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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停在弓箭射程外，中年人獨自下車上前，眾目睽睽下，他在城門處大聲放言：「吾乃大宋尚書右丞李綱，大宋天子在此，還不喚開城出迎！」

「昨天夜裡就不見人了！」高明光神色木然，類似的消息，他半月來對趙琦通稟了不知多少次，給趙琦做宰相的王時雍雖然是官位最高的一個，但也不算出奇了。

「三十里！」抬頭看看天色，又加了一句，「天黑前應該能到。」

一行繼續南下，尋了一條船渡過漳河。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終於抵達相州城下。不過如今相州城，只在巳、午、未三個時辰開城，此刻已是城門緊閉。看見一行騎兵從北而來，頓時一串號角響起，城頭上也多了一排弓箭。

高明光搖了搖頭，若是道君皇帝的親生兒子倒也罷了，關西人不會認趙琦的，同為太祖之後，投趙瑜不是更好。

种師道老狐狸一個，韓肖胄的算計他看得一清二楚——若論城府，一代不如一代的韓家第四代如何比得上活了快八十年的老種相公，不過試探一次，就讓种師道摸到了底。

再等到二月十日，在滑州做出渡河假象的完顏宗望，誘來了張叔夜的勤王軍。伏兵於後的完顏宗弼率三千鐵騎突襲，而宗望又領軍回頭，一場大戰，京東勤王軍全軍覆沒，張叔夜伏劍自盡，而本與張叔夜呼應，埋伏在滑州對岸的种師道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張叔夜兵敗身死。

當日軍中糧盡，完顏銀術可又在太原擊敗他二弟种師中后，南下攻打解州和河中府。軍心不穩，他不得不從中牟退兵。但到了鄭州，卻丟下步卒回鎮關西，自己則引著三千騎兵北上，在孟州河陰悄然渡過黃河。一直潛行到滑州對岸安利軍的衛縣，等待金人北歸。

到了如今，麾下大將攻破燕京，趙瑜的聲威一時無倆，已經無人再看好趙琦。王時雍、呂好問跑了，徐秉哲、張邦昌稱病躲在家裡，東京城現在就靠趙鼎一人維持著秩序。

對於可以說有救命之恩的李成，他還是放下身段，耐下心來解釋：「相州知州韓肖胄是韓魏王之後。韓家世受國恩，四世守鄉郡，天下人皆可叛，唯獨韓家不會叛、不能叛。你明白了？」

「小人明白了！」

他以宗室名義稱帝，本比外姓更得士大夫們支。持，又傳聞他曾對完顏宗望放言寧增歲幣、絕不割地，一時群情振奮，民心士心歸附，連一些忠直的大臣，也開始投效於他。

相州。

登基后，金軍隨即撤出東京城，繼而引兵東去，民心因m•heｔuｂｏoｋ.ｃom.ｃｏｍ而大定。二月初五，統制范瓊、馬忠領勤王軍兩萬入東京。手中有兵有糧，雖然僅僅掌控東京一城，趙琦卻已有幾分真命天子的模樣。

雖然金人走了，但未必不會再來，而相州附近的州縣，盜賊蜂起，萬人以上的所在多有，號稱十萬、二十萬的也不是沒有。韓肖胄一邊接二連三的急著遣人去天津，希望郭立能派一個指揮精銳過來助守，一邊把种師道和他的三千精騎好酒好肉的供著，希望他們至少在東海人過來之前留在相州。

擷芳園。

當真是老了。

「說得也是！」趙琦又沉默了下去。半晌，突然又哈哈一笑，充滿著濃濃的自嘲，「既然如此，那就退位罷！……就當是做了一場夢！」

趙琦現在對趙瑜是發自內心的恐懼，以天下為棋局，以群雄為棋子，居高臨下俯視全局，沒有一家能逃出東海王的掌心。

這一切，卻都是趙瑜造成的。若是東海軍出現的稍微慢一步，讓道君上皇在江南站住腳，那現在局面會迥然不同。

去一賊，又來一賊，東京百姓怨聲甚囂塵上，拿起刀槍對付落單勤王軍士兵的情況每天都有，而趙琦，卻束手無策。

「沒錯，就是退位！」做出來退位決斷，趙琦如同放下了心頭大石，一下也精神了許多，「本來就沒想做多久皇帝，只是早前有些昏頭了。皇帝還是二哥有能耐做，我還是出海當個逍遙藩王罷！」

