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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的那天夜裡，你說：若半年之後還沒將自己嫁出去，你會稍微考慮一下我。還做不做數？」他為我披好衣服，環著我的肩頭輕聲問著，彷彿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夫人的墳在城郊的別院，二公子每年這會兒都要過去祭拜。」南葉的聲音壓的更低，幾不可聞。

我這才憶起我著實說過這樣的話，不過那會兒是為了故意氣他，未曾想他當真記住了。

那日他放歌而去時，我竟隱約品出了赴死的味道。

死諫，諫皇帝，諫太后，諫昭文侯，諫鎮守邊關的大將軍，諫滿朝文武，諫全天下的百姓。

從微微口中傳出來的野史是這樣流傳的：清明那日，秦延之身穿喪服，腰纏白綾，手捧諫書三步一叩得抵達宮門時，沿路的小販們剛剛扛著挑子開始擺攤，無數人見證了這個銘刻於歷史的過程，以至於但凡有孩子的大人頻頻對孩子說：「將來一定不要讀書啊，讀傻了，拿腦袋去磕石頭。」

那天夜裡一直到很晚他還在書房悶頭看書，一言不發，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靜靜打盹，盹到迷糊時，見他起身為我披衣服，輕聲在我耳邊低語道：「子寧，那句話還做不做數？」

而今他以雷霆萬鈞的實際行動告訴我們，他是有脾氣的，而且脾氣很大！

我說：「二公子，我們換一樣東西削好不好？」

「明白，還可以放羊嘛。」

「我其實並不想喜歡你，也不應該喜歡你。」他的聲音被風吹的有些飄渺：「可我一旦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便會竭盡全力，甚至不擇手段和-圖-書。所以你千萬不要背叛我……」

第二日醒來不由抹著額頭汗顏一番，總感覺是將任二公子放鍋里燉了，若說起遺憾，只後悔自己夢中為何不燉一些，烤一些，還可以留一些醬鹵腌，留待日後慢慢享用……

並且我越來越覺得這位任家二公子隨他爹隨了個十足十。

這個消息剛剛傳進侯府時，月傾顏特意來院內找我說了三個字：「對不起。」他那沉痛哀傷的表情弄得我一頭霧水，而後他忽然揚聲吟唱道：「問天借瑤光，華我君子堂，魑魅何處隱，魍魎亦倉惶。」

而我也會趁著他不在府內時偷溜出去玩，繞來繞去每次總會不自覺得走到仕帆書院，大多數時候，我看到秦延之站在樹下若有所思，他透過樹枝望向天空，我隔著茫茫人海望向他，看著他的身子一天天恢復，我心中好似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一直以來，我總認為秦延之是個忍耐力極強的孩子，喜怒不顯于形，哀傷憂愁均付之一笑，有的時候我會懷疑，他在歷經家破人亡等一系列慘事後還有沒有感情這種東西的存在。

任墨予起身緊緊握住我的肩頭，捏得我有些疼，他望進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只要你說不是，我就會信。」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竟有些顫抖。

死諫死諫，萬一真死了可怎麼辦？

又過了幾日，微微語帶哭腔的求道：「雲公子，求求你帶著二公子玩點正常的事情好嗎？」

侯府也嘩然了，二公子卻沉默了，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我終於想通了整件和圖書事情的始末，久到我隱約明白了月傾顏的那句「對不起」，久到我都想對他說「對不起」，任墨予開口了，他說：「秦延之手中那些翻案的證據……不是你搜集起來給他的對不對？」

後來幾日，南葉她們吃蘋果吃到嘔吐，而我看到圓圓的紅紅的物體便會想到蘋果。

「……」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我嗤之以鼻。

最終，任墨予拂袖而去，留我一個人在書房內發獃，呆了好半天終覺有些無趣，彈了彈袍角邁出房門，沒行幾步便看到南葉坐在院中剪柳枝，一條一條剪的仔細。

我想，我長大了，在秦延之拒絕我的那一刻，我是真的長大了。

一次出府，兩次出府……次數多后，任墨予終於發現，而後暴跳如雷，發完脾氣后對我冷若冰霜，不理不睬。

假若我知道的話……大概也還是會站在秦延之那一邊……不為忠不為義，只為情，因為我只是俗人一個，沒有足夠大的胸懷來裝家國天下。

「嗯？！」

「不要！」我堅決抗議，「你當是放牛呢。」

我頓住腳步，轉身，那一瞬間我真替柳家和秦家不值，皇后的哥哥想娶個蠻夷女子，皇帝老大不高興了，覺得有礙面子，授意兩個跟班長篇大論抨擊一番，自己再做個總結陳詞，上演了棒打鴛鴦的戲碼，可是很多年以後，始作俑者老皇帝死了，老侯爺還沒死，而且他還耿耿於懷，於是倒霉了小皇帝和當年的兩個跟班，當然，也不排除老侯爺一箭雙鵰借故攬權。

