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實話說，我是使劍的，不大會用刀，在家就用過菜刀，幫廚房的阿嬸殺過雞，還因為手抖只剁了半個腦袋下來，那生命力特別頑強的小公雞愣是撲騰著繞著院子飛了一圈，到處灑落被屠殺的證據。

「一塊玉佩，你找那塊玉佩找了好久吧。」秦延之的語氣依舊從容，只是聲音有絲猶疑，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我賭這錦繡山河，我賭那崇高帝位，我賭你的蓬勃野心。」

如此，美大叔開始穩穩的坐在椅子中吃葡萄，時而拍拍手，說：「那個雲子寧，你是叫雲子寧吧，沒事別傻愣愣的站在那裡，擋著我看不到。」

我起身想去扶秦延之，手卻不知何時被任墨予緊緊攥住，他就那樣牢牢抓住我，緊的毫無縫隙，固執的不肯鬆手，即便痛的渾身顫抖。

於是我拍拍他的手背安撫道：「二公子，你安心睡吧，我會留下來，待你的傷完全好了再走。」

可是我曉得他並未睡，因為他手掌的力氣未曾減少半分，捏的我有些疼。

「我不會讓你殺死他的。」我盯著月色下邪魅的男子，疾速向秦延之奔來的方向退去，接觸到他身體的那一刻，我感到莫名心酸，他的身姿依舊挺拔如昔，暖暖的體溫隔著薄薄的衣衫透過，令我想起了無數個相抵而眠的夜晚。

月色下，兩名武藝非凡的男子纏鬥在一起，邪魅的二公子狠辣善攻，溫潤的秦家大公子沉穩善守。

昭文世子也依舊是我初次見到的模樣，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天然一副山賊長相，此刻扯著脖子罵我罵得有些氣虛，撫著胸口為自己順氣。

任墨予從容不迫得站在草叢邊上，望向我的眼神閃爍出奇異的光芒，他的眉梢一挑，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淺笑，恰如我初次在醉金坊遇到他的模樣，妖孽而魅惑……只不過左邊臉有些腫，不曉得會不會自此毀了容……

秦延之詫異的盯著我，眼神有些飄。

他依舊深深埋著頭不說話，我想他大概真是餓暈厥過去，便連拖帶拽的扯著他走到秦延之身側，說道：和*圖*書「我們邊走邊撤，如何？」

我猛然回神，轉頭一看，可憐的秦延之已經被堆積成山的人群埋了，任墨予招招狠辣，直取其要害，旁邊的家丁拿著武器團團圍住，時而偷襲一番，背後來一刀，將打群架的基本要素演繹了個十足十。

這個……我有些窘，撓頭答道：「被任墨予強行摁住親了一口，於是便恢復了。」雖然這個答案聽起來很奇怪，但我還是如實招了，因為這是事實，這件神奇的事情發生時，我也很驚訝很喜悅，以至於一個把持不住將全無防備的任二公子摑成了豬頭。

遠處的身影聽到我的呼喊，身形一頓，瞬間又急速沖這邊奔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我能看清他閃亮的眼睛。

很多年後，我偶爾翻看一本書籍，上面有幾句話，大概是說：「活人永遠爭不過死人，若你想打敗他，千萬別讓他死，他若是死了，你便永遠沒有機會勝過他。」

餘光瞥見老侯爺正嚼著一粒葡萄淺笑，如同一隻大尾巴狼。老薑果然是老薑，此月傾顏非彼月傾顏，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后招……

昭文世子不屑得挑了挑眉毛，嗤之以鼻。

昭文世子正罵到歡暢處，忽然見我掙脫捆綁落了地，肥大的身軀一震，退後幾步躲在自家弟弟身後，繼續罵道：「你就是個禍水，妖孽，滿肚子壞水，舉止野蠻，談吐低俗，氣質粗鄙……」

我也蹲下身子，任由他的淚水沾濕衣衫。

「別哭別哭……」他忙伸手拭去我面頰的淚珠，輕聲說到：「你別難過，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現在不說怕以後都沒機會了……」

「子寧……」「你個笨蛋！」秦延之和任墨予的聲音同時響起，出奇的默契。

當時的情況非常的混亂且複雜，我甚至都不曉得自己手中的大刀何時□了任家二公子的肩頭。

之後很多年很多年，我一直在想，那一夜，任墨予除了欲擒故縱、苦肉計之外，到底還設置了多少個圈套讓我鑽。

這下，我是真哭了，我握著他的手說：「你不要死和圖書，你別死啊……」

「你的武功怎麼恢復的這麼快？」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一面警惕得握緊手中的長劍，拉著我緩緩向捆綁月傾顏的刑架靠攏。