一名車夫揮著馬鞭驅使著拉車挽馬，小心的避開道上的一個個水坑。車夫身邊，坐著一個四十齣頭的中年人，雙眉緊鎖，面色沉凝。中年人端端正正的坐著，就算馬車再搖晃，也儘力保持脊背的挺直。突然，中年人感到身後有了動靜，回過頭去，只見一隻手挑開了車簾，車簾只拉開了一條縫，裏面深黑一片，看不分明。而中年人側耳過去，不知聽到了什麼。

東海王趙瑜奪鎮江，據江寧，以東海水軍之力足以封鎖大江，江南之地已歸他有，同時在北面還有一支所向無敵的偏師震懾群小，并吞天下之勢已成。而趙琦卻只有東京一城，誰更有前途，不問可知。

「不愧是高兄弟！」趙琦哈哈大笑，半個多月來他是第一次笑得這麼暢快。笑聲一收，毅然決然地說道：「我要殺范瓊！收服勤王軍！還開封百姓一個安寧！在二哥過來之前，我要幫他管好東京城！」

道路難行，此地又新曆戰火，路上少有行人。但這一日，一隊人馬卻在破損的官道上急急hｔtｐs://ｗwｗ•hｅｔuｂoｏｋ.ｃｏm•ｃom趕著路。

李姓中年點了點頭，問道：「現在到哪裡了？」

「都跑罷……都跑罷！」趙琦喃喃念著，雙。眼茫茫然的看著天空。臣子都跑光了，這皇帝做的還有什麼意思。

自從烽火燃起，幾家都是算計來算計去，一個個都想做黃雀，但黃雀終究只有一個啊！

這一隊人馬，約莫二三十人。多數都騎著馬，持兵戴甲，看神氣是一隊精銳的騎兵。只在隊伍中間是一輛兩輪馬車，不同於多見於南方、寬敞的四輪馬車。這輛兩輪馬車后的小小的轎廂，只能供一人平躺或是兩人安坐。

「能使用得動嗎？」趙琦繼續追問。

趙琦長身而起，散發著久違的銳氣，「高兄弟，你手下皇城司的人馬應該有兩千罷？」

聽到喚聲，走在隊伍最前的一名騎手忙回過頭來，滿面虯髯，身形雄壯，馬後弓袋中放著一張巨弓，正是久違了的雄州都頭，被姚政、徐慶領兵追殺的李成。卻不知如何到了這裏。

「退位？！」

趙琦不知趙瑜會怎麼看待他登基稱帝，東海王的心深如大海，難以捉摸個分明。在東京城中上演的一幕幕，趙瑜是完全置之不理，好像並不在意，說不定是在當笑話看著，看猴子是如何戴冠穿衣。

不過幾天後，被封鎖已久的東海軍攻佔鎮江、江寧，軟禁道君上皇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風向立刻變了。東京城裡人心浮動，有些人還想看看風色，聰明點就已經溜之大吉。兵部員外郎秦檜，升他做兵部侍郎的告身都填好了，但第二天，他全家已不見蹤影。

李成騎著馬，小碎步的趕到馬車邊，在馬上彎下腰來，滿臉堆笑：「李相……」剛開口，看到中年人突然變得銳利起來的眼神，連忙改口，「李丈！」

一念至此，种師道雖是老大年紀，早已看破生死，但還是忍不住一陣心酸：「嵇仲啊嵇仲，你都不在了，我這老不死的卻還苟活著。一個個比我年輕，卻一個個比我走得早，連個喝酒的伴都找不到了……」

「王時雍也跑了？！」趙琦的語調透著深深的無奈，臉色也是說不出的疲憊。

如今天下大亂，英雄人傑卻層出不窮，若是再年輕一點，种師道真想與他們周旋一二，「可惜……某已經老了！」

去年臘月金軍南下，而後今年二月，金軍又原路返回，河北兩路，便在短短的三個月里兩次遭遇兵火。女真鐵騎宛如蝗蟲一般，呼嘯而過，身後便留下一片荒蕪。在大河之北，也只有相州，是不和*圖*書多的幾個沒被攻破州城的州郡。

