人，另一部門按規定不能再接收。

「哦——」張會長聽完管一恆的話，慢慢地問，「除了銅鼎殘片之外，你還有別的證據嗎？尤其是關於用妖獸封印妖獸的說法，有證據嗎？」

「啊？」管竹醒過神來，有些心不在焉地擺了擺手，「我沒事，你剛才說什麼？」

這句話說得大部分人都點頭。妖獸可不是能隨便放出去的東西，董涵的煉器法吸引了那麼多天師追捧，為什麼高級法器到現在都只有三件？就是因為妖獸的管制自有規定，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據為己有的。管一恆這個做法，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私放一個犯人還要危險。

「沒有。」管一鳴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現在滿心想的都是我哥，哪還顧得上跟我說話呢。」

會議室里爭成一團的時候，管一恆正在隔離間里。巧得很，這正是上一次他呆的那個隔離間。窗外的景物還是那樣，只不過心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哦，好。」管竹滿心都在想著別的事，並沒注意兒子的神態。

管周兩家的仇怨是個人都知道，周峻對長子身亡是個什麼態度也是人盡皆知，張亮乾笑兩聲：「我就是覺得，如果你哥說的都是真的，那個姓葉的也做過不少好事的。」

管一恆沒再說什麼，只是拿出自己的工作證遞了過去。張會長接過來，隨手在上面抹了一下，工作證後面那個硃紅色的符號就消失了。旁邊的工作人員接過來，在「初級天師」四個字上蓋了一個「作廢」章。

張會長轉身看了看其他人：「你們覺得應該怎麼處罰？」

張會長是龍虎山張家的上一代家主，年紀已經九十六，近年來身體不好，基本不再插手協會的日常事務。但他的威望仍在，如果真有大事，還是需要請他出面的，問題就在於，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事才能請得動他。

管一鳴瞪了他一會兒，才緩和神色：「玩笑也不是這麼開的。你這張嘴再這樣，遲早挨揍。」

「讓二叔別替我擔心。」管一恆只說了這一句話，小窗就又關上了。東方瑜站在門外苦笑了一下：「那怎麼可能？你二叔都快急瘋了。」

張會長點點頭，示意自己聽進去了那句話。這時候又有和*圖*書人開口：「你說他不驅妖殺人，可是他殺了朱岩又怎麼說？」

東方瑜臉色肅然了些：「跟周副會長他們在討論，看到底要不要請張會長出來。」

管一鳴翻了個白眼：「也未必就是哥放走的，說不定是姓葉的自己跑了呢。要說哥有錯，也就是個看管不力，頂多再加一個不讓封靈脈而已。」他看董涵和費准簡直是一百個不順眼，「董理事也夠狠的，居然要用棗核釘封靈脈，這要是手一歪，把人釘廢了都有可能。換了是我，我也不讓他釘！」

管一鳴沉著臉走出去，張亮在外頭等他，一看他這模樣就笑：「又跟你爸吵架了？」

張亮有些猶豫：「我怎麼覺得你哥是想把事情鬧大呢？」

「別胡說八道了。」管一鳴嘴上說著，心裏卻有點疑惑了，要不要跟父親提提呢？這話不好說，他這位父親可是把堂兄當個寶，搞不好又要說他胡說八道，沒準還得抽他兩巴掌。可萬一真那個什麼了沒告訴他，將來父親發現了還不得瘋掉？

「沒錯。」張會長惋惜地嘆了口氣，「你本來可以把人先帶回來，然後再談別的問題的，可是你沒有這麼做，反而把人放走了。」

「不好說。」管一鳴的臉更陰了，「不過我看，這次我哥的天師執法資格是保不住了，上次只是暫停，這次說不定直接吊銷執照了。」

管一鳴翻了個白眼：「誤殺就不是殺啦？再說了，睚眥本就是凶獸，我大伯好不容易才把它禁錮起來，你再把它放出來，不就是讓他來殺人的嗎？這跟自己動手殺有啥兩樣？也就我哥，不知道扯了哪根筋，非要向著這個姓葉的。不說別人，你看這話去跟周家說，周家什麼反應？」

