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儂本多情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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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上海一家人

番外 上海一家人

「我們老師都景仰爸爸,說他是有五四遺風的才子。」「百無一用是書生。」「爸爸也是男子漢。」「那是在外頭。」少年氣餒了。「奶奶,爸爸回來以後,您就沒表揚過他。你看你看在遊行大會上,陳市長都親自給他下了委任狀,還戴了大紅花。」老太太嘆了口氣,風霜侵染的面容,溫雅不變。滿頭的銀絲,一絲不苟紮成了髮髻,利落地梳在腦後。越經年,越硬朗。磊落地度過如煙歲月。「你也知道你媽媽這些年的苦,從十幾歲守到快三十,兵荒馬亂的,她身子骨虧損了又沒能好好調養,最後還受那樣驚嚇。你爸,這輩子最虧欠的是你媽。」少年不作聲,他是知道的。「當年她受了苦,支撐著咱們這頭家,不然,不知怎樣的煙消雲散。你爸回來后又成忙人一個,三天兩頭不著家,這家還是由你媽來操持。她現在虛,你爸那做事手腳,哪能照顧好?」
「你都說過很多遍了――」「嗯――百樂門裡的紅白牡丹呢?」女孩嚷:「你從都只把紅牡丹的故事講完了,就不講了。」少年拉了女孩的手,一路拉到自己房裡,說:「今天我們就講白牡丹的故事。白牡丹是很小很小就沒了爹娘,流浪來上海的――」雞湯也是沒有浪費的,他一口一口餵給女孩。「那時候,她揀一個生煎吃都是好的,你想你還能有雞湯喝,新社會多好啊!」
「我――還是想著以前的――」「他終究還是咱們的兒子。」「是呵,我也覺得是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時候懷了一個月,他都一點都不鬧我,這回也一樣。隔了十年,我還是等到了。」無聲了,過一陣,只聽見媽媽低低地喘:「卓陽,你,你別――這樣――」
少年不得不離開,臉紅得跟柿子似的。他琢磨,是不是該提醒爸爸以後進房關好門?
媽媽的手,滑到爸爸胸膛。「天涼了,你那舊傷有沒有去瞧瞧醫生?每回颳風下雨都要疼好一陣。我就想到當年的向先生,看你疼得那樣――」爸爸握著媽媽的手,一同擺在媽媽的小腹上。「那都不如你的辛苦。」他說。媽媽笑了:「兩個孩子都大了,廠子國營以後,有老范去做一把手,我正有精力閑下來帶小的。」「其實我們可以不生,你身體一直不好,那時候還――」爸爸頓一頓,「你還算計我。」他湊到媽媽耳邊,「那晚,你當我不知?灌我那麼多白酒,非要把我灌糊塗。你也曉得我最受不住你這樣,想當年……」媽媽面紅了,爸爸擁著吻她。少年也面紅了,不敢再看。「我都這樣的年紀了,再不生,就晚了。媽媽其實很盼著,我也想……」
小丫頭十分不屑,興沖沖的,不能被掃興。「我熬了很久了。」「是奶奶熬了很久。」「我學著熬了很久了。」少年就是攔著她,腦子裡直轉悠該怎麼說。他是懂那麼一點的,這個妹妹是半點都不懂的,總不能明說的。他搶過雞湯:「你都不知道老雞和_圖_書湯是要用文火精燉一天一夜的,而且老范伯伯還放了火朣,時間不長味道怎麼好?」女孩將信將疑。「別凈糟蹋好東西。鋤禾日當午知道不知道?」女孩是知道的,立刻就駁了:「母雞不是土裡種出來的。」少年頭暈,乾脆就說:「講個故事給你聽,雞湯就能喝了。」「我不聽故事。」「很多年以前,上海灘上有個大大的英雄,人人叫他『玉面羅剎』……」
妹妹端了雞湯來,笑嘻嘻的,要去邀功。他攔住拽一邊去:「丫頭片子少摻合大人的事。」
少年不服氣:「爸爸是干大事的。」老太太一抬老花眼鏡:「呵,成,倒真是干大事的料。連個被子都疊不好,你瞧瞧你舅舅,家裡能做家外也是一把好手。」「爸爸能幹技術活兒。」「那是當年他半吊子大學里學來的,換換燈泡修修自行車,那是男人該做的。」
房裡有暈黃的光,媽媽半躺在床頭,開了檯燈,在燈下織毛衣。說是給他織的手套。他的手容易挨凍,一到冬天就生凍瘡。有人說過麻雀腦子能治好,媽媽想著辦法弄到了,可還是沒用。後來又上醫院看,配了藥膏,醫生囑咐冬日要注意保暖。於是每個冬日,媽媽都織手套給他,他青春正發育,蓬勃地長,每年都要換新手套。媽媽是不吝嗇的。他的眼,溫熱了。爸爸就坐到床頭,將媽媽抱在懷裡。「天天弄這個,傷眼睛。我去問過紅房子的袁醫生,過兩日就有床位,咱們就過去,提前做好準備。」「我哪m.hetubook.com.com裡就那麼弱了?還有一個月工夫呢!」「不行,這些月我總提心弔膽,你也得讓我安心。」爸爸最喜歡的就是執起媽媽的手,在下巴摩挲,媽媽就靠著他:「你呀!就是性子急。」