「子寧，你帶著師兄先走，我殿後。」秦延之揚聲沖我喊，嗓子已嘶啞，大概是應對的有些吃力。

下一刻，他握住胸口的長劍踉蹌走向院內，聲音高揚而嘶啞：「昭文侯爺，在下秦延之，想與你做一筆交易。」他的身形晃動，卻始終不肯倒下，如玉的白袍沾滿斑斑點點的血跡，然而此刻在月色下竟熠熠生輝，美的不似凡間。

秦延之……他真的來了。

屋內靜悄悄的，旁側是任墨予平穩的呼吸，彷彿已經睡著了。

「咣當」一聲響，我本能的揮刀接住任墨予的又一輪攻擊。

「奧……」我低了頭，莫名有些失落，人家是在救月傾顏的，救我大概只是順路。

溫熱的鮮血四溢，兩個男人都不服輸的站在那裡對視，一個胸口插著柄長劍，一個肩頭插著把大刀。

我抬頭望向他的眼睛，幽深如碧潭，無波無緒，沉靜自然。

只是，秦延之……那一夜后，你我之間的緣分已盡，你未說出口的話，我此生怕是永無法知曉。

秦延之跟我並肩而立，沉沉說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死掉，師兄已經死過一次了，那一次我沒能去救他，令他落至今天這種境地，還有你……如今，即便是陷阱也罷，我都願意跳下去。」

「月傾顏，你可以繼續再睡一會兒，暫時沒你什麼事。」我使勁掙開手腕的繩索，衝著那快速躍近的黑影大喊道：「秦延之，你別過來，有埋伏！」

「二公子……」我望著他俊美的面容，輕輕說道：「方才你明明早就可以殺死秦延之的，緣何非要等那名死士先動手？」

好半天，秦延之的聲音低低傳來：「子寧……」此時，他已站立不穩，單手扶住牆壁勉力支撐，俊逸的面容益發蒼白，他說：「我輸了，沒有輸給任何人，我輸給了你。」語畢他沖我淺淺一笑，眼中滿是寧靜的淡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如白雲漫卷。

又拍了一會兒，我覺得比蒼蠅難拍。

他虛弱著說這話時，任墨予手中的長劍又攻了過來，直取秦延之咽喉。

他哭了。

於是我轉身直奔月傾顏而去，三下兩下解開捆綁，扶著他說道：「別睡了，再睡要出人命啦。」

拍到最後，我的手都麻了，蒼蠅也快沒有了，世界就要清靜了。

拍著拍著，我感覺自己好像在拍蒼蠅。

對面的任家二公子抿緊雙唇，不發一言，看得我好生不習慣，他此刻應該破口大罵我忘恩負義才對。並且以任墨予的功夫，何至於到現在都未曾拿下秦延之。

老侯爺坐在院中「啪啪啪」拍手，哈哈大笑道：「雲子寧，好刀法。」

我側身坐在床頭，透過半開的窗戶望向院內，朦朧的月色下一切已經恢復寧靜，掩蓋了方才的戰爭和血腥。我並不清楚昭文侯爺會如何處置秦延之，我甚至不曉得真正的月傾顏究竟是何時被掉了包，此刻又在哪裡。

此話一出，昭文侯爺的眼中瞬間迸發出一抹冷冽的寒光，他抬手將毛巾緩緩遞給身側的小丫頭，彷彿並不欲與秦延之深談。

我知道他不想回答，便又問道：「方才……我沒有要殺你……」緣何你要自己衝上我的刀子？只是這句話我沒有問出口，因為答案我依稀已經曉得。

秦延之長身立在院中，青絲披散，嘴角含笑，一如他平時一般從容淡然，雪白的袍角隨風飄灑，漾出一波又一波的細紋。

緊接著，我的眼珠差點沒從眼眶中掉出來。美大叔甚是悠哉的從就近的屋子推門而出，周圍奼紫嫣紅圍著一圈嬌俏丫頭，有端果盤的，有打扇子的，有捧糕點的，有拿著披風垂首而立的，還有幾個家丁殷勤的搬出一張碩大的太師椅安放到院中央。

「秦延之……你……」我扶著秦延之，有些不知所措。

秦延之一掌擊退假扮月傾顏的死士，眼神悲哀的望著我，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淺笑，他說：「子寧……」