東方瑜露出一個苦笑，沒有說話。管竹看在眼裡，心裏暗暗下了決定：「小琳呢？沒有受傷吧？」

「朱岩的死，不是葉關辰下的手。」

管一鳴瞬間就變了臉：「胡說八道！張亮，你欠抽了就說話！」

說到簡雯，那是連管竹都有些頭疼的人物，也只有苦笑而已。天師行里都知道，東方家有位厲害主婦，而東方瑜兄妹的父親，那也是典型的季常之癖。要說整個東方家，那真是只有東方長庚才能讓簡雯低低頭。

「是啊。」管一鳴沒好氣地說，「他說殺人的是睚眥，姓葉的只是想去偷睚眥，並沒有操縱睚眥殺人，所以不能算是他們殺人。我看哥是有點瘋了，這種話也說得出來。他還說了姓葉的無數好話——不過，那好像也都是事實……」

管一恆點點頭。他提出了兩件事，但哪一件事都不完整，說到底，他所說的都只是猜測，而不能做出結論。不過他也不是要一個結論，他要的，就是整個天師協會動起來，一起去查這件事。

東方長庚咳嗽了一聲：「小管天師有錯，但也有過功勞，這不能不考慮吧？」

張亮實在忍不住，巴著他小聲說：「你覺不覺得你哥和hｔｔps://ｍ•ｈetuboｏk•coｍ.com那個姓葉的挺……那個什麼的？」

管一恆微微一笑：「我們查不出來的事，張會長或許能。」

張亮暗暗心想你那張嘴比我也好不到哪兒去，但他可打不過管一鳴，只能縮在一邊嘟噥：「我就是覺得他們很親近嘛……當時你哥背著姓葉的下山，你沒看見？」

管一恆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協會有任何處罰，我都會接受。」

東方瑜苦笑一下：「不知道。我總覺得一恆這次是有意把事情鬧大，我想，他是要驚動張會長，保住葉關辰。」葉關辰幾次幫助管一恆，他都聽說了，尤其在海蝕洞，又是親眼看見小成抱著孩子先逃出來，然後葉關辰才跟管一恆一起跑出來，可見救孩子的說法不虛。更何況，如果沒有葉關辰的鎮水符，他們能不能捉到馬銜還在兩可之間呢。倘若葉關辰不是葉關辰，那麼東方瑜覺得，他自己大概也願意出面替葉關辰說話的。

管一鳴的眼皮子跳了跳。他怎麼沒看見？當時管一恆的衣服都裹在葉關辰身上，自己赤著上身。夏天的衣服又是短袖，葉關辰的手臂摟著他的脖子，頭還枕在他肩上，嘴唇就在管一恆耳朵旁邊！這事要不多想也就那麼過去了，要是稍稍一想，就是越想越曖昧。

「私放養妖族人。」管一恆對答如流，「尤其還是在通緝令上的。」

「不算什麼。」管一恆毫不在意，「我只想知道真相。」

管一恆默然片刻，平靜地說：「我只是拿出證據。至於最後究竟指向哪個人，並不是我能決定的。」

管一恆不用看就知道這是朱家的家主，雖然不是副會長，也是高級理事。

管一恆卻搖了搖頭：「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我不想指證誰。我只是想說，除了葉關辰之外，還有另一個人時刻盯著我們。」他先是舉出文溪酒店方皇的例子，「有迷獸香在手，方皇就是多此一舉，可見控制方皇的人，必然不是葉關辰。」

管一恆從禹鑄九鼎開始，把葉關辰的猜想結合自己找到的銅鼎殘片，一樣樣地講了出來。開始大部分人都是一臉「姑且一聽」的神氣，但漸漸的，一部分人神態起了變化，聽得更專註了。不過，另一部分人則越聽越是覺得他胡說八道，比如說周峻。

周峻立刻怒聲說：「那也不見得就是董理事！」他指著管一恆，怒極，「我知道你跟董理事不合，不管是理念還是什麼，而且在出任務的時候有所衝突，但不管怎麼樣，你不能隨意誣陷！拿出證據來，否則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張會長神色一整：「這不是你違反協會規定的理由。須知你所說的一切都只是猜測，有些甚至是從葉關辰那裡提出的猜測，根本沒有實證。如果人人都這麼做，協會的規定將變成一紙空文。並且，十年前管家的那樁血案，卻是事實。當時受害的，不只有你的父親，還有別人，你這樣私放人犯，把他們的權利置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