少年哈哈笑開了,站起來摟住老太太。「奶奶,那您也不能封建迷信啊!蒸個糕――刻個章――也不能――」少年暗暗覷著老太太,見她只顧著發愁,又說,「奶奶,您信的是天主教啊!」老太太敲敲少年的腦門:「你就這張嘴學你爸爸學的最像。」她發配了任務,「去去去,你也學你爸爸的毛筆字,也會刻字,給我重新刻一個篆書來。」少年耷拉了臉,他性格跳脫,雖學了些技藝,可最沒興緻做這樣的耐心活兒。又不好明著訴苦,只好悻悻地收下來。抬眼,一個精靈女孩鑽進灶庇間,沖他刮臉。「沒轍了吧!我看你就是不行,哈哈!」少年沖女孩揮手:「去去,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女孩生個瓜子臉,水杏眼。她從小是銀盤臉,越大越往尖里長,人又精乖伶俐,專會哄人。走到馬路上,叔叔阿姨都喜歡她。她就是不願意哄這個哥哥。「你就是懶,就是懶,專門學爸爸的壞習慣。」少年氣惱:「誰說的,我准能刻個漂亮的章給奶奶用。」女孩又刮臉:「這可是你說的。」她乖乖依偎到老太太懷裡:「奶奶,還是我乖,我幫您切青菜。媽媽喜歡吃小青菜,老師說蔬菜有維生素。」老太太笑道:「哪裡是喜歡吃,你們這些孩子,和_圖_書那是時候不好的時候,你們媽媽省給你們吃好的,自己吃青菜。」女孩吐吐舌頭,有點難過,又有點慚愧。她眼睛一瞅灶台,有了主意:「那我守著火,等下開了就給媽媽送雞湯去。」少年齜牙:「小馬屁精。」他收拾了課本,決定研究字帖去。天井的鐵門「咔嗒」開了,又「咔嗒」關了,然後是洗手的聲音。他聽到父母房裡傳來媽媽的聲音。「灶庇間有點心,先吃點吧!」爸爸進了門,風塵僕僕的,流轉的陽光,重新眷顧這裏。一如當初的歸來。
老太太還在研究那刻章。「不是這樣說,這是你媽媽頭一回,要討個好口彩,可都這把年紀了,也不容易。你爸爸那個粗心的人兒怎麼懂這些,整天又忙,回家后除了守在床邊還能幹什麼?都怨我從小慣的他,這麼些年了,在外面苦也吃慣,鬼門關也報過道,就是家事沒長進,端個湯還不如你妹妹端得穩。」
白如洗的灶台邊,開著白熾燈,切菜的時候直射下來,青菜就綠得更新鮮了。灶台上燉著嶄新的砂鍋,「咕嘟」冒著熱氣,熱氣里有鮮香,把氣候都薰暖了。案板上的麵糰揉了一半,軟塌塌堆在那邊,旁邊的喜字章橫著。光照過來,原來是舊的,幹了很久。放下麵糰的老太太戴好老花眼鏡仔細研究這章,她的領口綉了春花三兩枝,許久沒穿的,壓的皺了,她用熨斗燙了幾回,摺痕去不掉,可在亮堂的燈下看不出,又新了。好像等了很久的簇新。她的下手有個十四歲的少年窩坐在矮几上專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致志做功課,頭伏得低。老太太眼睛一瞥,看不過去,敲了他的桌頭一記:「抬高點,別凈學你爸爸的壞習慣。」少年聽話,就抬高了頭。老太太仔細辨著那章,自言自語:「當初可是請了沈大成的師傅給刻的,怎麼就斷了個橫呢?」
女孩眼睛紅了,水杏里蓄了水,要下雨了。男孩扮個鬼臉:「一歇哭一歇笑,兩個眼睛開大炮!」女孩揚手就打。
爸爸在低喃:「我也想的。」淅瀝唆啰一陣,爸爸說:「他動得歡,倒是調皮得很。」媽媽說:「我想要個男孩子,爸爸在天之靈一定高興。」「男女都無妨,反正已經有了向陽和江江,我無所謂。只要你安然無事。」
少年笑了:「咱們家又沒有人過生日,也沒有人結婚,幹嗎一定要刻一個『喜』字?」
少年扭了頭,問:「奶奶,重新刻一個不就好了。」老太太不答應:「那師傅走了后,再沒人有這手藝的。當初你媽媽的小店做壽糕壽桃都是請他來刻這樣的字。他點心做得一流,還會篆書,老漂亮挺括的,那壽桃上有這樣的字,一擺就是氣派。」
少年沖爸爸招手,他竟視而未見,筆直就進了自己房間。走的太急,差些被客堂間的馬桶凳絆倒。「萬年不變的粗心毛病。」這是媽媽常責備爸爸的。少年貼在門后,候著爸爸。他想刻章這樣的活兒,他還是缺些技術的,得請教爸爸。當然動手是要自己動的,不然沒誠意。他驕傲地笑。其實知道奶奶是要他顯顯本事。這哪裡是妹妹那樣的小丫頭片子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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