歸府的途中，我問任墨予那些刺客是https://m.hetubook.com.com不是侯府派去的，他抿著唇將下頜抵在我的發間久久沉默，當我以為這已經算是默認了，他忽然說：「若我說不是，你會不會信？」

我愣了片刻如實答道：「不信。」

我低頭不答，他便自顧自說道：「因為你對我總說實話。」他又揚起馬鞭甩了一下，馬兒奔騰前行，咧咧的大風呼嘯而過，依稀捲走了他的一句話：「雖然有的時候實話最傷人，可我就是愛聽你說。」

我想了想，也覺得不該再跟水果過不去，便去勸任墨予讓他教我劍法，他未加思索滿口應承下來，一面著手為我調理身體，力求儘早恢復內力。

好在我也習慣了，照常伺候他讀書。

那一夜，我又聽到他吹竹笛的聲音，清涼悠揚，婉轉曲折，於是當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裡我養了一隻很黑很黑的小牛犢，給他取名「小二黑」，後來長大了一看是只公的便宰了吃肉。

他這句話剛說出口，我鼻子一酸竟想哭，於是我說：「你別這樣，我不夠好，襯不起你。」

「子寧……」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能陪我一起練劍。」他貼在我的耳邊，呢喃道：「或者我吹竹笛，你舞劍。」

往好了說，老侯爺就是個一代情痴；往壞了說，老侯爺你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好，那我們一起削梨。」任墨予樂此不疲，拿出練劍的毅力誓要削出一條完整的優美的漂亮的果皮。

「……」

我抬頭對南葉說：「你多準備些燒紙吧，今兒個怕是要死很多人。」

我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

「和-圖-書上墳？」

我從未見秦延之如此裝束，想來一定傻的冒泡，可人生在世只活一回，他若是就這麼死了，倒也是重於泰山，只是相比而言，我更希望他能好好活著，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著。

而秦延之，隨他爹也隨了個十足十。

「清明插柳啊。」南葉頭都沒抬，繼續修剪，隔了一會兒好像記起什麼，小聲嘀咕一聲：「二公子昨兒吩咐說要帶雲公子去上墳，剛看他急匆匆而去，不曉得還要不要備燒紙。」

我想，在侯府私自談論這些定是大罪，任墨予的身份本就特殊，他的娘親大概也是沒有名分的。

於是我拍了拍南葉的肩頭說道：「多備些紙吧，會去的。」語畢起身要走，剛走了幾步，聽聞南葉在身後說：「夫人是蠻夷女子，侯爺本欲娶為妻，先帝不允，說皇親國戚有辱國體，後來那摺子還是柳尚書和秦太傅聯名遞上去的，硬生生拆了這段姻緣，這些舊事院子里的嬤嬤們都曉得，可後來全被二公子趕了出去。」

還有那些暴動的同窗，真真是一腔熱血。

一時之間，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愣愣的問：「哪句話？」

「子寧，笛子不光是用來放牛用的，可以吹好多曲子。」他糾正我。

我一時好奇湊過去看，隨口問道：「這麼些柳枝是用來幹什麼的？」

「我……不像個女孩子，還是大腳……」

他的下頜猛得磕了我一下，麻麻的有些疼，他卻甩著鞭子哈哈大笑起來，「你知道我為何會喜歡你嗎？」

「你千萬不要背叛我，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

接下來的數日一和_圖_書直風平浪靜，任墨予命南葉疏散房內的一些丫頭，清到最後只剩下幾個常見的熟悉面孔，我看著一波波遣出府的丫頭便揶揄他：「早知現在，何苦當初費力收集。」

如此雞飛狗跳得過了數日，當我以為日子還要如此雞飛狗跳下去時，秦延之卻爆發了，並且爆發的驚天動地，鬼哭神嚎。

這些事情彷彿在一天之內完全炸開，一道道驚雷從天而降，劈開了陰霾的天空，全城嘩然！

「以後我對你溫柔，我無微不至的體貼你。」

任墨予攬著我的手臂緊了緊，他說：「若還作數，那我現在排隊領一個號。」

「若不如此，我又怎能平安活到現在。」他輕描淡寫得說了一句，便又大少爺氣十足的指示我為他削蘋果，我剛剛削了一半，他便覺得有趣纏著我學，長長的果皮蜿蜒了一地，整整一個下午，我們削了好幾籃子蘋果，他還意猶未盡。

然而，還未待我將這些事情統籌起來慢慢細品一番，仕帆書院又發生學生暴動了。

「沒事，我襯得起你。」他在我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笑著說道。

我假裝未聽到他這句話，可心底里還是酸澀起來，我未嘗沒騙過他，但凡關係到秦延之的事情，我從沒對他說過一句真話，說到底我一直站在秦府的立場。什麼奸臣，什麼皇帝，誰對誰錯與我無關，唯一與我有關的只是秦延之這個人。

「我不夠溫柔體貼。」

半晌，我低了頭，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秦延之信里的內容，我不知道月傾顏信里的內容，我甚至並不十分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