當真是一場夢啊，一場九五至尊的夢……這麼長時間，也該醒了。

「兩千三百人！」

被世人恭稱為老種經略相公的种師道，如今便帶著麾下三千騎兵駐紮相州城中。當日他因兵少，無法阻止金人強渡黃河，不得已，退守相州。相州知州韓肖胄正苦於新兵太多，戰力不足，种師道的到來確讓他喜出望外。

但亭中的兩人卻無半點對酒賞花的興緻，周圍令人心神迷醉的白色花海，在他們眼裡卻如喪服一般。

東京。

高明光也一臉麻木，他投了趙。琦，根本是走上一條絕路。家中老小姑且不提，他的弟弟最好的結果恐怕也是被投閑置散，丟了前程了。

在自己的居所，种師道輕輕搖晃著酒壺，熱騰騰的酒氣撲面而來。弟弟死了，兒子也早不在了，敬重的老友也戰死了，一個孤老頭子活到七十多歲還有什麼意思。

東海王遣天津郭立、旅順陳五兩將攻平州，而完顏斜也卻讓完顏撻懶徑自攻天津，又埋伏在郭立回軍的路上，一舉一動學足了孫臏。可陳五、郭立不是龐涓。兩人將計就計，分兵前行，竟然以一萬出頭的兵力全殲兩萬女真鐵騎。

『但是啊……』趙琦仰頭苦笑，『這又怎麼可能？！』

高明光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明悟，有些狡黠的笑道：「對付范瓊就沒問題！」

李成沒有動，反而又叫一聲「李丈……」

窗帘放下，中年人重新坐直了身子，對著前面提聲喚道：「李成」

春風忽至，園中的梨花燦爛如錦。一座飛檐斗拱的五角涼亭深陷花海之中，白色的琉璃瓦與潔白的梨花遙遙呼應。微風徐來，暗香浮動，花瓣漫天如雪，宛如天上仙境。

沉默了不知多久，趙琦突然開口問道：「高兄弟……向西還有機會嗎？」

同時讓趙琦頭痛的不僅僅是朝中大臣風流雲散，下面的民眾也日漸離心。范瓊仗著手上兩萬勤王軍越來越跋扈，遇上兩府宰臣而不拜，每天只顧要餉要糧，在路上碰見美女就劫去，遇上反抗便一刀砍殺。有主將如此，勤王軍士兵也是一般模樣，在城中奸淫擄掠無所不為。驕兵悍將，彷彿五代，比之金虜，也相差不遠。

今次慘敗，還是他老糊塗的緣故……

當然，韓肖胄苦留种師道在此，還另有一番算盤。如果他能說服种師道這個西軍大佬一起投奔東海，那韓家在趙瑜眼中的地位自會水漲船高。

「京東臨海！」高明光回答得更是簡潔。

「向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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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hetubook.com.com成身子一顫，顯是對李姓中年有幾分害怕，小心翼翼的道：「俺只想問問，為何前面到了磁州城，不進城反而要繞過去，卻往相州來？」

李成恭恭敬敬地答道：「回李丈的話。前面就是漳河，過去了就是相州的鄴鎮了，不過已如今的情況，哪裡也不會有活人了。」

有三千西軍精銳鎮守相州州城，再加上原本相州的城防就十分完固，完顏宗望、完顏宗翰又是滿載而歸，根本無意多事，直接繞城而走。

李姓中年一皺眉，「還有什麼事？」

這兩戰，都是在二月十日前後，宗望和陳五兩家用的戰法幾乎如翻版一般，說起來的確是絕妙的諷刺，就不知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北歸后，聽聞如此敗仗，甚至折了一個皇太弟，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又會有怎樣反擊。

「都是東京本地人？」

磁州。

其實他一開始就不該抱著僥倖的想法，女真人都是趙瑜用東海新聞上的地圖引下來的，從頭到尾女真人都在東海參謀部的沙盤上打轉，他的二哥又怎麼會耽擱一點時間。

种師道他用兵幾十年，老而彌堅，是斷然不肯輕易認輸的，可一切謀算終究都是落空。

而他這邊與張叔夜合謀，意圖在黃河兩岸，南北夾擊渡河的女真大軍。而宗望也是看破了計策反將一軍，先在滑州擺出了渡河的樣子，卻把完顏宗弼留在後面，等張叔夜帶軍趕來，宗弼便從后突襲。

