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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進寶氣惱地指著高文喝道：「好你個高文，長出息了，我本以為你是個老實孩子，有看到大家是親戚的份兒上，這才有心提攜，叫你補了這個差，看看你，幹得是什麼事兒？」

首先這書不能太長，先前俞老頭看書的時候也就隨意讀了前兩頁，依我看來，最多讀了一千字。如果寫的稿子太長，只怕書房的老闆也沒那個耐心讀，看上兩行，還沒等進入故事里的第一個小高潮，人家就不耐煩了。

想到這裏，高文覺得這個辦法很好。當即就提起筆在紙上「唰唰」寫道：「九州風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不對，不對，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啊，他舅，連你去說情也不成。」高文的母親聽耳朵說話有條有理，心中正喜，聽李進寶這麼一說，頓時擔心起來：「總不可能讓文兒在家裡呆一輩子吧，要不，舅爺你去那黃主薄那裡求求情，賠那韓隗湯藥。」

說罷，就拂袖而去。

這一席話說得入情入理，倒叫李進寶忍不住抬頭將目光落到高文的臉上，半天也沒挪開：「高文，想不到幾日不見，你這個憨子倒是能說會道了。出去當了幾天差，變化不小嘛！恩，不錯。」

高文和韓隗打架一事，還上升不到刑事高度。就算韓隗報上去，只怕上頭也不會受理，反怪他多事。

又見高文雙目靈動，全然沒有往日那木訥獃滯模樣，心中不覺欣慰。

搖了搖頭，看看已經到了午飯點兒，只得朝家的方向走去。出門耽擱了這一氣，也不知道家中老娘要擔心成什麼樣子。

對對對，這倒是個好主意。要說字書少，賣錢多，還有什麼比得多寫詩。而且，在那些穿越小說里，主角不都是靠抄襲後人佳作暴得大名，成為人人景仰的大名士？

貧家的飯菜自然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兩個黃得發黑的饅頭和一碟子鹹菜。那饅頭之中的麵粉含量想來也不高，吃起來劃得嗓子眼發疼。

飛快地吃完午飯，回到自己的房間，高文又磨了一硯台墨，攤開稿子，提起禿筆，想，看來《西遊記》這書高大上了些，而且主角又是個猴子，確實不好讓讀者代入。要不，整個人www.hetubook.com.com類主角？那麼，寫什麼好呢？

高母道：「看不見，聽聽也是好的……對了，你七舅來了。」

使了一路棍法，身體微微出汗，心中的鬱氣也平復下去。高文心中暢快起來，笑道：「娘，你又看不見。」

話確實如此，明朝又沒有《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皇權不下縣的意思是，國家的法規法令也就頒布到縣城一級，再往下，百姓有事都會找宗族和士紳，按照鄉規民約調停。只殺人、偷盜、搶劫、通姦、忤逆這種惡性刑事案件才會報到衙門裡去。

李進寶這人做作為一個公人，道德品質上且不說，可對親戚卻是很好的。高文能頂父親的差，吃皇糧，還是得了他的提攜。

還沒等高文說話，高母就低呼一聲，走了出來，伸出手不住摸索。高文忙走上前去，讓母親扶住自己的肩膀。

高文心中一暖：「娘你放心，兒子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讓你過上想象不到的好日子的。」

此事無論如何看，自己做得都不算漂亮。首先，身上僅有的二十文錢只不過換了一陀糨糊。最要緊的是，《西遊記》第一章 就這麼莫名其妙貼了出去，讓人分文不花地白看。

高母：「他七舅，文兒怎麼了，惹了什麼麻煩，要緊不？你快說，你快說。」

對了，先前進書坊的時候，老傢伙不是問我買不買時文集子嗎？想來，那種短文章還是可以出版的。比如，一篇還算過得去的八股文就能賣五十文錢，書坊老闆收了去攢上幾十篇就可以結成一本集子，賣二兩銀子一本。雖然一篇文章沒幾個錢的稿費，可只有幾百字，一會來工夫就能寫完，不耽誤事。不過，我又不懂得寫八股文。

聽到母親響亮的織機聲，看著她佝僂的身影，以及已經被汗水打濕的背心，高文心說：姓俞的老頭甚是可惡，咒我撲街，某就不信了，偌大一個韓城，偌大一個明朝，就沒地方出書了？老頭你就等著後悔吧！

高文安慰道：「娘，沒什麼，就是這次衙門裡派下差使，兒子和伍長韓隗鬧得不快。」

罷，氣是出了，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心中煩悶，索性hetubook.com.com擱筆，走到院子里，提起一根哨棍舞了一氣。