「你怎麼來了啊？他們正要誘你過來除掉你呢。」我ｗwｗ•ｈｅtｕｂoｏk•coｍ•ｃｏm輕聲問他。

……

老侯爺穩穩坐在太師椅中，他微笑著望向秦延之，淡淡道：「此刻你已是階下囚，憑什麼跟我談條件？私闖侯府之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即便你此刻死了，也沒人護得了你。」他隨手接過一條濕毛巾擦著手，如同剛剛用完膳。

我站在他們中間登時就懵了。

於是任家二公子終於說話了，他說：「你若狠得下心便殺了我，否則我必殺他！」

那會兒我並不十分清楚，只是跺著腳語帶哭腔：「可我真不想跟你打……還有……」

「我會殺了他的，你信不信？」任墨予的聲音不高不低，隨著涼涼的夜風輕輕飄進我的耳朵。

我鬆開秦延之的手去扶他，一面只顧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我又瞥了一眼遠處的老侯爺，他正側首淡淡說著什麼，昭文世子在一側頻頻點頭，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當院側只剩下任墨予跟秦延之時，我又一次愣了，我不想讓任墨予殺了秦延之，我也不想讓秦延之殺了任墨予。我與秦延之近半年的朝夕相處，夫妻能做的事情……大抵已經盡數做過了；我與任墨予吵吵鬧鬧也近半年，親兄弟之間的事情……大抵也不過如此。

我的手被任家二公子緊緊攥住，即便他吼著讓我滾，卻也並不曾鬆開半分。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揮舞著龍牙大刀開始瘋狂的拍打那些家丁的腦袋，拍暈一個是一個。

任墨予單手扶肩，忽而就對我咆哮開來：「你滾！你有多遠就滾多遠！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他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分不清是因為疼痛還是憤怒。

我跺腳，「你們無恥！」旋即就近撂倒一個家丁奪了把龍牙大刀衝進人群。

那一夜任墨予睡得不甚安穩，可無論睡著還是清醒，攥著我的手一刻未松。

有些事情可以講和，甚至投降，可有的事情卻不能，比如感情……

任墨予埋頭不答，片刻，他蹲下身子緊緊蜷縮起來，如同受了傷害的小獸。

「好。」秦延之轉頭望了我一眼，笑得絢麗。

「唰唰唰……」花叢，和-圖-書草叢，牆根，樹頂，屋檐，凡是能藏人的地方均層出不窮的往外冒人，個個手執兇器，雙眼閃爍，望向我們的眼神彷彿看到幾枚到處亂蹦的大金子。

我因為誤傷了他便也順著他的意思，大夫前來給他清理傷口時我就陪著，後來那老大夫說了句「無甚大礙」便下去熬藥。

我懶得理他，憋足氣力沖遠處喊道：「秦延之，你千萬別過來，這是個陷阱。」

然而，還未待我細想，二公子手中的長劍直直攻向昏迷的月傾顏，出手疾速且狠辣，秦延之反應極快，一把將我和月傾顏攬至身後，手中的長劍卻硬生生被磕落在地。

任墨予依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呼吸也凝重了幾分。

「對不起，對不起，很疼是嗎？」我俯下身子想去看他的傷口，手背上忽而濕漉漉的，冰涼一片。

好半天，好半天，昭文侯爺忽而朗聲笑起來，他邊笑邊拍手，「你倒是個知曉變通的，比你那死鬼老爹強很多。」他的語氣平和，分不清是讚賞還是揶揄，只是那一瞬間，我看到秦延之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自此他的眸光再未落向我半分。

「咱們講和吧，我武功沒你高，打不過你。」我悶聲認輸。

我盯著他們看了半晌，忽而憶起爹爹在山上時說過一句話：「這個世間善惡其實分得並不清，某些特定的時刻，好人會做錯事，壞人也會做好事。」在皇上和秦延之的眼中，昭文侯府是壞的，可在任墨予的眼中，事情便要反過來看。

我瞪眼，張嘴：「不用這麼誇張吧。」

我剛想出聲解釋一下，花叢旁的任墨予瞬間飛身掠過，腰間的長劍已經出鞘，在月色下散發出森冷的光芒。他身後的昭文世子也揮著手掌大喝道：「抓刺客啦，所有人都出來抓刺客啦，只要死的不要活的，手刃刺客者賞銀萬兩，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我這廂眼淚還未醞釀出來，神奇的事情又發生了，半死不活的月傾顏忽而活了，只見他身手敏捷的撿起地上的長劍，狠狠得戳……刺進秦延之的胸膛。

你們再逼我，再逼我就哭給你們看！