投靠東海，种師道還沒有這個想法，他現在還想著聯絡關西老家，東西並進設法收復太原，以保住關西的門戶。不過對於韓肖胄的背主意圖，他卻是毫不在意，他決不是愚忠的人。

張叔夜曾任蘭州錄事參軍，而他當時也在秦鳳路上，儘管分屬不同軍州，但在秦州帥府行轅中，也見過幾次，言談甚歡，也一起喝過幾次酒。之後雖無機會共事，究竟神交已久。今次他定下計策，使人聯絡張叔夜配合，那邊也是毫不介意便答應下來。正想著等戰事結束，回到東京后，兩人去樊樓好好再喝一頓，沒想到轉眼已是天人永隔。

靖康元年三月十一，丁丑。

李姓中年猶豫，今次能收服李成，是他最大的幸運，不然在半路上，他和他身後的那位說不定就要倒斃於途了。

沒錯，大宋東京，就是他與趙瑜談判的本錢。只要擁兵鎮住東京，一切就還有可能！

「離相州城還有多遠。」

自從十幾天前，東海大將陳五在天津城外大破完顏撻懶兩萬鐵騎，繼而領兵西進攻破燕京，俘獲了金國皇儲的消息，在東京城中傳播開https://m.hetubook.com.com之後，趙琦身邊的臣子幾乎每天都在減少。

英雄已是遲暮。

在另一段歷史中，金人第一次入侵，种師道領勤王軍入東京。姚平仲夜襲失敗，种師道先諫再次劫營必然可成，而趙桓不從；宗望退兵，再諫可半渡而擊，而趙桓禮送宗望渡河；宋金議和，三諫言不可割地，而趙桓讓出了太原、真定、河間三鎮。三次諫言，無一遵從，种師道自此之後便再沒開過口，直到臨終前，才上遺表，請退守關中。當然，趙桓依然沒有遵循。

此番兵敗，种師道自認問心無愧，最多也只是智計輸人罷了。唯獨對在黃河邊自裁的張叔夜，和在亂軍中戰歿的叔夜之子張伯奮，卻讓他有些黯然神傷。

自二月初一趙。琦登基，尊哲宗廢后孟氏為太后，以王時雍、徐秉哲為相，呂好問、張邦昌為樞密，趙鼎為權知開封府，其下百官濟濟一堂，連高明光也當了個皇城副使，領著城中保甲團練。

「當然。」

高明光也呵呵笑了起來，當真是給皇帝寶座晃花了眼。一開始，趙琦的計劃不就是搜羅一點兵馬，與趙瑜交換一個海外藩國嘛。

而如今沒能救出靖康皇帝，他也並不是太過放在心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還是那句話，他儘力了。

日頭當空而照，融化的雪水在道旁的溝壑中嘩嘩流淌。雪融后的官道泥濘潮濕，雪水將夯土泡的酥軟，不少地方便陷了下去。路面上積著的一個個水坑，如同一個個陷阱，有的深有的淺，淺的不過沒過腳背，深的，甚至能將人埋進去。

車中人也應聲而出，二十歲出頭，臉色蒼白，身材瘦削，正是靖康皇帝趙桓！

君臣兩人一坐一立，眼前滿園梨花怒放，但兩人皆。是死氣沉沉，好半晌，趙琦方才平靜下來。剛剛三十的他，鬢角間。已經多幾點斑白。這些天來，他已經深深的體會到，皇帝的位置，沒有實力根本別想坐得安穩。

但种師道是不會在乎這些的，他行事只求一個心安，並非求全責備的性格，那種文死諫、武死戰的想法從未有過。只要盡了力，也就心安了。說話沒人聽，那也沒辦法。

他雖然一舉殲滅了當先渡河的常勝軍，陣斬郭藥師這個三姓家奴，但完顏宗望只用一枚棄子便換得了自由渡河的空間。十萬大軍，分五路強渡，他區區三千騎也只能徒喚奈何。

「那就好！」李姓中年嘆了一口氣，又對李成道，「你去罷！」

大戰之後，女真人順利渡河，中原一帶，就只剩趙琦一方勢力，一時間，趙琦眾望所歸。

金國對趙瑜的反擊……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