「七舅，我怎麼沒看到。」高文轉過頭去，等了半天，才看到那邊有個身著衙門差役制服，腰上挎著一口柳葉刀，挺胸兜肚的中年人一臉鐵青地衝進院子。

前世高文好歹也是個研究明世的發燒友，對明朝政治生活門清，自然心中不懼。

高文忙安慰母親：「娘，放心好了，不會的。民壯不算是正經的差役，這次出去查緝流民，並不是衙門裡的正經差使。我打了那韓隗，只能算是民間鬥毆。那韓隗即沒有被我打死，又沒有被打殘，就算告上去，知縣也不管的，皇權不下縣嘛！再說了，七舅乃是班頭，衙門要拿人，還不得著落到他老人家頭上，難不成舅舅還抓我下大牢？」

高文心中吃驚：想不到我竟是個大高手，直娘賊，這本事不去征戰沙場博個萬戶侯還真是浪費了。

今日竟然主動上前招呼客人，倒叫他有些意外。

高文不欲讓母親擔心，不住跟李進寶遞眼色。

對於他的關照，高文心中感激，忙迎上去，恭敬地拱手見禮：「外甥見過七舅爺。」

回頭看去，只見母親側著臉，仔細地端詳著自己，一臉的慈祥：「我兒這棍子使得真好。」

龔自珍和納蘭性德兩人的詩詞算是明清詩詞的亮點，一旦拿出來，必然轟動一時。可這其中有個很大的問題。首先，要想結成集子出版，怎麼著也得抄到一兩百首。

不過，明朝文貴武輕，做軍人可沒有什麼前途。再說，在嚴格的軍戶制度下去，軍人等於賤民，軍隊上層都由將門世家把持，你一個小兵，就算武功再高，也沒有進身之階。

話雖然說得難聽，可謂是聲色俱厲，可高文還是從中聽到濃濃的關切和狠鐵不成鋼。

高母伸出手來，摸了摸高文胳膊上的肌肉，柔聲道：「真結實啊，是個大男子漢了，跟你爹當年年輕時一樣。」

高母：「文兒……」

念及於此，高文嚇了一跳，心中頓時就亂了，這書自然也寫不下去。

「你你你，大姐啊，你就知道護短。看看你，都將孩子寵成什麼樣子了，連吃飯穿衣都不會。欺負……人家是伍長，你一和圖書個新丁，欺負你就下又如何？忍字頭上一把刀，新人要有做新人的規矩。等你以後在公門裡成了老人，混熟了，把場子找回來就是。有我在，只需十年，你就能出頭。現在可好，你把人家韓隗打成那樣，也不看看人家的後台是誰，那可是黃主薄。」說著話，李進寶禁不住錘胸頓足：「這下完了，我好不容易讓你進了衙門，本打算等你做幾天民壯，逮個機會在上頭說上幾句話，以我這點薄面，好歹也將你補進三班做個公人。現在好了，黃主薄若是從中使壞，你著碗飯也別想吃了。就你這模樣，話也說不囫圇，家中又窮成這樣，非得餓死不可。」

高母：「文兒，你究竟怎麼了，快說呀，別讓娘擔心。」

一首詩也就四句話，二十八個字。從明朝到現代，楊升庵、吳梅村、納蘭容若、龔自珍、甚至郭沫若，詩詞大家頗多，也有不少名作可供抄襲，得來全不費工夫。

高文心中駭然：老娘的耳朵好生厲害。

高母：「文兒是個好孩子，他一定是被他們當官的欺負了，這才迫不得已。他舅爺，也不能都說是文兒的錯吧？」

七舅老爺姓李，名進寶，乃是高文母親的堂弟，如今正在韓城縣衙里做班頭。實際上，李家從元朝起就開始在衙門裡當差，十多代人都是吃官家飯的。

李進寶：「鬧得不快，虧你說得出來，都把人家給打了，毆打上司，你可知罪。」

眼光中，高母的臉上全是微笑，皺紋也舒展開來。

「哎，可見這人成天關在家裡嬌養著是不成的，你就是被你娘關傻了的。只有出門做事見的世面多了，這人才聰明得起來。」說完話，李進寶板起了臉：「我自然是不會抓你進班房的，沒我點頭，看誰敢動老子的外甥。不過，你以後要想進衙門當差，只怕就難了。」

聽到班房兩字，高母有點緊張：「他七舅，文兒會被捉去嗎？」

「喲，高文你今日到是乖覺，懂得叫人了。」李進寶鼻子里哼了一聲，語氣中帶著氣惱：「想來你也知道自己惹麻煩了心中不穩妥？」

「什麼好日子不好日子的，娘老了，也看不見了。只要能夠天天聽到你的聲音，對娘來說，就hetubｏok.ｃoｍ•ｃｏｍ是好日子。有你這個兒子，老天爺對我還是不錯的。」

腦海中還殘留著身體原主人的記憶，這一招一式使將出來，當真是法度森嚴呼呼風生，將身子周遭遮攔得潑水不入。

高文這一舞將起來，堂屋裡母親織布的聲音停下來。

說著話，她眼睛里浮現出一層霧水：「你爹當年也是條快意恩仇的漢子，也因為這個性子，娘才看上了他，這才託付終身。文兒，你一身家傳武藝可不是白學的，學了就是要不受人欺負。我的兒啊，做人不能軟弱，人敬你一尺，你還人一丈。人若犯你，你必犯人。如此，才能活得像個人。你打了姓韓的自然有你的道理，娘不怪你，娘相信你做得對。」

他也知道這個七舅對自己是真的關心，心中也是感激，忙道：「舅爺你說得是，還請坐下說話，我這就去給老人家斟茶。你好歹也是班頭，黃主薄就算有心要使壞，看在你的面子上，怎麼也不會將侄兒怎麼著吧？難不成還將我抓了去，下到班房裡」

要不，索性抄詩吧！

高文忙恭維道：「還不是舅老爺你耳提面命，這才讓小子脫胎換骨。」

一兩百首，且都是精品，這這這，這是不是太駭人聽聞了。你一個小小的胥吏，前幾日也就識得幾個字，還被人「傻子」「傻子」地叫，今天卻搖身一邊成為大才子，豈不是要被人當成怪物？

李進寶心中惱怒，裝著沒看見，大聲道：「要緊不？嘿嘿，你還是問你家寶貝兒子吧？」

稿子沒賣出去，反被那姓俞的上了一堂寫作課，當真是有些鬱悶。

「糊塗，大姐你又有多少錢去陪，一錢還是兩錢，當人家沒見過銀子嗎？」李進寶嘆息一聲：「我的老大姐啊，咱們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我和那黃主薄一向不和，那廝日思夜想就想著讓他的外甥女婿韓隗進衙門頂我的差使做班頭。我如何能夠求到他門下去，沒得受人埋汰，也丟不起這個人。至於縣尊，實話告訴你，這北京城裡換了天子，那邊又和韃靼人打成一團，將來這朝廷里也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怕全天下的官兒們都要動上一動。知縣大老爺今日已經接到上頭ｈetｕboｏk•ｃoｍ.com的調令，要調去福建。新的縣大老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任，如今，衙門裡亂成一團，就黃主薄一人應承著，就算是我見了他，也得將頭低著。罷了，罷了，反正你已經養了高文十八年，再養上一陣也無妨。」

當年高文的爺從平涼府移民韓城之後家道中落，不得以讓高文父親進了縣衙做了衙役混口嚼裹。

回到家之後，母親還在織布，說是她已經吃過午飯了，飯菜留在鍋里。

說罷就笑吟吟地扶著他，請他落座。

原來，往日的高文就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實孩子。為人木木獃獃，見了人只顧笑，卻不懂得說話。

「啊，把當官得給打了，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呀！」高母急了：「文兒啊文兒，你怎麼能夠這樣？」

高家人都生得相貌堂堂，又有一身家傳的好武藝，被李家給看上了，就將高文的娘嫁了過來，兩家結了親。

明朝雖然沒有文字獄一說，可土木堡之變之後，明英宗和明代宗哥倆你方唱罷我登場，短短八年之內改元易敕三次，不知道多少達官貴人人頭落地或者徹底退出政治舞台。自己一個小小的平頭老百姓，若被人牽強附會說以詩言志反黨反革命，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還有，龔自珍的詩政治味道實在太濃，甚至是憤世嫉俗。你「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不要緊，若是被錦衣衛知道了，找上門來問：「什麼叫萬馬齊喑究可哀，是不是對新登基的天子不滿，心中還想著正統朝，作此反詩？拿下了，著三法司會審。」

忙將筆擱下，高文眯著眼睛想了想，半天才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節。確實，要說起詩詞，從明朝起到現代，真正稱得上大家的也只有龔自珍和納蘭性德二人。而後人一提起明朝文學，首先想到的就是《水滸》《西遊》《三國》三本小說。小說，才是明朝文學的頂峰，至於詩詞，則乏善可陳。說起明詩，後人大多一頭霧氣水，也只有專業研究這個的才記得其中一首和前七子后七子區區十來人。就算這十四個詩詞大家的作品，其實也不過是拾唐人牙慧，毫無新意。

高文不想讓母親難過，低聲道：「娘，是兒子的錯。兒子不該和人使氣，打了那韓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